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煞有介事，我要若无其事 白双全的点子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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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李晓婷  
发自：香港、北京 2013-08-10 08:34:48  
来源：南方周末

白双全的作品被批为“学生习作”，他不以为然：“内地美术都给观众一种感觉，看不懂是应该的，这就是艺术。当他看得懂，他反而不敢相信。”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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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艺术家白双全在圣安东尼奥待了45天，最后做出一件极其朴素的作品：在展厅的地板、不规则的墙面和天花板上印着单行的句子，首尾相连。

最开始，它们只是白双全黑色小笔记本上潦草的字句，被他称作“idea（点子）”。例如：把破烂的美国国旗拿到中国的洗衣店清洗；定期把空信封寄给总统；烧一本书，只有“火”字没有烧掉；找名叫Jesus的强奸犯、杀人犯和小偷；白天用左眼看世界，黑夜用右眼看世界。

圣安东尼奥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号称“全美最好的艺术项目”，2013年夏季部分的策展人侯瀚如邀请了包括白双全在内的三位艺术家。除了免费吃住行和六千美元的生活补贴，每位艺术家还有一万美金制作费用可供支配。白双全作品做完，还剩了两三千。

2013年7月11日起，作品在圣安东尼奥Artpace美术馆展出。观众一路看，一路大笑，有人向白双全发问：你怎么会想到这些句子？我们可不可以写？可不可以抄回家？

白双全回答：“当然可以！最好是抄回去，抄在家里的一个角落，这些话会改变你的想象力。”他希望普通的观众通过这些点子，发现自己也有能力做点什么出来。

白双全有一件作品被英国泰特美术馆收藏：他全程蒙上双眼，在马来西亚完成五日四夜跟团游，拍下许多观光照片。香港一对情侣，后来也照此样游了一趟欧洲。

等于进入了我的脑袋

每到新地方，白双全通常先用一两个星期热身：撒开腿到处走。2013年5月11日，他到了圣安东尼奥。

四星期后，白双全记满三个笔记本，包括句子和涂鸦在内的“点子”，共七百多条。他把条目做成表格，分门别类，计划从“只有在当地才会跳出来的”那一类中挑选几句，做成作品。

去大型超市消费是当地人的生活方式的一种，否则没地方好去，于是他了一个点子：“把家里不要的东西偷放进超级市场内。”

圣安东尼奥居民半数以上是拉美裔，因此又有了“为一个黑人和一个白人的影子拍一张相片”，还有“请美术馆的所有人按肤色由浅到深，排成一线拍一张相片”。

但可能行不通，“会被他们打。”白双全笑道，“他们不会说黑人，会说拉美裔人，这是社会需要。美国的种族问题从来没有解决，不能说，但大家都知道。比如开幕当天，我没有发现一个黑人来看展。拉丁裔人在数目上不是少数，但身份上是少数。”

他的另一个点子“在一个黑人的身上写下你的秘密”，展出作品的美术馆很是担忧。考虑过后，白双全删掉了那句话。“它可能造成的伤害是你没有办法想象的，还会引起媒体的过度解读，这不是我创作的原意。”

白双全最后挑出约200条点子，并不去实现，而是直接印在展场。“这已经是一件作品。观众看的时候，就等于进入了我的脑袋。”

句子并不深奥难懂，常常展现日常中的谐趣、荒诞或诗意，充满狡黠的想象力。他以同样形式做的作品，在广州和北京都展出过，但观众并不像美国观众那样放松，他们平视那一行字，表情纠结，不确定是该笑，还是该苦苦思索。

2009年，第53届威尼斯双年展上的香港馆，相当于是白双全的个展。作品都很通俗且不费成本：把香港维多利亚港的海水收集在一字排开的塑料瓶里，人造出一条可视的海平线；把呼出的空气装进一个个塑料袋，再用这些塑料袋充满整个房间；在夜晚的不同时间点，拍摄一栋住宅楼，直到所有灯光都熄灭……

最后这个叫“等所有人都睡着了”，被人批评像是“学生习作”。白双全不以为然：“国内所有的美术都给观众一种感觉：看不懂是应该的，看不懂，也要去接受，这就是艺术。当他看得懂，他反而不敢相信。”

六合彩上的教堂

有一条点子这样写：写点子好像茶餐厅伙计落单般快。“很多艺术家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这很平常。但我的密度很不正常。”白双全的点子多时一天上百条，正常是一天十条左右，这个习惯是在《明报》养成的。

2003年SARS期间，香港所有大厦的门禁密码键盘上都盖了一张透明的塑料片，每小时消毒。组成密码的四个数字，因为按得过多，直接印在了塑料片上，“暴露了不自觉的恐慌”。

白双全偷了五张塑料片，打印放大，在一个SARS主题的小展览上展出。《明报》编辑决定请他做一个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在报纸上展出艺术。

2003年8月起，白双全在《明报》开设专栏，每周登一件艺术作品，配上文字。“速度要很快，资讯要量很多、很准。”从此，白双全开始随身携带笔记本，随手记灵感。

白双全给自己定了几条标准：让人看得懂、跟日常生活有关、体量不能太大。这些成了他以后几乎所有作品的铁律。

白双全坐地铁，身边的师奶拿了长长的超市购物小票端详，他斜身去看，竖排的字到他眼睛里成了横的。他冒出来一个想法。

白双全花了132.30元港币购物，打印在小票上每件物品名的第二字，由上而下组成《圣经》里一句话：信他的人必得永生。“跟我那时的心理状态，完全结合在一起。”这期专栏登出了这张购物小票，作品起名“$132.30的神迹”。

“它解放了日常生活中很小很平常的东西，给你一种感觉：你其实也可以制造这样的东西。”白双全说。

2010年在威尼斯双年展“香港回应展”上，白双全又组织一群中学生和爸妈一起，用一百块钱去超市购物，把购物清单打印出来，在清单上挑出一句话送人，有人打“红橙黄绿青蓝紫”，有人打“我真的很想进去港大念书”，还有人打出政治言论。

香港人爱六合彩，白双全的爸爸也买彩上瘾。白双全给他三千多块钱，让他每期买两张，在好像考试机读卡的选号票面上，一张涂单词Win（赢）的形状，一张涂教堂的图形，连续买一年，大约152期。结果，“Win不会真的Win，只赢回320块。教堂反而好一点，赢了一千多块钱。”2013年香港巴塞尔艺术展，白双全的这件作品被人买走。

不是疯子就是骗子

2008年白双全去了广州的石牌村。这里的生存环境比周星驰电影《功夫》里的九龙城寨“还要恶劣”，昏暗肮脏，人多楼密，打开窗户，伸手就能摸到对面人家，说话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立刻冒出很多想法：给一家住户一套日常生活的脚本，让他们照本演出，对面住户看到，去跟邻居嚼舌，就会演变成社区里虚拟的闲话；或者寻找两间窗户相对的房间，通过窗户，把两边的东西互换。

他跟中介去看房子，找到一户，开门的一个年轻女孩听到后惊恐万状。里面的男同乡气势汹汹冲出：你再说，我们就不客气了。等他们下楼，那人还在叫嚷。白双全真正付诸行动的是，把一个半干涸的公共水池变成许愿池。香港艺术发展局和广东美术馆给了一笔制作经费，他把其中一千块钱换成硬币，一个个当众投进去。村民们继续打牌，没有人去捞池中的钱。

“这些事太荒谬，超越他们想象，他们大概觉得这人不是骗人就是疯子。”最近几年，白双全对于搞“荒谬的事情”兴趣越来越大。他的一个点子写道：把四个天角（一栋大厦的顶层四角的单位）住户聚在一起，在天台开个派对。广东话里，“天角”和“天国”谐音。

2012年，白双全真的找到住在“天角”的一些人，成立了“天国会”，计划做一些活动，比如合伙帮某人家里油漆天花板，以及定期去香港最高的天台上开派对。

“什么意思都没有，但是如果慢慢的，有一堆人很认真地对待一些荒谬的事情，就会解放其他人的想象：原来，什么荒谬的事情都可以出现。”白双全笑嘻嘻地解释。

2012年白双全获得中国当代艺术奖最佳艺术家奖。评审认为他的作品“是对艺术与生活边界的挑战，强调与日常生活的密切关系，以出众的准确性探索了人类境遇的复杂层面。”

2009年第53届威尼斯双年展的香港馆，相当于是白双全的个展。他的展品之一是把呼出的空气装进一个个塑料袋，再用这些塑料袋充 满整个房间。 （受访者供图）

英雄·本色

白双全总在琢磨让作品和人发生点“真实关系”。“有些作品，让观众在画纸上加点颜色或什么，看上去打造了种和谐的关系，但是假假的，它可以在公关上被利用，但是产生不了力量。”

2010年，他的“回家计划”参加“台北双年展”。前后一个月，他每天坐在台北市立美术馆大堂中央，等观众来邀请他一起回家。有些天无人问津。有时候观众会跑来问他在干什么，和他拍完照就走了。

台湾地区副领导人萧万长来为双年展站台，白双全热情邀约：不如跟你回家？人家婉拒了。最终白双全跟二十几个观众回了家，最远的一趟，坐高铁去了高雄。

“回家计划打破了陌生人界定。我跟陌生人刚见面，就可以直接走到他家里面最深的地方，这种关系通过官方的项目达成，又很乌托邦。”白双全说。

“回家计划”的北京部分，白双全没亲自上阵，而是找了十多个人帮忙，每人一天。原因是：北京太危险，他没法克服那种不安全感。不过因此，“观众真的坐在了艺术家的位置上”。

2013年7月19日，白双全从美国飞到北京，参加“英雄·本色”展览开幕式。参展香港、内地艺术家以电影《英雄本色》为起点进行创作。

白双全的作品是个视频录像：随机找来几个大学生面对镜头数数，从1数到63。许多观众询问：这是什么意思？“这次我不想多说，你们看到什么，想什么，就是什么。”白双全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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