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衣制造业的无序分包乱象

源济

AFP/Getty Images

今年4月发生在“拉纳广场”工厂的倒塌事件让孟加拉国的供应链体系成为外界关注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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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夫•拉赫曼(Saifur Rahman)的制衣厂位于一幢橄榄绿色的建筑之中，占据了其中的两层，这幢建筑的紧急出口数目不足，防火通道也过于狭窄。工厂的女工们正在加工将在欧洲销售的抓绒运动衫。

然而，拉赫曼说，这家工厂为之代工的那些国际性品牌却不一定听说过他。他说，这些品牌服装商往往认为本品牌的服装是在那些通过了他们的安全检查、规模较大的制衣厂中制作出来的，而那些制衣厂实际上跟他的工厂有着数英里之遥。

拉赫曼接到活儿的原因是：有些时候，签约工厂决定将订单分包。签约工厂可能是接下了过多的订单，或是担心不能按期交货。

拉赫曼承认，自己的工厂未能达到所有的安全标准。例如，他的裁床车间只有一个紧急出口，而按照法律要求，车间应该有两个紧急出口。另外，依据孟加拉国的法律，这家工厂工人们座位的间距也太小，并且室外逃生楼梯也比规定的窄了好几英寸。记者在近期到访时发现，逃生楼梯的台阶由于遍布食品垃圾变得非常地滑。

拉赫曼表示，今年他希望能对上述现象做出改进。

拉赫曼的工厂是众多制衣分包商中的一家，这些分包商在全球服装行业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孟加拉国的服装分包商对全球服装行业的贡献尤为显著，沃尔玛(Wal-Mart Stores Inc.)、海恩斯莫里斯(Hennes & Mauritz AB, 简称H&M)以及Zara都在这里生产服装。

服装行业的资深人士表示，如果没有制衣分包商，这个行业将会变得寸步难行。拉赫曼称，将来有一天，他计划把自己的工厂打造成一流的工厂。拉赫曼本人曾经是一名制衣行业工人，四年前拿积蓄开设了自己的工厂。

拉赫曼说：“工人、管理人员和我将在这个工厂里一起吃住，一起生活。”他把他的“梦想”工厂描述为拥有独立物业、人工湖和很多停车位的地方。“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

他说，最近几个月，他已经改善了工人的工作条件。不过他也说，在今年年初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应该给手下总数约260名的工人每人一定天数的病假。

管理混乱的分包商的无序发展是服装行业面临的一个主要问题，这个行业已经遭受了多起死亡事故的打击。今年4月，孟加拉国的“拉纳广场”(Rana Plaza)工厂建筑发生了倒塌事件，导致上千人罹难。在过去的八个月中，工厂火灾已经令大约130人死亡。

与此同时，零售商有的时候却对本品牌的一些服装是在哪里生产的毫无概念。很多零售商都没有在达卡或其他的成衣制造中心安排人手以对代工工厂进行定期检查。

佐勒菲卡尔•阿里(Zulficar Ali)是英国采购商Synergies Worldwide驻孟加拉国代表处的执行董事，Synergies Worldwide的业务主要是与服装制造商合作为零售商完成订单。阿里说：“一份订单可能是由20家不同的工厂生产的，完工后这批服装会被送往同一地点进行最终质检。”

沃尔玛、盖璞(Gap Inc.)、H&M、西班牙Inditex SA旗下的Zara以及其他一些零售商都表示，自身有严格的分包规定。比如，那些直接和零售商合作的制造商通常都会签署一份行为守则，行为守则规定这些制造商必须披露分包商的名称，以便分包商的工厂能够接受检查。

但是，熟悉这一行业的人士表示，工期吃紧的服装制造商往往会跳过披露流程以节省时间。只有在审查人员对分包商进行无事先通知的检查后，这家分包商才有可能被批准，但是这个过程可能需要花费数周的时间才能启动和完成。

过去，当西方品牌的服装在遭受事故的制衣厂中被发现的时候，他们总是把责任推卸到未经许可的分包行为上。去年11月，在孟加拉国一场致使110名以上工人遇难的火灾发生后，人们在火灾废墟中发现了沃尔玛的女童短裤。沃尔玛表示，其授权的服装制造商在未通知沃尔玛的情况下把订单分包给了其他制造商，沃尔玛随后取消了对这家制造商的授权。

两个月之后，在发生在孟加拉国的另一场工厂火灾中，人们发现了Zara的母公司Inditex旗下品牌的标签。Inditex称，这笔订单属于未经许可的分包订单。

多家零售商表示，拉纳广场的工厂为包括法国品牌Camaïeu在内的许多品牌提供代工业务，却未经过他们的授权。包括意大利贝纳通(Benetton SpA)在内的其他零售商则表示，他们授予过位于拉纳广场内的制衣厂一次性的分包许可或试用资格。

Tripti Lahiri/The Wall Street Journal

Texco制衣厂的厂房没有达到安全标准，上图为该厂租用的厂房建筑。

当《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的一名记者于5月和6月拜访拉赫曼的制衣厂Texco Fashion Wear Ltd.时，他正在为数家海外零售商赶制订单。他的工厂当时制作的有供应德国折扣服装零售商KiK Textilien und Non-Food GmbH的黑色抓绒运动衫以及供应瑞士连锁百货公司Manor AG的Avant Premiere牌男士泽西衫。

现在47岁的拉赫曼表示，由他的工厂代工的这两张海外订单都来自较大的工厂，由政治原因及工人骚乱引发的生产延期是这些工厂转而向他寻求帮助的原因。他说，其中一张订单来自于当地的一家采购代理公司，这家公司专门负责把零售商的订单分配给制造商。

这家采购公司证实，该公司的确正在和拉赫曼进行合作。该公司的一位管理人士称拉赫曼“积极性很高”，并称为增加业务，拉赫曼主动申请了一次检查。

在拉赫曼指明的曾向他发送过订单的工厂中，有一家否认曾向其转包过业务。另外一家表示，一位已经离职的员工曾基于“试用的基础”将一个小项目分包给Texco，但这位员工并未通知管理层。

KiK公司表示，拉赫曼的工厂并未得到制作该公司服装的授权，该公司也并不清楚这家工厂曾为其生产服装。该公司的发言人表示：“这是一种不合法的分包行为，我们对此持零容忍态度。”

KiK的迈克尔•阿海茨(Michael Arretz)表示，该公司经调查发现，其合作的签约工厂曾面临工期延误的问题，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一处港口罢工导致所需面料不能运抵而引发的。KiK称，将对向Texco分包订单的工厂处以5,000欧元（约合6,600美元）的罚金。

拉赫曼称，他认为零售商有权得知订单分包给他的相关事宜。他称，他还认为零售商的当地代理公司往往知晓分包的实情，但当地代理公司出于可能失去未来订单的担忧，通常都不通知零售商。

Maus Freres SA旗下的Manor AG证实，该公司的中国采购办公室曾经通过孟加拉国的代理公司向Texco下达过一笔小规模订单，订单制作的是Avant Premi口re品牌的服装。Manor AG是鳄鱼(Lacoste)品牌的所有者。该公司表示，在提高该工厂水准的努力未能收到预期效果后，该公司决定将不向其下达新的订单。

Manor做出的努力包括：驻中国采购办公室今年2月对该工厂进行的考察，以及今年1月进行的一次独立审计。Manor的埃勒•斯泰因布雷歇尔(Elle Steinbrecher)称，审计结果显示，“Texco严重违反了我们的行为守则”。她说，Manor的采购办公室给Texco列出了一份改进清单，Texco需要据此做出改进后才能保住来自Manor的订单。

不过斯泰因布雷歇尔称，今年4月，当Manor中国采购办公室的负责人第二次拜访该工厂时，该工厂仍未实施改进措施。

拉赫曼证实了上述两次考察，并承认自己并没有满足所有的改进要求，比如给裁床车间修建第二个出口。他说，他希望做出改进，但是在他的房东铺好围绕建筑的道路之前，他无法增加另一个出口。

拉赫曼也无法如Manor建议的那样扩大机器之间的间距，因为车间的面积太小了。他说，除非这栋建筑中的另一家工厂搬走，否则他无法扩大车间的面积。

Manor拒绝透露其提出的改进建议。该公司发言人称，双方对于违反安全的定义未能达成共识。

估算出孟加拉国和其他成衣制作大国的分包商数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业界的管理人士、活动人士以及零售商都表示，使用未经授权的分包商这一现象普遍存在。孟加拉国的工业官员表示，在该国大约5,000家工厂中，有多达一半都是分包商。

大型服装企业莫哈马迪集团(Mohammadi Group)的总经理卢巴纳•哈克(Rubana Huq)估计，孟加拉国的工厂中只有2,000家签订了出口合同。她说：“其他工厂都在做分包业务。”莫哈马迪集团称，该集团为全球顶级品牌制作服装。

分包如此普遍的原因显而易见。如果得到授权的工厂错过海运截止日期的话，那么为了及时交货，他们就不得不自掏腰包空运货物，或者给采购商打折5%作为罚金。

就成衣制造行业而言，这是一项严厉的惩罚。成衣采购商表示，基本款服装的利润率大概在3%至4%之间，对一件普通T恤而言大概就是四美分，不过，对于裁剪更精巧的服装，利润率可能会达到10%以上。

另外，拉赫曼和成衣制造行业的其他人士都表示，一些制造商有意地接受超过工厂生产能力的订单。采购商Synergies Worldwide驻孟加拉办公室的总经理哈比卜•赫吉(Habib Hirji)表示：“大型工厂都是按照自身的分包能力接受订单的。他们可能拥有200万件的生产能力，但是他们会接下400万件的订单。”

零售商表示，在拉纳广场事件发生后，他们执行了更严格的标准。很多零售商已经开展了对代工工厂的结构检查。一个由七十家零售商（大多来自欧洲）组成的团体已经承诺将签署一项具有约束力的协议，他们同意将拒绝雇佣安全不达标的服装厂。

今年7月，该团体表示，他们正在招募一家防火检查机构。他们共同签署的协议称，将把安全检查的结果公之于众。

乔纳尔•阿贝丁(Joynal Abedin)曾经是一位制衣工人，现在他成为了一名帮助工厂外包订单的经纪人，此前他曾向拉赫曼的工厂分包过订单。阿贝丁称，很多分包商可能无法满足诸多的最新要求。阿贝丁还称，在旺季，他曾经在一个月内分包出多达80,000件服装，每件衣服能够获利一美分至二美分。

阿贝丁估计，在与他合作过的工厂中，只有大约一半能够满足更加严格的建筑安全标准。他表示，厂房结构的改进尤其耗财费力。

拉赫曼称，他希望做出足够的改进以直接吸引零售商的目光，而不再从事付款欠佳的分包业务。作为一个农民家庭的长子，拉赫曼称，从二十多年前从事第一份工作，也就是在服装厂记录考勤起，他就梦想着开创自己的事业。那时候，他每个月只能赚1,200孟加拉塔卡（相当于15美元）。最终，他当上了生产主管。

2005年，拉赫曼和他的三位朋友租下了一幢建筑物内的一家工厂，这家工厂正是他现在经营的这家。最终他和一些新的合作者接管了这家工厂。他们共同投资了300万塔卡作为初始资金，这相当于大约40,000美元，其中的一半是拉赫曼出的。

拉赫曼承认，在最初的几年里，他并没有太多关注劳动者保护法。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维持工厂的运转上。

但是，拉赫曼表示，他希望把工厂改造得更加接近他曾经工作过的大型工厂。去年，拉赫曼聘用了一位合规经理，专门负责审视安全和劳动法规方面的要求，并向他汇报所需进行的调整。

今年3月，他的合规经理把一大摞孟加拉国的劳动法摆到了他的面前，并且向他列举了一系列事实，比如除其他假期外，工人每年有权利享受14天的病假以及11天的节庆日假期。

拉赫曼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他称：“我知道周五要放假”，因为周五是穆斯林的聚礼日。“不过，我原来并不知道这些其他的假日”。他还说，他的付薪标准并不是总能达到最低薪酬的标准，并且他一直按照一般工资的标准而不是按照规定的高标准来支付加班工资。

拉赫曼称，他已经纠正了很多问题，对一些工人的抽查证实了这一点。一位女性员工表示，当她今年年初开始在拉赫曼的工厂上班时，这里的状况并不太好。她说：“现在，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她说，薪水和加班工资都提高了。最近，她还参加了一次消防演习，她记得自己只参加过这一次消防演习。她说：“警报声响了以后，我们所有人都必须离开车间。”

另一名今年4月入职的员工表示，这家工厂比她之前工作的工厂要好，因为这里“不打人”。

关于拉赫曼，她说：“他人不坏。”他经常出现，并且“他告诉过我们，如果生产线主管不给你们放假的话，你们可以直接来找我”。

拉赫曼称，今年6月他再次审核了员工薪酬，他表示今年早些时候的加薪降低了员工流动，而员工流动是很多公司面临的难题。但是他说，今年以来做出的改进措施──比如增加员工工资、每周请医生来坐诊一天以及每月检查和充装灭火器──已经令他每月额外增加了400,000塔卡的开销。

他说：“有一点我将永远牢记于心：今天我的生意顺风顺水，明天我的生意就可能一败涂地。”

TRIPTI LAHIRI / CHRISTINA PASSARI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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