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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均益:中国人根本不理解西方的穷人是什么概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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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6 04:3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水均益:中国人根本不理解西方的穷人是什么概念

文章来源: 南方周末
于 2014-06-06 01: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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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均益在今年1月在索契采访普京


接受《南周》专访时,老牌记者水均益称央视有“中国体制内所有单位的轨迹和色彩”,“西方萧条吗?哪个国家没有穷人?”

51岁的水均益自称“快要退休”,身为央视名嘴的他回忆年初专访普京,直言“受宠若惊”。在“无限庞大”的央视工作20年的他感叹,“在央视,你就是一个可以替代的零件”,央视本身其实是“一个小作坊”。

位总统采访专业户直言自己并不如表面看上去光鲜。他说,央视带有“中国体制内所有单位的轨迹和色彩”,身处其中,他和同事“小白”(白岩松)、崔永元一样,“有时无奈,有时也在期待”。虽然不少央视主持人干脆离开央视,“痛并快乐着”的水均益还是选择坚守。

被《南方周末》称为“国际新闻民工”的水均益直言,国际新闻在央视处于边缘化状态,有的新闻节目收视率高,却无法建立“健康的世界观”。以报道西方为例,水均益称,他去法国戛纳采访G20的时候,国内媒体当时都报道欧洲经济萧条、民不聊生。他看到的却是“戛纳海滩上,商店生意兴隆,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家在享受蓝天大海和红酒”,“西方的穷人是什么概念?我们根本不理解”,水均益如此感叹。

在《南方周末》最新一期题为“国际新闻民工水均益”的专访中,水均益讲述了自己对“老东家”央视的复杂感情。以下是全文,作者张英。

对于水均益来说,央视无限庞大,但从很多技术环节上看,就是“一个小作坊”。

2014年1月17日,水均益在俄罗斯索契冬奥会现场采访普京,这是他第五次采访俄罗斯总统。

采访是俄罗斯总统新闻局邀请的,因为索契冬奥会受到西方国家抵制,西方国家领导人拒绝出席冬奥会。专访结束前,普京对着摄影机,张开左臂,给水均益来了一个拥抱。

“我都没好意思说,那次我们是找BBC借的灯。”2014年4月30日,水均益在北京亦庄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满是无奈。

摄像师不配灯,需要用灯,要打报告申请,运气不好,有可能这个报告要半年后才批准。“还不如自己在淘宝上掏钱买了”。

类似的事情很多,马航事件,水均益也想第一时间冲到现场,但哪怕动用各种私人关系,最快速拿到签证,也要至少15天。

这次采访普京,从得到通知,到台里审批、拿到签证,用了27天——他出发前一天晚上10点多拿到的签证。

从1993年至今,水均益在央视做过很多节目。从《东方时空》、《焦点访谈》,到《世界》、《国际观察》,从《高端访问》到《360》、《环球视线》。

2014年4月,水均益的新书《益往直前》出版,书中记录了他在央视15年的光鲜,也有15年的委屈:参与国际新闻竞争多年,面对新闻理想与现实冲突时却有种种无奈;专访四百多位名人政要,却最终面对《高端访问》被撤销的悲哀;亲历伊拉克、阿富汗战场,奉命必须撤退,却被网友误解为“伊战逃兵”饱受唾骂……

水均益说自己什么都可以“翻篇”,都可以“忘记”,唯独耿耿于怀《高端访问》“被消失”。2009年新闻频道改版,《高端访问》莫名地渐渐消失了。“没人通知我,也没有人说原因,就这样没有了。”

在央视的二十年,水均益和他的战友白岩松、崔永元一样,表面风光,衣着光鲜,有着“无法向外人道”的无奈。跟崔永元选择离开不同,“规矩”惯了的水均益还是选择坚守央视。

“你离开这个平台上哪儿去?你是做国际新闻的,离开央视,哪里有这样一个平台?”

“我把心剖给你看。”水均益摊开《益往直前》,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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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5月,央视主持人(左起)敬一丹、倪萍、水均益、鞠萍。1996年1月27日,《东方时空》改版,增设总主持人白岩松、水均益、方宏进、敬一丹,此后《东方时空》定位为电视新闻杂志栏目。水均益说,近二十年来,他和他的同行在“雄心勃勃”和“灰心丧气”中辗转,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是新闻事业的“短暂的灿烂瞬间”。


“我们一度心花怒放”

南方周末:《东方时空》的几大总主播,现在只剩下你和白岩松了。

水均益:小白(白岩松)可能还好点,他的实力和能力放在那里。我们都说,他得当官,可他不愿意做官,他早年连一个制片人都辞了。中国的事就是这样,哪怕你再大腕,依然是一个技术人员,一个业务干部。

但一些国内重大新闻主持机会,也不是都给他的。不是他不愿意干,也不是有人给他使绊,就好像有种无形的力量,让他不能全面施展才华。 南方周末:你是怎么成为“总统采访专业户”的?

水均益:其实是无心插柳形成的习惯。第一次是我在《东方时空》采访基辛格,有那个年代的优势,比如会说外语,知道点国际的事,自然而然成了所谓的采访总统专业户。但我知道,很多总统接受你采访不是因为你是水均益,是因为你是CCTV。有的人还不接受你采访,比如奥巴马来的时候就不接受我的采访。

南方周末:1993年,你到《东方时空》工作。这21年可以划成两段,前十年,后十年。你怎么看在央视工作的二十年?

水均益:套用小白的书名,《痛并快乐着》。这当中有点点滴滴的快乐,有的甚至是很短暂的瞬间,更多是一种探索过程,一种挣扎的过程。

《东方时空》这一代人,严格说是中国电视新闻的一个层面,这个层面的人,都怀着对电视新闻的追求。那个时候给我们的平台,让我们一度心花怒放,热血沸腾。

实际上,这二十年,我和很多其他同行,更多时候是在纠缠于当时的短暂瞬间,迷恋那样的短暂瞬间,依依不舍于那个短暂瞬间。我相信小白也差不多,遇到挫折,遇到打击的时候,我们会很本能地在那些短暂灿烂中寻找慰藉,让我们坚持下去。

1993年的中央电视台,和2013年的中央电视台,你不能否认,从硬件到报道面,都在进步。但从新闻的深度追求来讲,没有跨越式的质的飞跃,但总体上还在缓慢上坡。可能有的人会觉得慢了点,可能有人觉得不够,但是你又能怎么办呢?

南方周末:新闻频道开播,我在央视待了两天,亲见你们的热情(详见2003年5日南方周末《新闻频道来了》)。

水均益:2003年5月,我们这批人终于有了自己的阵地,每个人都是雄心勃勃,都在摩拳擦掌,准备新节目。拥有一个中央电视台的新闻频道,是所有当时做新闻的人的梦想,我们对那个平台寄予了很大的期待,但整个事情的发展……我也很难理解。

中央电视台是一个国家的事业单位,不能说它是简单的国企,它带有我们中国体制内的所有单位的轨迹和色彩,这不是央视特有的,你也不能说,央视怎么不改革?

在这二十年里,这种事不是发生一次,我们身在其中,有时候也很无奈,有时候也在期待。

2007、2008年,有一段时间,我几乎灰心丧气了,我那时候的能量,可能只发挥了10%、20%,像空有一身功夫的高手,无处施展。

你是一个记者、一个主持人,你最大的舞台就是CCTV,人家不用你的时候,你都不知道跟谁去哭诉。电视非常现实,不给你机会,时间不用长,只用两年,观众就能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在央视,你就是一个可以替代的零件。

“唯独《高端访问》我还在纠结,为什么被取消?”

南方周末:在外界看来,你在央视应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水均益:电视是一个喜新厌旧的行当。相比女主持人,男主持人好一点,但也是有限的。我陷入低潮的时候,小白偶尔跟我喝上两杯酒,他拍拍肩膀说,老哥呀,我理解你。

我在书里也写到了,包括所谓“央视风云二十年”,包括《高端访问》的成立,以及它最后的消失,或者说半消失。我是特别善于忘记的人,很多事情翻了篇就翻了篇,我不会再纠结了,但是《高端访问》这件事,我至今还在纠结。

我不理解,为什么?《高端访问》是多好的品牌节目。差不多是突然说没就没了,中间挣扎过一段,领导也说你可以不定期播出,可以在底下小角上打一个“高端访问”,但是性质变了。

电视是一个约会制,没有固定的平台,没有固定的时间,没有实打实的品牌的时候,《高端访问》就自然而然消失了。

南方周末:为什么会消失?

水均益:不知道。我有一次跟小白聊这个事,我们都很迷茫。

我在中央电视台二十多年,各级领导总体来讲是在支持我的,也在拿你当一个非常优秀的记者在用。

这次我去索契采访普京,拿到了独家采访,全电视台,从《新闻联播》到《新闻直播间》,直到各档的早间新闻,都是铺天盖地在用。各级领导,在各种会上,完全不惜笔墨地在表扬我。

这让我感到受宠若惊,有时候想想,我快退休了,人家依然重视你,你只要干出好东西,领导也好,同事们也好,还是很认可的。你有什么怨气可撒?

但我又觉得,为什么《高端访问》要被取消掉?

2009年,新闻频道成立6年了,要改版,电视台这种改版,跟沿海企业品牌创新一样,是时不时的。来一个新领导,要改一下;或者干了一段时间,大家觉得腻了烦了,改版。

我们最近又在改版,改版是一种创新,我不否认,但我们身在其中的人觉得这是很恐怖的事。每次改版,比生个孩子还痛苦。要研发、出主意,一遍一遍折腾,当然这是必然的。如果你的节目已经被黄牌警告三次,没人看你的节目,必须拿下,那改是应该的。但很多栏目不是这样,从底下人来讲,节目挺好,那改它干什么呢?也没有说:“水均益同志,我跟你谈一下,这个栏目我们取消了,理由我把证据全都摆好。”没有,给你打个电话,通知你一下,就很不错了。

南方周末:《高端访问》就是这样“被消失”了?

水均益:也许很多人觉得,水均益你在电视台是响当当的人物,可以直接推开台长的门,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们就是干活的人。我当然好点,还兼个栏目制片人,但也还是个兵头将尾,也是被通知的。

听到要停掉,我五雷轰顶,为什么?给我的解释是,新闻性不够。我采访的很多人是总统,不是韩国客船的船长,不是马航负责调查的希沙姆丁,你播一个法国总统,或者是加拿大总理,他认为这是新闻性不够强。

我说这是中央电视台的品牌,你看一下,CNN、BBC,哪一个国外的新闻大台,不都有类似的品牌吗?这些品牌人家一干就干30年,不会说新闻性不够。

你十年之后采访到本·拉丹,你说难道不是新闻吗?现在你采访波兰总统,难道不是新闻吗?

当时的领导给了我一个折中说法,把时间缩短,别每次采访四十多分钟,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弄二十分钟半小时。我当时多多少少接受了妥协方案,而且当时我记得很清楚,领导说的,《高端访问》这个番号留着。

我当时的想法,这个牌子要留着。哪怕两周、三周播一次,我可以提前预告。结果实际操作时,《高端访问》慢慢被弱化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被通知,《高端访问》的栏目代码取消了。

南方周末:没法解决吗?

水均益:完整和成熟完善的新闻频道,应该有专栏,像BBC,恨不得一年就拍一个专题片。可现实是,我们做不了。

2009年之后,新闻频道大发展,强力推行碎片化、资讯化、短平快,这种策略我完全可以理解。

但中国很多事情往往容易走极端,要求“去栏目化”,结果《纪事》、《百姓故事》、《高端访问》……统统没有了,等于完全退回原始状态。

好的东西,好的土壤,一旦被毁掉,你想重新把它建起来,是很难的。当一个马力十足的火车头开起来,你突然让它停下来,或者说突然让它拐一个大一点的弯,很难。

“我们被收视率逼的”

南方周末:在央视的新闻节目里,国际新闻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水均益:长期以来,国际新闻处于边缘化的状况,或者说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我在《焦点访谈》的时候,节庆日和一些特殊日子,国内题材没法做,就跟我说,那就多做几期国际吧。从重视上来讲,比如从国际新闻节目的经费,人员的配置,包括栏目时段安置,最后的所谓考评来看,概念里面没把你作为主流,这是持续多年的。

南方周末:国际新闻的尺度是不是比国内新闻大?

水均益:这是个误区,以为国际新闻比国内新闻更开放一些,报道的空间更大,其实完全不是。

到了这个时代,新闻不应该被简单划为国际和国内了,很多事情是国内国际跨界的。马航这个事,你算国际还是国内。

对比以前,现在还是有了进步,以前是一刀切,直接不能做。“9·11”的时候,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现场直播,我们个个都跃跃欲试要上,但只能看着那个楼在烧,要塌。最后一律不能播,小白(白岩松)也有这个体验。“9·11”发生的时候是北京时间晚上10点多,我一直扛到早上六七点,天亮了。等到最后确认没戏了,才悻悻然回家。 南方周末:理由是什么呢?

水均益:不好拿捏。央视是国家电视台,代表中国的态度,可能会引发外交层面的问题;再后来的伊拉克,包括后来的叙利亚、埃及,逐渐逐渐好一点,可以直播,做个三五天。

这些新闻往往跟我们的对外政策、对外立场有关,各种各样的平衡、权衡、考量有关。你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但反过来从新闻角度讲,你又会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一个节目,至于吗?

南方周末:这时候怎么说服自己?

水均益:我在央视工作二十多年,从新华社工作算起,我参加工作快30年了,我努力地在理解,努力地在适应。这么多年,我没变成一个老油条,还怀着对新闻的执著和追求,甚至是一往直前的感觉。

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首先,老百姓的需求越来越强烈,国际新闻的市场越来越大,各种媒体,无论中央媒体、地方媒体,包括网上的媒体,都在努力适应这个趋势。各级都渐渐领受到老百姓的需要。

我们做的是新闻,当然希望它符合新闻规律,但是事实上,你又不能。无论《人民日报》、新华社,还是中央电视台,我们不能摆脱我们的身份:我们是国家电视台,我们是国家通讯社,我们是党报。哪怕你说“本台观点不代表外交部观点”,外媒和外国政府依然会拿你的新闻报道当官方表态。往往纠结就在这里。

南方周末:国际新闻已经成为下一个新闻主战场,越来越多的同类节目出现了。你怎么看这个现象?

水均益:国际新闻现在是热点,但我们好多老百姓,其实是选择性地接受信息,而且想当然地认为,世界就是那样。

我做《环球视线》时特别有体会,我们一度被收视率逼的,只有做枪长炮短,比如我们一个歼20,一个军演,或者我们跟日本在钓鱼岛上的问题,跟菲律宾在黄岩岛上的节目,收视率噌地就上去了。

收视率的压迫会影响你对新闻的选择,让你不得不去关注这些东西。更大量的国际新闻,观众感兴趣的很少。

也有些国际新闻收视率很高,做的都是国外的奇闻异事,一个蛇把一个蟒吃了,大家大晚上看看,热闹。但是健康的世界观,靠这样的节目永远无法建立起来。

南方周末:什么是健康的世界观?

水均益:比如非洲的埃博拉病毒,或者美国真正的某种页岩气的发展,欧盟一体化进程当中,英国为什么不愿意被卷入到欧盟里;外头到底怎么看我们中国……你了解吗?

在我的书里,我试图写西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去法国戛纳采访G20的时候,国内媒体当时都报道,欧洲不行了,要完蛋了,民不聊生了。什么呀,戛纳海滩上,商店生意兴隆,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家在享受蓝天大海和红酒。哪个国家哪个社会没有穷人,什么叫一派萧条,西方的穷人是什么概念?我们根本不理解。

这些问题你想关注,但是你要做了,你看着吧,收视率掉到很恶心。

“甚至洗脚房的电视打开也是新闻频道”

南方周末:但看起来央视很重视海外,在全球建了70个记者站。

水均益:我们现在号称400人在海外,70个记者站,但绝大多数记者都是刚毕业的新记者,很多甚至连新闻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英语好,学葡萄牙语、西班牙语、俄罗斯语,直接就派出去了,出去前有个培训,不是新闻的系统培训,基本上集中起来半个月讲国家各种政策。

尽管说400人,摊到某一个国家,很可怜,只有一两个人。他们到新闻现场后,所有东西要从零开始。

不仅要当记者、当编辑,有时候还要学摄像。赶着鸭子上架,新闻业务素质普遍比较稚嫩。

我去了几个记者站,那些小孩们很可爱,他们是真玩命,非常辛苦,饥一顿饱一顿。他们也很想学,很想干好,但他被空降到那个位置以后,没机会学,没人指导他,没有老记者带着,只能自生自灭。

我们以前当记者还有一个实习过程,跟着一个老记者,干上半年一年,甚至更长时间。他们完全在黑暗当中摸索,蒙对了,为什么好,不知道;有时候干错了,一通猛批,怎么错的,没人讲。

新闻中心一下子突然膨胀,你只能让这一代人,这三四百人经过这段时间,让他们慢慢成熟起来,有些记者悟性比较高,能出来。但其他人,我们能指责人家什么呢?

南方周末:很多电视台挖你,你也没有离开央视,为什么?

水均益:我比较郁闷的时期,有过这个想法。我在书里写了,当时陈虻还健在,他对形势有判断力,所以我找他聊,陈虻当时的基本态度是:你还是坚守吧。

我的情况跟小白不一样,我做的是国际新闻,你要跳槽,适合的平台极少极少。

有些非电视剧频道为什么也要播电视剧呢?那都是被收视率压得喘不过气来。除非我跳到国外去,否则在国内如果离开央视,很难再找到一个合适的平台。

我老娘八十多岁了,我出国谁管她?我们已经是上有老下有小。你说我能一拍屁股走人吗?

最近这几年,特别是孙玉胜副台长重新执掌新闻频道运作之后,新闻频道还是在发展。从收视来讲,2009年之前,新闻频道收视份额0.9,还不到1。这几年,若干件大事,日本地震、利比亚战争、海啸,到今年的马航、克里米亚的报道,我们一度是全国第一,新闻频道收视份额已经在三点多,四点多,甚至能到百分之五点多。

我开玩笑,以前走到哪儿,墙上挂的电视打开来都是跳跳舞、唱唱歌;现在甚至是洗脚房的电视,打开来都是新闻频道。新闻频道确实在进步。

但我们经历过《东方时空》时代,我们是激情燃烧岁月的那一代人,我们希望是跌宕起伏、狼烟四起、如火如荼,期待的是冲出去、跑着比赛式抢独家新闻。

南方周末:你为什么不竞选去当频道总监,完全负责新闻频道的运营。

水均益:真给你一个频道,累死你,最后你直接变成一个纯粹的行政官员,你天天签字去吧,哪儿还有工夫做节目?

我特别渴望有一套很好的机制,搭建一个平台,哪怕是小规模的平台。白发苍苍地上现场。就像我渴望像彼得·阿奈特站在巴格达楼顶上那样;所有东西都安排好,你直接飞过来,把萨达姆一采访,你就用你的牌子,就用你的智慧。

我们电视台虽然看着无限庞大,但每一个环节全是小作坊

南方周末:央视也会是小作坊?

水均益:我们也在努力改变,但还是有很多技术环节。比如普京的这次采访,我都没好意思写,我们当时是借人家BBC的灯。这不是我们摄像的问题,他没配这个东西,你需要就要打报告,要申请灯。打一个报告,好家伙,没准半年给你一个答复:不批!还不如自己掏钱在淘宝上买呢。我五十出头了,我去采访普京,自己去办手续,折腾出国,一个人拎着一个箱子,住在使馆一个招待所里,70美元一天,采访完了,灰不溜秋回来。

大家说马航报道,中国媒体怎么怎么样。首先中国媒体也是外人,毕竟是马来西亚的航空公司,出事也不是在我们国家,整个这件事情的报道、调查、协调,包括搜寻主体,还是以马来西亚和国际上一些相关的国家和相关的机构展开的。中国媒体没有任何优势。

马航也好,克里米亚也好,我也想直接就到现场,但我走不了,托人托关系、走后门办签证;写报告;特批……所有这些因素全算上,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15天之内你能出发就算你牛。

回想汶川大地震时,中国媒体非常尽职尽责,中国媒体对新闻线索、对资源的整体覆盖,那也是外国媒体没法比的。

但是马航事件,我们拥有的资源优势真的不多,飞机是波音公司的,对CNN来讲,它请一个美国航空安全局的人,请一个内线比我们先天优势多得多。

记者单打独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新闻是我热爱的事业,卡就卡在这儿了”

南方周末:你有考虑过转为新闻评论员吗?

水均益:一个记者型的主持人,突然间变成评论员,起码对我来讲不是正确合理的方向。

不要以为你是资深新闻人,就会自动转身为评论员。术业有专攻。我永远是一个提问者,是话题引导者。不一定非要我一句惊世骇俗话、结论出去,不可能的。

很多事情你不可能给出结论。包括普京、克里米亚,你现在给出什么结论?你说普京是一个侵略者,还是一个爱国者,还是说他老谋深算?你能给出哪个结论。你只能把不同的几种分析,端出来给大家看。

现在我们正在酝酿的新节目,目前想的是双主持,有一个年轻的,负责新闻播报,我作为资深的新闻人,梳理重大事件。通过我的观察,我对资源和资料的挖掘,把重大事件能做得更好一点。类似于CNN有一个评论员出身的主持人,叫扎卡利亚,这么一个方式。

你逐渐像一个乐队指挥在发展,原来是一个大提琴手、小提琴手,首席,做得多了以后,你对整个乐队的掌控有了感觉,知道每个部分的组合,可以来指挥这场音乐会。

南方周末:除了作为主持人,你也同时做制片人。

水均益:从2000年到现在,14年了,我一直在赖着当制片人。为什么?起码在业务上,我能说了算。今天做什么题,怎么做,谈哪个角度,怎么采访这个人,我有决策权。你不用给我封官,我就要一个业务决策权,这是我坚持的。我最怕的是不懂业务的人来指挥我,那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制片人我不用辞,因为我不能当了,按照中央电视台的规定,52岁就不能当了。

南方周末:很难想象,你也会面临退休的问题。

水均益:我在微博上感慨了一些,小崔(崔永元)给我的回复很苍凉,说我们这拨已经过去了,我们尽力了,很看好下一代,因为他们更加有开阔的胸怀、视野。加一句话,关键是他们“不听话”。

我们这一代人受的教育就是:规规矩矩,尽管改革开放以后,我们视野突然开放了,但你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还是会让你在“规矩”里寻求发展。

小崔说这个话很到位,我们真的尽力了,我很佩服他的勇气,他在这个岁数做了离开央视的决定。我没有他那样的能量,没有他那样的空间,甚至是勇气,我怕会失去的更多。

南方周末:失去什么?

水均益:你没有了你喜欢的平台,没有了你喜欢的职业,你不会感到很悲惨吗?你可以回归家庭,老婆孩子热炕头,带带孩子,遛遛狗。可人一旦真的闲下来,真离开你喜欢的事业的时候,你内心里会受不了的。

我不愿意承认,我是一个没魄力的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也最让你无奈的一个东西是:新闻是我喜欢的事业,是我热爱的事业,是一个让我能够保持活力,焕发激情,热血澎湃的事业,这是最核心的问题。

我还指望下一次去伊拉克,采访完400位政要后,还有很多我愿意、还想采的人,卡就卡在这了。

南方周末:现在,你的固定地盘还剩下什么?

水均益:《环球视线》的固定节目。现在不定期播出,台里还算鼓励我,也可能算是照顾照顾我这个老同志,一些国家领导人的专访,或者所谓的已经没有栏目品牌的高端访问的采访给我,我也很感激。

但依然量不够,比如普京的量,我们随便剪出来就40分钟,每分钟都很精彩,我们找别的时间,比如说把《面对面》占了,《面对面》播普京,就是这么播出的。就是打游击的状态。

最近新闻频道又准备改版,又勾得你觉得是不是能有第二春,让你觉得好像血液开始燃烧,开始又想做点事。在你彷徨的时候,突然看到那么一点点小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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