馬航客機陷進烏克蘭內戰與陰謀論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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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航客機陷進烏克蘭內戰與陰謀論漩渦

来源：亞洲週刊 楊立明、劉項
2014年8月3日 第28卷 30期

馬航MH17客機在烏克蘭東部上空被飛彈擊落，二百九十八人罹難。這是馬航四個月內第二起空難，兩次悲劇都一樣：真相都是受害者。目前證據大多顯示客機是遭烏克蘭親俄叛軍所擊落。但也有航空界人士認為，馬航是否陷入烏克蘭政府所設的陷阱而飛向死亡，就如一九八三年韓航客機飛往蘇聯領空被擊落，背後有軍情的影子？西方要求加強制裁俄羅斯，悲劇改變全球權力版圖。

馬航MH17墜機現場（圖：路透社）



國際調查團成員到現場調查：親俄民兵帶領（圖：Imaginechina）

悲劇總是難以預測的。滿載二百九十八人的客機，在被大國操弄的小國上空，飛進死亡的天空，也飛進謎團的天空。馬來西亞航空MH17班機，於七月十七日在烏克蘭東部上空被飛彈擊落，震驚全球，各方追問，悲劇的根源為何？在國際關係的角力中，在全球喧嘩的爭議聲中，馬航客機陷進烏克蘭內戰和陰謀論的漩渦。

這是馬航在四個月之內的第二次空難，都是沒有任何人生還的跡象，引發全球的關注。但兩次的悲劇都一樣：真相也是受害者－－而尋找這個受害者，竟是困難重重。

七月十七日，編號MH17的馬航波音777客機從荷蘭阿姆斯特丹起飛，目的地是吉隆坡。機上載有二百八十三名乘客及十五名機組人員，包括一百九十三名荷蘭人、四十三名大馬人、二十七名澳洲人。客機在一萬米（三萬三千呎）的高空於雷達消失，並在烏克蘭東部盧甘斯克和頓涅茨克之間的地區墜毀，距離俄羅斯邊境約四十公里。

烏政府與叛軍互相指責

飛機墜毀消息散播後，烏克蘭政府與叛軍互相指摘對方。烏國內政部部長顧問格拉先科先透過社交網站Facebook斥責分離分子以「山毛櫸」防空導彈（BUK）擊落客機。其後叛軍代表卡夫塔拉澤反稱客機由烏克蘭軍方擊落。烏克蘭軍方發言人謝列茲尼奧夫則指，烏克蘭有證據顯示叛軍曾向俄羅斯購買山毛櫸防空系統。烏克蘭國家安全局更加發布分離分子向俄羅斯情報人員報告的竊聽錄音，而叛軍指錄音為烏克蘭國家安全局偽造。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稱事件為恐怖主義行為，重申客機不是由政府軍擊落。俄羅斯總統普京則指烏克蘭需為馬航空難負責。

馬航MH17航班飛機被武裝分子擊落，無疑攻擊者應負最主要責任，但是飛機失事地區的烏克蘭空管也難逃其咎，前台灣華航機師閻駿、中國大陸東方航空的一位機師，以及中國民航科技研究員專家均對亞洲週刊表示，若烏克蘭空管部門已經了解到境內的飛行安全隱患，卻沒有指揮國境航班躲避，那麼烏克蘭空管部門也應該對事件負責。

在飛機飛行過程中，所經地區的地面控制人員發揮著關鍵作用，據東方航空公司不願透露姓名的飛行員表示，經過不同國家領空時，飛行員需要聽從當地地面指揮的調度。飛行員一般是不能改變飛行計劃的，臨時改變航向需要申請，並經過地面指揮同意。他指出，飛機起飛之前的飛行計劃是事先規劃好，並經過審核的，飛行員負責將飛行計劃命令輸入飛機，在爬升與降落階段操作飛機，而在巡航階段飛機主要是自動飛行。

前台灣華航駕駛員閻駿認為，失事航班的航線規劃並沒有問題，他認為此空域並沒有限航，並不是只有馬航在飛，很多公司都在飛，而且此線路是最省油的路徑。民航飛機越過戰亂地區其實是常有的事，但一般反抗軍的武器並不先進，無法對高空中的客機造成傷害，「只要飛航情報的主控權在當地政府手上，我們都不會擔心」。

但這次的情況則比較特殊，游擊隊擁有了可以攻擊到萬米高空的防空武器。閻駿認為，烏東地區是受反抗武裝控制的，但是烏克蘭的飛航情報權則掌握在烏克蘭手中，如果烏克蘭知道反抗軍擁有防空武器，它就應該事先發出限航通告，但是這個區域並沒有被列為限航區，馬航遇襲前後，仍有多家民航飛機飛經此區域。

馬航MH17和所有其他民航飛機一樣，都安裝有一套廣播自己資料的電碼應答器，定時自動向地面控制系統傳送自己的身份、速度與高度等信息，而MH370飛機之所以失聯，就是因為飛機上的應答器被關閉。遇襲的MH17飛機的應答器一直正常運作，但是它仍然沒有逃出死亡的厄運。

軍事雷達無法識別客機

這可能是因為，引導防空導彈的雷達系統沒有能力區分民用飛機與軍用飛機。前述東航飛行員說，民航採用的「二次雷達」是雙向的，它接受民航飛機發射的信號來識別民航飛機，而普通的軍事雷達是單向的，它通過發射並接受反射回來的電磁波來識別飛行物。

閻駿認為，烏克蘭政府很清楚飛機類型，因為它既擁有民用雷達，又有軍用雷達，它便可以比較得知飛機類型，但是叛軍政府則不一定有民航雷達，也就無從區分飛機類型，在軍用雷達上，所有飛行器看起來都一樣，都是一樣的「亮點」。

更大的陰謀論是，烏克蘭當局設下一個陷阱，讓馬航客機進入叛軍導彈的射擊範圍，讓馬航身陷險境，終致進入毀滅的天空。

航空史家回憶說，客機被誤導進入危險天空而被毀滅的事件，早有先例。 一九八三年八月三十一日，一架波音747客機，載有二百四十名乘客及二十九名機組人員的大韓航空KAL007，在錯誤的空管和飛行路線圖的偏差下，進入蘇聯領空超過一個小時，後來飛離之後又再進入，被蘇聯空防當局視為間諜飛機，而被蘇聯戰機攔截。由於當時民航機並無回應蘇聯空軍發出的警告訊號，蘇聯空軍命令戰鬥機向民航機發射兩枚導彈，擊落民航機，機上人員全部罹難。不少輿論懷疑美國中情局與韓國機師合作，刺探蘇聯軍事基地的機密，才會偏離航道，深入蘇聯領空。蘇聯當局也指民航機是為美國進行情報任務。一九九零年，蘇聯政府向南韓政府道歉，但強調蘇聯有保護其領空主權的權利。即使到了一九九一年蘇聯解體時，當時擊落民航機的蘇聯戰鬥機機組人員接受《紐約時報》訪問時表示，他仍相信民航機是為美國進行情報任務。

今天的MH17空難，也和三十一年前的KAL007空難一樣，立刻掀起大國之間的角力。七月十八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就馬航MH17空難在白宮發表講話，認為事件應「喚醒歐洲和世界」，並向俄羅斯總統普京施壓，指俄羅斯應以其對分離分子的影響力，停止叛軍在烏克蘭東部的暴動。美國駐聯合國大使薩曼莎．鮑爾亦向聯合國安全理事會提出，客機「很可能在分離分子控制的地區」被SA-11防空導彈（即山毛櫸）擊落，而她不排除「俄羅斯（向分離分子）提供的技術性支援」。翌日烏克蘭政府斥責俄羅斯協助分離分子在墜機現場破壞證據。

七月二十日，美國國務卿克里表示，分離分子擊落客機的導彈系統是由俄國政府提供。英國、法國和德國以新一輪制裁威脅俄羅斯，要求克里姆林宮向分離分子施壓，讓調查人員在墜機現場作全面的調查。翌日俄羅斯國防部就事件發布一系列的衛星圖片，指烏克蘭政府軍曾在墜機後移動處於打開狀態的山毛櫸導彈車。聯合國安全理事會譴責襲擊行為，要求全面開放墜機現場。

客機黑盒移交大馬

七月二十二日，普京答應將盡力影響分離主義分子，協助調查人員為事件進行全面的調查。同日叛軍將MH17客機的兩個黑盒（飛行紀錄器）轉交大馬團隊保管，並同意在墜機現場附近的地區停火。

在馬航被擊落二十四小時以內，烏克蘭政府便斥責叛軍以山毛櫸防空導彈擊落客機。然而，中國央視新聞引述，在烏克蘭境內能射上萬米以上的導彈系統並非只有山毛櫸，還有S-300的防空導彈，而S-300的防空導彈由烏克蘭軍方持有。

假設客機真的是由山毛櫸擊落，這是否表示事件為叛軍所為？《華爾街日報》引述美國情報官員於七月二十二日對外發布的證據，其中包括美國偵測到一枚地對空導彈從分離分子控制的烏克蘭東部地區發射、分離分子從俄引入的武器數目在上個月有所增長和分離分子在過去與政府軍的衝突中已擊落十多架飛機。然而，新華社引述俄羅斯國防部提供的衛星圖片顯示，烏克蘭政府軍在頓涅茨克附近亦有部署防空系統，包括一輛處於打開狀態的山毛櫸導彈車和六十多部軍用車輛。在客機被擊落以後，烏克蘭政府軍的山毛櫸發射車在衛星圖片失去蹤影。此外，俄軍於客機墜落當日偵測到烏克蘭政府軍9S18M1型Kupol-M1雷達的活動記錄，而烏軍的山毛櫸導彈正是採用這一型號的雷達。俄方更表示，俄羅斯的雷達在出事的馬航MH17探測到另一架飛機，懷疑是烏克蘭的戰鬥機。

自稱為「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副總理的普爾金曾辯稱叛軍沒有山毛櫸發射器。然而，言論與早前叛軍對外發布的資訊並不一致。六月二十九日，叛軍在社交媒體網站聲稱從政府軍攫取一部山毛櫸防空系統。七月十七日，分離分子領袖吉爾金在俄社交媒體VKontakte聲稱，在頓涅茨克的多列士鎮附近（即MH17墜機位置）擊落一至兩部烏克蘭戰機，而消息亦被俄羅斯電視頻度LifeNews提及。不過，兩則在社交媒體發布的訊息隨後已被刪除。

在社交網站流傳的資訊真假難辨，而不少關於這次空難事件的網上資訊純屬子虛烏有。其中一個例子是指「普京專機或是這次空襲對象」。報道指普京專機與馬航MH17客機曾在三十七分鐘之隔在波蘭首都華沙附近的上空飛過，而兩架飛機在用色上略為相近，因此這次襲擊或可能是誤中副車、錯殺良民。邏輯上普京應不會冒險在正進行軍事衝突的烏克蘭領空上飛行，俄羅斯方面表示，專機已有一段時間沒有飛過烏克蘭領空。

事件的另一疑點是MH17是否曾經改變航道。據航班追蹤網站Flightaware的資料，出事的MH17航班比之前十次飛行的同班機採取的路線偏北。此外，英國《每日郵報》引述皇家聯合軍種研究院（Royal United Services Institute）的研究員蘇佳金(Igor Sutyagin)指出，MH17的機師曾表示因「感到不安」，而希望改變航道。《每日郵報》亦揣測機師或為節省燃油而決定改變航道。歐洲機師協會主席福爾巴赫估計航班或為避驟雨而更改航道。然而，馬航否認以上兩項說法。此外，MH17航班原本被要求在烏克蘭上空三萬五千呎航行，而當地空管人員因航空交通情況而指示MH17在較低的三萬三千呎航行。烏克蘭政府規定，所有飛機應在三萬二千呎以上航行。因此，MH17並沒有違反當地的航空指示。

馬航 MH17空難事件發生未及一週，調查仍處於起步階段，西方國家已將矛頭指向叛軍和俄羅斯。然而，目前的證據是否足以證明MH17是由叛軍擊落？

俄羅斯應負多大責任？

根據論證，目前的調查結果吻合MH17被山毛櫸防空導彈擊落的揣測。假如MH17真的是由叛軍擊落，俄羅斯應負多大的責任？當烏克蘭政府指出叛軍曾向俄羅斯購買山毛櫸防空系統，而叛軍在六月發布的資訊卻顯示，叛軍曾在政府軍手上攫取一部山毛櫸防空系統。換句話說，叛軍的山毛櫸防空系統是否由俄羅斯提供尚未得到證實。

即使導彈系統不是來自俄羅斯，而假如導彈確實是由叛軍發射，俄羅斯是否可以免責？答案是否定的。山毛櫸作為一個複雜的防空系統，一般的民兵根本難以駕馭。因此，即使假設俄羅斯沒有向叛軍提供山毛櫸，俄羅斯是否曾為叛軍提供軍事訓練亦是關鍵。

加上從宏觀的角度來說，這次空難與烏克蘭政府軍與叛軍在東部的軍事衝突有直接關係，而叛軍之所以能夠與政府軍抗衡，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得到俄羅斯在財政、軍事和政治上的支援，俄羅斯不可能在空難事件完全免責。

普京亦深明這個道理。在馬航MH17空難發生後，普京亦透過克里姆林宮官方網站表示「俄羅斯將採取一切行動，將目前烏克蘭東部的軍事衝突帶到談判桌上，並透過和平和外交的手段化解衝突」。

事實上，美國和烏克蘭軍方同樣曾誤將民航機擊落。一九八八年，美國海軍在霍爾木茲海峽與伊朗砲艇交火，誤將伊朗航空公司的「空中客車」飛機判斷為F-14重型戰鬥機，並將其擊落。二零零一年，俄羅斯西伯利亞航空公司1812航班圖-154M從以色列特拉維夫飛往俄羅斯新西伯利亞途中被擊落，其後烏克蘭軍方承認在防空演習中誤擊客機。

為何西方國家在調查工作尚未完成便將矛頭指向俄羅斯？

首先是俄羅斯乘著烏克蘭內亂這個歷史時機，承認克里米亞的公投結果，引起基輔政權和西方社會很大的爭議。事實上，俄羅斯在九十年代曾認可當時烏克蘭的版圖，並表示會尊重烏國領土的完整。其後俄羅斯借助克里米亞在今年三月進行的公投結果，將克里米亞收為俄羅斯的國土，被西方國家認為是俄擴張領土的野心。這次空難事件為基輔政府提供一個歷史時機，將國際的輿論焦點集中於俄羅斯對烏克蘭東部叛軍的支援。

中國中立公正態度關鍵

其次是美俄關係在過去一個月持續緊張。在一方面，美國向俄羅斯發動第三輪的經濟制裁，而這次制裁主要是禁止美國銀行和投資者向四家俄羅斯大型企業提供期限超過九十天的貸款。另一方面，俄羅斯在最近舉行的金磚五國峰會，取得一定的成果，其中一些新的項目或對美國經濟構成威脅。較為觸動美國神經的項目包括金磚五國開發銀行和俄羅斯與巴西之間在能源產業上的合作。一直以來，歐洲對俄的經濟制裁較為保守，而這次空難事件的遇難者以歐洲人為主，加上事件涉及具絕對性的道德價值判斷，是美國遊說歐洲加強對俄經濟制裁另一歷史時機。

對於這次空難事件的陰謀論揣測可謂此起彼落，而大部分未經證實的揣測卻為國際關係帶來很大的衝擊。反觀中國在這次事件則採取一個客觀和中立的態度，在聯合國安理會表決中投贊成票，支持獨立、公正、客觀調查馬航墜機事件。

假如這次空難事件誘發歐美對俄作出更加嚴厲的經濟和軍事制裁，這只會令俄羅斯更加依賴中國這個合作伙伴。

一場空難，改變了全球的權力版圖，也改變了受害家屬內心深處的感情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