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wyen：《学会欣赏你的男人》

源济

学会欣赏你的男人 （一）

    恋爱中的男女因两情相悦而走进婚姻，婚姻中的夫妻则常因各种原因不再相互欣赏。如果说恋爱时的欣赏是发自内心的，婚姻里的欣赏则是需要学习了。俗话说身边无伟人就是指因太熟悉太了解而失去了欣赏和崇拜。家庭生活中，如果不再欣赏对方，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习惯性动作，都会使你感到厌恶，哪怕那个动作原来竟是吸引你的原因之一。我这里有两个故事，大约能从某个方面说明，欣赏，于家庭生活之重要：

    我外婆，虽然出生在一个有点文化的乡绅家庭，大约也就是学了点《三字经》之类的，识点字而已。由于她的父亲的去世，为生存计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把她许给了外县的一个据说是黄埔军校的毕业生。这大爷虽说在外跟随孙中山干革命，接受了不少新思想，但纳妾这个封建残余思想怎么也改造不过来。家里已有三面红旗，仍然嫌少，再树立一面，就是我外婆。他们相差35岁。大小四个老婆，除了横眉瞪眼之类的冷暴力，倒也相安无事。有了我妈妈后，虽然外婆是他4个老婆中最受宠的一个，仍然受不了这种封建腐朽生活，利用了一个我外爷带她去省城的机会，居然跑了，躲到一个我外爷找不到的地方。不知她怎么度过那段日子的，反正她后来认识了一个省城里年轻英俊的消防队员，两人好上了，并结了婚。解放后，那消防队员复原回到了他的穷乡僻壤，我外婆便也跟着他回到乡下。后来她思女心切，偷偷跑到我亲外爷家，把我妈偷了出来，带到了身边。乡下的生活苦得像黄连，加之那些乡下人很是觑虞外婆带去的红木铜锁箱子和箱子里的神秘宝贝，老是想挑起阶级斗争来一窥究竟，外婆便怂恿她丈夫，后来我称之为爷爷的前消防队员到城里去。三人来到城里，无依无靠，爷爷便到码头担水卖给人家，外婆就给人织毛衣。

    也许是经历了豪宅深院的豪华生活，才知粗茶淡饭的可贵。外婆对她的贫穷丈夫很好，两口子相敬如宾。爷爷是没文化的乡下人，对他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又漂亮又能干又有主见的老婆爱得不得了，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头，言听计从。外婆也很欣赏他的憨厚，勤快。户口制兴起了，外婆觉得这可是个大事，赶紧找到一个八辈子打不着杆的同姓的当官的老乡把一家三口的户口给落到了城里。又把我妈送去了学校。后来又找一些关系，把我爷爷送进了一家建筑公司，成了堂堂正正的国家工人阶级的一员。正是我外婆的这种高瞻远瞩，使得她和我爷爷以及我妈避过了三年自然灾害和文革的致命的打击。她对爷爷的好，甚至使我妈都嫉妒。我就听我妈抱怨过， 外婆怎么样不太关心我们， 对丈夫却好得不得了。

    没有儿子一直是她和爷爷心中的痛，街坊邻居也都知道。后来有一天清早，她打开大门去买菜，突然发现晨曦中一个小小的襁褓就在脚下。捡起一看，一个未满月的男婴，一张巴掌大的黄色宣纸上写着男婴的生辰八字，和一些叩首感激的话。两口子很疼这个捡来的儿子，视之如已出。这点，连我妈都有点嫉妒，虽然我妈早就嫁了出去并有了自己的三个儿女。由于我爷爷的工资不低，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并不困难。外婆从未伸手向我妈要过什么， 倒是常买东西来看我们。男孩在老俩口的宠爱中一天天长大，终于有一天他从街坊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外婆也不着急，带着他回到他的亲生父母那儿。他认了父母后便跟着我外婆回家。直到外婆去世后，他才一年回去一次看望亲生父母。

    她的捡来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小舅舅，长到15岁左右，外婆便去世了。事情来得非常突然，吃了晚饭后，洗了澡，洗了自己的衣服，她对丈夫说自己有点累，想休息一下，便上楼，躺到床上，丈夫跟上来，坐在床边，俩人说笑话。说着说着，她说心里不舒服，一下子人就去了。她那边出事的时候，我们家也是吃完了晚饭，我正在拉小提琴给我爸妈听。突然小舅舅冲进门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姐姐姐夫，救救我妈”。我爸立即拿上急救用品，赶到时，已无力回天。留给丈夫和儿子和我们一家是无尽的悲伤。事情都过去三十年了，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她走的时候，我就没有一点感觉， 还在高兴地拉琴呢？

     外婆走了三十年了，爷爷和小舅舅，每到清明就要去乡下给她挂亲。这是他们家每年唯一的一次大事，天塌下来都要做的事。爷爷每次见到我妈或我们时，一提到我外婆就哭。一个女人，在去世30年后，还能使丈夫悲伤哭泣。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有这样的福气。她没有亲生儿子，但她收养的这个儿子一直对她的丈夫视为亲爹，甚至都把女方对他继父好作为谈对象的个条件。从这点来说，她把丈夫养老的后顾之忧都解决了。前年和妹妹一起回国，看望了老爷爷，真的很老了，老泪纵横地说：“你们会不会去看你外婆，祭拜外婆啊。”我和妹妹说一定会的，他说：“我就不去了，太老了。等明年清明时再去。 ”

    我外婆没有任何遗产，一生都生活在社会底层。但她留给我们的却是千万金子也买不到的关于做人的道理，关于一个女人在有限的生存空间里最大限度地把握自己命运的道理，关于一个女人如何使自己也使家庭幸福的道理。  

   （未完待续）



   Elwyen，

  2012,02,10 晚

源济

学会欣赏你的男人 （二）

   
       再说我妈妈。生性高贵而冷傲。如果不是共产党夺权，以她的出身以及天性的聪慧一定会受到很好的教育。说不定一个美女作家或什么的。我外婆和爷爷把她从那个深宅大院偷出来后，她就再也没回去过（我亲外爷那时已死于共的枪口下，莫须有的罪名）。爷爷担河水，外婆织毛衣，送她读完了初中。她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考取了省里一个名牌中专。但是我外婆不知怎么就是不让她去，我妈妈学校的校长数度登门做外婆的思想工作，愿意包了我妈的路费和学费。我爷爷也说：“你就让她去吧，我愿意挑河水供她。”但外婆硬是没让我妈去。为此，我妈恨了外婆一辈子，也一辈子都为继父的那句话而感动。

       在一次全市的义务劳动中，我妈结识了我爸。妈那时是我们那个小城市少有的美女（现在都快八十了，居然还有人说她惊艳)加上她天生的贵族气质，大概就吸引了我爸。爸那时刚从部队复员到地方的一家医院，作为医院唯一的西医内科医生，市卫生局和医院很器重他，给他定的工资是每月RMB120，高过院长和书记。爸有大概3000元左右复员费，加上高工资，在五，六十年代是非常富有的。真是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但不知为什么我那“看重钱”的外婆（妈这么说）居然不同意这桩婚事。妈那时大概也来了倔劲，心想你已经阻断了我的求学，这婚姻大事我再也不听你的了。
  
       结婚时，我爸在全市最好的酒店办了二十桌最贵的酒席，请全院的同事，同事家属和他们两家的亲戚，不收一分钱礼。一时间轰动全城，成为半个世纪的美谈，这些年，我们回国，那些健在的老人们看到我们还提起这件事。才子佳人兼富有，像所有童话里说的那样：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

       幸福的生活开始了，各种性格上的差异也显现出来。爸也是那种骨子里非常高傲的人。两个高傲的人在一起，谁也不服谁。而且两人都是完美主义者。爸的完美主义倾向于自我完善，对别人比较宽容。要说对别人有什么要求，那就是说话的态度和口气。他特别不能容忍别人说话粗俗，和高声大气（这点我遗传了他的性格）。我妈的完美主义则体现在要求别人也完美，且性情急躁。凡事以书本里的理想人物来要求别人，嘴里常念叨一些我们谁也听不懂的古人修身养性的话。可能是我爸的宽厚和宽容纵容了她，后来居然发展成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得立即去做，否则全家不得安宁。有时她说话太过头了，爸就和她大吵一架。

       到后来有了弟弟妹妹之后，弟弟妹妹几乎从来没见过爸妈相亲相爱的时刻。当我向妹妹（小我九岁）叙述小时候我看到的爸妈的浪漫情节，她几乎像在听一个天方夜谭。妈非常爱漂亮，总把自己打扮得很得体，出众而又不花哨，即使在文革那个保守的年代，人们对她的穿着都是赞美，模仿而不是诋毁。我爸则总是非常欣赏地要妈转过来转过去地给他从各个角度去评价。我还清楚地记得爸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对妈由衷的欣赏，真是难以言传。爸把钱都交给妈，随妈花多少在打扮上都毫不介意。这些浪漫温馨的时光随着岁月的流逝和时代的变迁，一去不返。

       由于妈神经质般地完美主义和理想主义，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他俩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和冲突。加上文革，我爸受到了冲击，减了工资，这时还添了小妹。（关于我妈在文革中对我爸和我们， 甚至邻居小孩的保护简直可以写一本书来歌颂，她表现出来的非凡的惊人的道德勇气和侠义心肠，以及我看到的周围的女人的表现常使我想有一天我要为她们写一部颂歌。）日子渐渐变得拮据。争吵变得频繁起来，但从不是为经济的，而是为教育子女的。妈性急之下，口不择言，爸则对妈的话吹毛求疵。如果说在开始，两人还有所克制，到后来简直就是互不相让了。加之妈虽然在大事上明事理， 细节上却不是很关心我爸。至少在言语上，我爸听不到她的体贴话，多是抱怨他没做家务。实际上回想起来，我爸做的家务并不比她少，只是不在做饭搞卫生上，男人该做的他都做了。我爸除了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医生，还是一个小小发明家，手工艺者，音乐爱好者，会拉刘天华的二胡曲，什么“病中吟”，“良宵”，“空山鸟语”都会。他还给我做了一把小提琴，把一把支离破碎的小提琴粘合起来，自己做指板，码子，弦轴,弓子和一个非常漂亮的琴盒等等，而且是用他自造的工具！如果说将来有一天我要写点什么的话，动力一定是来源于这把小提琴和我妈在文革中惊人的表现。

       这么优秀的男人即使放在今天都会是极品，懂欣赏女人，有品位，高雅，有受人尊敬的职业。可是他怎么就那么不入妈的法眼呢。妈对他的抱怨可说是包罗万象，甚至包括本应是正确的对孩子的教育方式。爸用的是西式教育方法，讲道理，和风细雨； 妈则是典型的中式方式，粗暴武断。中式终于击败了西式，但某种意义上我们包括他们自己都成了这场战争的牺牲品。爸后来除了和妈吵架，变得很沉默，笑也只有当妈难得一笑的时候咧咧嘴。即使是咧咧嘴，我仍然感到了他是由衷地为妈妈的高兴而高兴。最为妈诟病的是我爸不会社交，不会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关系给子女安排好工作什么的。很多年后，我们开玩笑说，妈，你怎么就不会夫人外交呢，以你的美貌，修养，和爸的社会地位和关系。您老是抱怨他，不公平吧。她惊讶得合不拢嘴：什么？利用美貌？岂不是很下的事？

       这场战争里，谁都没有赢。爸长期的沉默和压抑，到他老了时候，来了总爆发，可能是老年忧郁症还是轻微老年痴呆原因，现在他变得脾气暴躁，妈说不得任何事情。妈倒是变得和顺些了。子女不在身边，她学会了上网，和网友聊天，还写些诗什么的，打字是盲打，我教了她一天，她就学会了。还居然会捣鼓电脑的小毛病。电脑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安慰。可是爸就错过了学电脑的时机了，能安慰他的也就是电视了。

       想想他们走过的路。其实我爸也就想要我妈一声赞美，一声安慰，可是他一辈子都没得到。我妈倒是得到了赞美和欣赏，可是她就没学会回报，没有学会欣赏别人，看到的都是一无是处。

       再联想到我外婆对他们婚事的反对，以她老人家阅人无数的人生经历，可能早就看到了这场婚姻虽然衣食无忧，可不会幸福。外婆抛弃了荣华富贵，跟一个山野小民过了一辈子，她觉得幸福。我妈一辈子衣食无忧，却从没有幸福感，而她如果能像外婆那样有一点点圆滑和世故，应该是非常幸福的。

       所以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学会欣赏你的男人吧，为了你和家庭的幸福。
  

   Elwyen

  2012.02.11

柳言

人与人之间，都要学会互相欣赏，尽管我们每个人都不完美，多一些看到别人的好，世界会变的美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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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