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志异

任大先生

早年小村里的男婚女嫁，都是媒人说合，父母做主。本村的人家彼此知根知底，若
有一方是外村的，双方的家长就要想方设法，打听对方的家底和孩子的人品名声。

任大先生

女方
的父母大多希望男方家境殷实，姑爷勤劳本分，图个女儿大半辈子的生活幸福。也有少
数人贪图财礼，听信媒人一面之辞，或是不愿详察，或是明知故错，含糊把女儿嫁过去
的。农村思想封建，讲究从一而终。女人出嫁正如二次投胎，嫁得好时自不必说；次一
等的也是普通的农家生活，两口子辛苦持家，生儿育女，虽然免不了磕磕绊绊，却也是
少年夫妻老来伴，平平淡淡的白头偕老。命运不济的，嫁个男人游手好闲，好吃懒做，
一家老小衣食不能周全，一辈子的苦就有的吃了。更有甚者分明是前世冤家，嗜酒好赌，
油盐不进，动辄借酒装疯，朝打暮骂。十分忍受不下去，就有喝农药轻生的。小村地处
偏僻，交通不便，离乡卫生院有二十余里山路，马车走起来要两个钟头，即使发现及时，
送到时也往往不治。

　　村里的外来户小秦，幼时得过小儿麻痹症，一条腿残疾，靠一点修理钟表收音机的
手艺勉强度日。熬到快三十才说了个媳妇，这媳妇胳膊腿脚都好，只是长相不佳，左眼
上有些玻璃花。两个人本是同命相怜，却又都是少年心性，好起来如胶似漆，不好时互
不相让，砸东西动手，习以为常。这天两口子不知为了何事又闹起来，小秦酒后不知轻
重，把媳妇打了几下，自己顾自睡去了。剩下媳妇独自一个，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
一怒之下喝了敌敌畏。等到小秦醒来方知大事不好，后悔莫及，悲痛之余只好料理丧事。
西边邻村里鲍二，平日为人蛮横，胆大好事，是小秦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小秦媳妇
出殡这天，鲍二家里有事没能到场。隔天下午鲍二刚好要去小村的亲戚家办事，两村相
去不过二三里，鲍二先在家里吃了晚饭，喝得半醉，趁着暮色骑车奔小村而去。正是初
冬时分，天色黑得早。刚刚来到村边的西岭背，路旁是一片茔地，远远的几点磷火忽明
忽灭，树林里几声怪叫，不知是何鸟兽。鲍二酒后之人，几阵冷风一吹，顿感脊背上一
片冰凉，混身汗毛一炸。方定神间，看见路当中影影绰绰似乎一个人影。定睛一看，竟
然是小秦媳妇，披头散发，口中问道：“鲍二兄弟，前天你为啥不来送我？”把鲍二惊
得魂飞魄散，酒都化作冷汗出了。当下也不敢答话，脚下拼命紧蹬，从路边绕过，借着
大下坡直冲进村，头也不敢回一下。村里的亲戚家有一条大狗，平日与鲍二最好，见到
时摇头摆尾，叫也不叫一声。这天却一反常态，不等鲍二进门，先全身长毛蓬起，狂吠
不止。鲍二从自行车上一下来，那狗冲上来照腿就是一口，家人百般喝止不住。幸而天
冷穿得厚，只咬破衣服，伤了皮肉。鲍二受此一惊，大病了一场，病好后气焰大为收敛，
许久不能恢复元气。

任大先生

　又有袁二的媳妇，生得小鼻子小眼，身材娇小玲珑，为人温柔贤惠。袁二娶媳妇时
两人都只有十七岁，正当袁家显赫之时。小夫妻在父母羽翼之下，过了几年好日子，生
了两女一男。等到分家另过，袁二好吃懒做的本性开始慢慢显露出来。地里的活不愿意
干也干不来，又身无长技，只好坐吃山空。中间做了几次小买卖，却又不善经营，赔得
血本无归，额外更添了饥荒。全家人实在没饭吃，袁二就厚着脸皮，想方设法从他妈手
里抠点儿钱出来救急。袁二媳妇原是个有志气的人，苦苦撑了几年，看见男人全然指望
不上，百般劝告无用，一时想不开，悄悄的喝农药自尽了。临终时拉着大女儿的手嘱咐
说：“千万要照顾好你爸！”村里人得知后无不叹息：“这样的男人，不如替了媳妇去
死，还要照顾好他做什么！”村里国强的媳妇素来和袁二媳妇交好。一日国强在外面喝
喜酒，喝醉了回家斜歪在炕上打盹。半睡不睡之间，忽然直身坐起，二目圆睁，指着炕
外喝道：“袁二媳妇你给我过来！就你那小样儿的，我能怕你？”吓得国强媳妇惊疑不
定，不知国强是故意开玩笑吓她，还是真的见神见鬼。问他时却又不答，过了一会儿自
己躺下睡了。国强媳妇等他酒醒后仔细盘问，国强却全无记忆，对醉里发生的事一无所
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