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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源济

[故事分享] taitaidehuayuan:《寂寞一生——姥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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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26 08:2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续二十)

妈妈买了什么新东西会让姥姥表情那么神秘,我很好奇,马上环视房间,没有发现什么令我兴奋。那时家里呈设简单,若有什么起眼的新东西放眼一 望就应该尽收眼底,我摇头说猜不出。姥姥坚持让我再猜,还很得意地提醒我说:“我推荐给你妈的,是给你明天过生日的礼物。”一听说是生日礼物我就没了猜的兴致。每年我生日那天,母亲都会给买样新东西,不是衣服就是鞋,已经成了惯例就没有兴奋点。

姥姥那天兴致极高,牵着我的手,让我闭上眼跟她走,睁开眼时,我已经站在床前:床中央有样东西用我的枕巾盖着。姥姥说:“本来你妈说了明天给你,但姥姥想让你多高兴一天,别哭喔。” 姥姥用演戏式地夸张的动作揭开了枕巾,我怔住片刻,先是忍不住的泪水哗哗地往下掉,然后就转身抱着姥姥的腰开始哭。。。。。

那是一架座式收音机,这东西让我朝思暮想了好多年,而且有一次非常受伤的经历,为了它还曾恨过姥姥一整天。

不管在什么年代,人们都有对物资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只是不同的年代是不同的欲望。现在城市的年轻人最向往的是结婚时能有一套房子,为了房子 有的甚至放弃爱情不要亲情,《蜗居》这部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那么火有着它的时代背景。当年的人们对物资的最大期盼除了吃饱肚子就是家里能有“三转 一响”。结婚时,城里的女方提出的彩礼多半都是这四件奢侈品。

所谓三转是凤凰牌缝纫机,永久牌自行车,上海牌手表,一响就是收音机,有几个不同的牌子。这几样东西,与其说是奢侈品还不如说是必需品,虽然没有它们地球照常运转,但是有了他们日常生活会方便很多。那年月,就是有钱也不可能每年穿新衣的,尤其是添置棉衣棉裤还得同时配两套换洗 的罩衣罩裤,只是给一个人制冬装就会用掉一家几口全年的布票供应。小孩子长起来像竹子似的,每年都会往上窜一节,很多老师家里都只给老大做 新衣,老大下面的孩子只好老是穿哥哥姐姐们穿小了的旧衣服。在穿衣这件事上,我非常感谢我的做事很有些教条主义的妈妈,那时还没有人呼吁平等,妈妈却不怕老是改衣服的麻烦维护我的人权,记忆里我从没穿过姐姐的旧衣服。

我家是每3到4年给家人轮回做冬衣,妈妈用折中的办法来对付我们身体的快速生长:新棉衣都会做大一号。第一年,袖子裤腿上挽一节,第二年放下 正好,第三年接上一匾宽,第四年重换新。姥姥在家时,缝缝补补,加宽加长的事都是交给姥姥在做,妈妈很少过问。姥姥回乡改造后,妈妈只好接 替,但做女红她比姥姥差太远了,在遭到我和姐姐几次的抗议后,妈妈就很明智地用机器代替了她的手工,所以我家很早就有了缝纫机。不过,妈妈虽然女红不行,但论审美情趣,姥姥和她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了,我是自愧不如她。妈妈在色彩搭配方面很有天赋,色彩单调的衣服被她一改一接竟会有些新意,她用格子布给我们配套加长袖口裤腿时,从来不会忘记给衣领裹一串格子边即使衣领不需要改。虽然在政治上妈妈极为谨慎,但在我们的穿戴上,她一直很努力,尽其所能地想让我们穿得漂亮一些。那时侯衣服的色彩和样式都朴实无华,母亲的努力常常会让我们穿出小小的亮点,让不少玩伴有些羡慕。

在政治上饱受歧视的同时,我家在经济上还算过得去,妈妈停薪留职的那一年半除外。爸妈每人每月有五十多园钱,在当时的城里应该是比平均水平还 略高一些。那时的基本生活物资都凭票供应,也没有特别花钱的地方,省一省,买回三转一响也不是太难的事。自行车很快也买回了,是乡下最流行 的永久牌28型,老师们都叫它载重永久,很高很大很结实,有次我学车骑上去下不来还重重地摔了一跤。爸妈主要用它买米拖煤。

凤凰牌缝纫机和永久牌自行车好像都是卖一百多园,倒也物有所值,不明白的是那时手表也要一百多。爸妈上课需要看时间,咬咬牙也一人买了一块手表。三转一响里,最便宜的就是收音机,小的半导体好像就是十几二十快钱,漂亮一些的座式的也不会超过一百块,很多同学家里都是先买回一响后才攒钱买三转的。我和姐姐最想有的东西就是收音机,那时文化生活太单调了,有个收音机生活的质量会大不一样。家里有小半导体的同学常常会偷偷地把收音机带到外面玩时一起听,我做梦都想拥有它。家里有没有三转视乎跟我们小孩子没有关系,踩缝纫机是妈妈的事,买米买煤是爸爸的事, 几点叫我们起床睡觉是他们两人的事,我的梦里只有那一响。 但是无论我和姐姐怎么请求,妈妈就是不买,开始也不说原因,后来被我们缠烦了也就一句话:不能买,要避嫌。还是姥姥给我解释说:“你姥爷在那边,你妈要避嫌,不能让人家怀疑偷听敌台。”

那时候我都不知道什么是敌台,虽然在看布告时会看到有偷听敌台罪,但小朋友在一起听收音机时常常左调右调的,哪有敌人的声音啊,觉得妈妈纯 粹是自己吓自己,小题大做。

在乡下陪姥姥的的日子更是单调,明知姥姥是站在妈妈一边也不同意给我买收音机的,我还是不肯罢休,锲而不舍地对姥姥进行策反游说。每次回去掏出妈妈给姥姥的六十元钱时,都可怜巴巴地求姥姥用一部分给我个买收音机,还许诺会帮她做很多事。姥姥总是很无奈地说:“你妈妈说了不能买 的啊!”我说:“那我们买了不告诉她,她回来少,不会知道的。这乡下又没有红卫兵来抄,哪里会有什么事啊?” 姥姥则说:“谁知道呢,当初,你 妈让我烧你姥爷的照片,我就是想留一张作个念想不会有事,结果就出了大事。”姥姥虽然很宠我,但在这事上意志坚定一直不为所动,直到有一次我回去,她想去邻家借肉给我吃被我堵在门口,我说:“你给我买一个收音机吧,我三个月不吃肉。”姥姥终于同意第二天带我去百货商店看看。

做了一晚的美梦,第二天激动万分地跟着姥姥去了百货店。那年月没有什么电器,小百货店里收音机是摆在五金柜台,与钉子螺帽在一起卖。为了给姥姥省钱,我挑了一个最便宜的红梅牌小半导体,虽然心里最喜欢的是一个坐式的漂亮的收音机。姥姥掏出钱数着,就在要递给售货员的那一刻她突然改变了主意说不买了。

快煮熟的鸭子都那么飞了,我心里那份失望,委屈,生气,怨恨都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跑出百货店就嚎啕大哭,骂姥姥不守信誉,背信弃义,说一辈子都不想再理她,姥姥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姥姥是真怕做错了又给你妈惹祸啊!”

回家后还耍小心眼,两顿没吃饭绝食抗议,一则是真生气,二则是想要挟姥姥让她回心转意。在我饿得头昏眼花时,姥姥端来一碗糯米粥和一盘抄鸡蛋轻言细语地说:“生气也不能不吃饭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会饿得晃。” 很没有志气地说,我没能抗拒那盘抄鸡蛋的香味,接过来一扫而光, 算是认输与姥姥和解。后来,我再也没提过要买收音机的话。就连和妈妈一起去买逛百货店,也都刻意地避开五金柜台,看到那柜台心里就会就隐隐的痛。

以为我家永远都不会有收音机的时候,突然妈妈就买了这一响,还是我喜欢的坐式的,还是专门给我的,我怎么可能不流泪,不哭?那幸福的指数达到了 我人生的最高点。幸福有时候就是一种感觉,与钱有关系但不完全成正比。在后来的人生里,我受到过很多贵重得多的东西最多就是高兴和兴奋,从来没有再达到过当年的高峰。

忘了尼克松具体是那年访华的了,但从那时起,中美关系就开始慢慢地一点点地解冻。政策也松了许多。特别是我家下放到这个更小的公社后,妈妈一直是语文老师的身份,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频繁地换工种了,妈妈也放松了许多,当爸妈讨论给我买生日礼物时,姥姥没有把握地问妈妈能不能买架收音机 给我,姥姥对妈妈说:“如果想给她一个惊喜,就给她买个收音机吧!”没想到妈妈真的买了。

就在我沉浸在一份拥有的喜悦里时,家里的空气突然变得沉重,爸妈总显得忧心忡忡,今天买个新脸盆,明天买个热水瓶往一个网眼袋里装,原来我的姐姐要下乡了,要去一个广阔的天地大有作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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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26 08:2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续二十一)

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乡下人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凤凰女。我的童年,青少年就在两所公社中学度过。十七岁之前看到大一点的城就是县城,走马观花,也只有去过 两次。尤其是搬到后来的小公社后,站在我睡房的窗口稍稍远眺,目光越过小河边老师们方方正正一般大小的菜地就是宽阔的农田。农忙时,不用出门,就能看 见在水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的男人和女人们。

那时已经看过很多知青的电影,火车站台上,敲锣打鼓欢送城市青年去内蒙,去边疆的热闹早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些场面,看起来非常美丽,非常激动人心, 令我向往让我羡慕,甚至有些让我热血沸腾,但那好像是别人的故事,是和我毫不搭界的传说。。。。。。直到我的姐姐高中毕业。

姐姐和另外两名高中毕业生成为公社里第一批下乡的知青,让那些还不太古老的传说转换为当代的传奇。原来,姐姐的同桌们,那些每天和我的姐姐坐在同一间 教室,读着同一本书,学着同样的知识的少男少女们,就在高中毕业时的那一霎那间划分为不同的两类:吃农村粮的同学回到父母身边叫回乡青年,吃商品粮的 才叫知识青年,得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得离开父母去遥远的山村大有作为。

因为人少不能有地方性的知青点,姐姐她们一行三人被并入县城的知青队去了一个叫方岭的地方,听这地名就知道下了车还得山道弯弯,翻山越岭走一阵子才能 到那地方。四年后,与她一起下乡的知青大部分都被招工走了,姐姐还在那里,她因此成为父母的心病,连最喜欢我的姥姥也整天担心的是姐姐而不是大大咧咧 爱闯祸的我。

有趣的是姐姐下乡后,我的很多公认的缺点竟然变成了父母眼中的优点,常常听爸爸妈妈和姥姥叹气,对我说:要是你姐姐的性格像你就好了。虽说是同胞姐妹, 姐姐和我的性格竟是完全不同。姐姐一直是父母眼中的乖宝宝,很少给父母惹事,做事认真仔细,学习好又爱学,学校回潮的那年,她怎么考都是班上一二名, 但她比较内向,爱较真,受了委屈能闷在心里哭几天,不像我喜欢天马行空,不服管教,虽然做事随心所欲但个性粗犷,没心没肺,上午生气说要绝交,下午就 忘了为何生气,比较容易傻乐,以前我总是被教育的对象,爸妈总希望我能像我漂亮的姐姐一样,一副淑女形象。自从我的姐姐下乡后,她所有的优点都让父母 更加担忧,一个成分不好,漂亮温柔,内向不知反抗的女孩子在乡下一呆就是四年,让妈妈几乎忧郁成疾。

78年高考时,爸妈把我们从乡下召回,几乎就没管过我,只说一句:“你先考大学试试”,姐姐则成了全家的重点,考大学还是考中专总也拿不定主意,最后觉 得还是中专保险,能尽快离开知青点是姐姐最大的心愿。有时不得不感叹命运的不公平,像我这样不爱学习的人都上了大学,我聪明爱学的姐姐却读了中专。

姐姐下乡后不久,公社周边的一个小山村也来了不少省城的知青。见过世面的大城市青年的到来,在给闭塞的远乡带来了现代文明的意识的同时,也挑战了古老 质朴的民风,乡村体力劳动的艰苦,文化生活的贫乏,让知青们的思维展开了想象的翅膀,他们开始在广阔的天地里大有作为地改善自己的生活,偷鸡摸狗的事 已经让农民们怨声载道了。

在改善物资生活的同时,知青们也试图改善自己的文化生活。夏天,学校的篮球场常常会看到他们的身影,一看就是知青的装扮,特 别喜欢把腰间扎根稻草绳子以示他们的与众不同。原来从不锁门的老师们也开始锁门了。 我家平房的后门正好对着篮球场,知青们常会来讨冷开水喝,熟了后,他们也跟着我叫姥姥。因为姥姥性子随和,来过的知青都很喜欢她。有时知青们会装得可 怜巴巴,说:“姥姥,打完球还要赶好几里的山路呢,您能不能给整点稠的吃吃啊?”尽管我家也缺粮,姥姥从来不会拒绝他们。最常做的就是糖粥,那时白糖 是要每月凭票供应的呢。记得有一个男知青,大概太喜欢我的姥姥了,或者说把我的姥姥当成他的姥姥了,打球之前就先来通告一声,说“姥姥,您先给我们煮 点粥冷上哈” 有时,我觉得他口气太大,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有点看不惯。姥姥会对我说:“他们跟你姐姐一样可怜,你姐姐那地方更穷。哪天没准也会上人 家家里要一口呢!”如果来打球的人少,姥姥还会给他们每人煮个鸡蛋,我家喂的几只母鸡每天都下蛋,和白糖相比,鸡蛋反而不那么稀罕。

有一天,这个知青背了半口袋红薯给姥姥,说:“姥姥,老是吃您的,也给您送口吃的。”姥姥以为是他们生产队分的,刚说声谢谢,那知青就笑了,说“您可 别谢我,来的路上在人家地里顺的。”姥姥只说一句:“你这孩子,喝我几口粥就要还情,我平白无故吃人家这么多的红薯,将来怎么还情啊?”就把红薯给收 了。记得那天妈妈回家听说了,非常生气,教训姥姥说:您真是越活越糊涂,赃物也敢收,这不是鼓励小青年犯罪么?”姥姥却说:这么知恩图报的孩子能错到 哪儿去啊,点到就好,何必难为他一片好心。” 妈妈拒绝吃赃物,她刚一下桌,姥姥就笑了对我眨眼,说“你妈不吃,我们还可以多吃一点”。嘿嘿,我的姥姥 有时做人很没有原则,但和她在一起,真是轻松快乐!

75年年底,家里突然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不速之客,拿着姥爷和妈妈的旧照,妈妈紧张得要命,倒是姥姥很镇定地迎客进门,那是家里的一位远亲,从香港回来, 姥爷托他找妈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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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26 08:2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续二十二)

大约在74年年底,姥爷开始寻找姥姥和妈妈。先是托在美国的亲友打听,未果。那时美籍华人在国内的行程还有所限制,打听非直系亲属不易。母亲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嫁到了日本,姨夫姨妈在香港有些生意,因为这些生意与大陆又有点联系,她们有在大陆短期进出过两次的经历。

75年年初,姥爷大病了一场,这场病让姥爷把寻找母亲的事当成了他生活的头等大事,对在身边的几个孩子们说,有生之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 够找到我的母亲,希望能在他还活着的时侯再见上他的寿儿一面。

就这样,我的姨妈肩负使命再次入关。她胆子比较大,觉得既然以前托人藏头藏尾地打听没有结果,还不如孤注一掷直接找政府,在我们曾经住 过的省城她如愿以偿地找到我家现在的地址。因为有些顾虑,加上她从未见过我的母亲,拿到地址后她直接回了香港,没有要求与母亲见面。这 些是后来姥爷和母亲见面时告诉妈妈的,当时妈妈并不知道姥爷在找她,所以那天有客人带着照片找上门时,妈妈才会惊慌失措。

来客主要的目的是想帮姥爷确认有没有弄错人,毕竟几十年无声无息地过去了,连记忆都会变得模糊出错,更不用说当年的人和事。 姥姥天生就有遇事不慌的本事,在门口接过照片看一眼就引客进门,说:“您找对了人,真好,大家都还活着。”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姥爷和妈妈 年轻时的照片,惊讶地发现妈妈长得太像姥爷了,想着姥爷整天看这些像是自己的影子的照片,几十年里不想出毛病来才怪呢!

客人走后,我开始笑话妈妈的失态,表扬姥姥的镇定,从来不吹牛的姥姥竟然兴奋起来吹起小牛来,说“你姥姥跑鬼子的时候都没慌过,来个生 人怎会慌?这就叫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得出有了姥爷的消息她好开心,虽然姥爷并不爱她,但她心里却一直牵挂着他。

那天晚上,姥姥话很多,拉着我说个不停,想想姥爷那么白眼狼,丢下她这么多年很替她不值,“真的没恨过他?”我问她,姥姥很肯定地摇头。

不久,家里再次有客拜访,这次给我们每人一件礼物,给姥姥的是一条项链带一个沉甸甸的心形坠子,姥姥从接过来的那天起就一直带在身上直到 她去世。给我的是一个红宝开环的戒子,当时收到时非常惊讶,我一直以为金子是硬硬的,当客人扳开指环给我套上时,我脱口就说:金子怎么是 软的啊?”

虽然妈妈说了不需要,姥爷任然坚持每月寄100美元来,说是养姥姥总归是他的责任。现在100美元大概只能够一家人在普通餐管里吃顿饭,在当年 算很大一笔钱了,那时的汇率是1:3.75,家里每月一下子多出375元简直就是爆发户的感觉。

妈妈每月给姥姥25元零花,姥姥大部分都给了上门讨 饭的人。我们当地很少闹粮慌,但邻省的河南好像经常闹饥荒,每年都有很多人过来讨饭,有的还拖家带口的。不像现在真假难分,那是都是真的。 看见带孩子的,姥姥都会给几块钱,常常会对我说:“不是走投无路,人家是不会出来要饭的,不能帮那是没有办法的事,能帮时就一定得帮人一 把,虽说人家没法报答你,但会在心里记你一辈子的好。”

那时是凭票供应,很多东西有钱也买不到,后来总算可以买到奶粉了,妈妈买到一些,大部分给下乡的姐姐送去,也留了几包给我喝。有时姥姥 会冲一杯给打球时来要水喝的省城知青们。 有天,一个知青对我说他以前只喝鲜奶不喝奶粉的,我听了觉得是天方夜谭:城市里又不养牛哪来的鲜奶?我说我最讨厌别人吹牛,他说绝对不是 吹牛,最后竟争得脸红脖子粗,被姥姥强令叫停,母亲回家后,我还很不服气地向她求证,至今都还记得妈妈对我说过的话:世界很大,没见过的 东西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妈妈那时侯才意思到我一直生活在很小的天地里,她对我说:书本是可以增长知识,但见识有时需要用眼睛去看,母亲鼓励我用姥爷给的钱去看世 界,17岁的我第一次带着姥姥走出了公社,去了大上海才知道原来城市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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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26 08:2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1-3-26 08:25 编辑

(续二十三)

不像我对大城市的一切都好奇兴奋,走起路来都是跳跃式,姥姥视乎对所有让我惊呼的事情都很平淡,回应我的就是几个微笑而已。

带上姥姥是妈妈的主意,让我一个人放飞她不放心,姐姐的知青点管的严,不让请假离队,爸妈当时走不开,姥姥就成了我的监人。临行时,母亲还特意买了一个海鸥牌照相机,读完说明书我们就上路了。那时的照相机还没有自动档,拍照需要手调,一路上姥姥给我拍了很多黑白照片,可惜洗出来后大部分都是糊的,在少有的清楚的照片里,每一张上面的我都是灿烂得没法再灿烂的笑容,张张都可见少女时代的我当年放飞时的快乐心情。

游完上海我们去了苏杭和太湖(无锡),姥姥那时贫血好了,一双大脚,加上她一生都在劳动,身体比我还好,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虽然妈妈叮嘱在我路上要照顾姥姥,可一路上都是她在照顾我。到了苏州,看那些著名的林园时姥姥才有些兴奋,不停地感叹“这园子真大真漂亮啊,”参观留园时,她的话多了起来不停地告诉我:“这竹子我们老屋也有的,那块太湖石和我们老屋那块有点像呢。。。”

那时物价低,旅游花钱不多,记得大部分旅馆都只要2元人民币一晚,在无锡我们没有找到便宜的店,住了一家条件很好的店,当时听说4元一晚都觉得好贵好贵。70年代中后期,文革基本上是尾声了,政治气氛已经没有那么严肃,但住旅店还是要介绍信的,妈妈除了在学校开了大红章的介绍信,还让我随身带着我的户口本。到了78年就很松了,一个学生证就可以全国各地飞跑。

姥姥对旅游没有太大的兴趣,路上有时还会念叨她的菜园和她的鸡,担心妈妈会忘了给鸡喂食和给菜园浇水。回家后就再也不愿意外出。姥姥虽然看人看事很淡定,但她对她脸上的疤痕她很自悲,从来不让我给她照相,在新地方难免会有人多盯她几眼,她会很不自信地问我:“姥姥是不是特别丑?”

我却正好相反,后来狂热地爱上旅游。每年都有跑几个地方,冬天出海南,昆明,夏天想去哪就去哪,而且胆子越来越大,有次约不到人同行,竟一个人去了敦煌。我一贯比较独立,好像那时父母亲也不那么担心我,归根结底还是那年代社会治安比较好。不像现在,我带着人高马大的儿子回家,出门转转母亲都会反复叮嘱:“看好孩子,现在人贩子多。”我开始还笑话她,说:“你怎么越活越谨慎了,哪有那么吓人啊,当年我一个人乱跑也没见你这么担心过?”母亲马上会反问我:“那时是什么治安,现在是什么治安?”母亲说要是现在,她是绝对不会让我放单远行的,还说今天要是放一个涉世不深,长得也不算太丑的女孩子去大山沟里旅行,没准明天就会是猎奇小报上的头号新闻.

母亲可能夸张了些,遗憾的是在我们为国家的经济发展欢呼的同时,国内的道德水准和社会治安好像也一日千里向我们不希望的方向在滑行,有时候反而让人们有些悲哀地怀念起毛泽东时代的某一些美好。

个人的感受是85年前社会治安都很不错,而且那时空气污染不严重,记得海南岛的天空和晚上的月亮会让人的心都变得明静安详,真的的会感受大自然对人心态的影响力。当年的我爬过的庐山,黄山,张家界,武当,峨眉都还没有索道,游人也少得多。记忆里对污染唯一的印象是苏州河,在70年代末期水很臭,小船要驶向河心才闻不到臭味。

我家搬到县城后,学校不让养鸡,也没有菜地可种了,虽说文化生活比原来丰富了很多,就里还买了彩电,但姥姥的日子闲下来后反而更加寂寞,她的主要娱乐就是抱着我的那架老式收音机听戏曲,有时没有好听的曲儿就在那里打盹,我和姐姐都在外地上学只有假期才回家,父母亲比较忙,他们有着各自的娱乐,家里常常看到的景象是三个老人各坐一方,爸妈在看小说,姥姥无聊在打盹。

有一天,妈妈看着打盹的姥姥忽然觉得没有文化的姥姥好寂寞好可怜,心血来潮的妈妈决定要教姥姥读书写字,姥姥一听就反对,说“我都快进棺材的人了,还读什么书,写什么字啊?不学了,也学不会了。”但我的母亲一但认真起来很难改变她。妈妈反驳说“刚解放时,很多老干部都是文盲,后来还不都学会了,会读书了,你的生活就会丰富得多。”

妈妈亲自任教,找出小学一年级的语文,数学,不辞辛苦地为姥姥开办了扫盲班,每天强迫姥姥要会认会写三五个字。姥姥很无奈只好在晚年重新上学,那年我们放假回家,姥姥求我们去跟妈妈说情,说“你们俩能不能去跟你妈说说,让她免了我这私塾之苦狱啊!”哈哈,妈妈的扫盲班在姥姥那里变成了私塾。

我自然是一马当先,两肋插刀地去为姥姥求情了,不想妈妈不但打回了我这个说客,还把在假期了老师的重担搁在了我的肩上。姥姥听说换了私塾先生,一脸的开心。就这样,一个不爱学习的老师开始教一个不愿读书的学生,可以想像其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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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26 08:2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续二十四)

姥姥在她说的私塾里被扫盲了约2年半,多是母亲在教她,我只在暑期打打短工。数学,早年的课本那时叫算术她学得很快,乘法口诀也很快背得溜溜转了,和她一起上街买菜,该找几角几分她出口竟比我还快些。可教她语文就不是一般地费劲了,母亲是强化性地教她认会三百来个字后就让她读小学的课本,每天在课本里找三五个生字让她写。

轮到我做先生时她就耍赖偷懒,说:“你念给我听,再找三个最简单字让我写写就好了。”这也太忽悠了,怕妈妈责怪我有些犹豫,但姥姥总有办法说服我::“你看,你妈妈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逼我,姥姥盼星星盼月亮似地就盼你回来给姥姥放几天假呢!”说得我不忍心逼她,结果是和她同流合污去糊弄母亲。即便是些简单的字,她也今天写了明天忘,让我这当老师的很受挫,会笑话她:“姥姥,你会不会是全世界最笨的学生啊?” 姥姥会一脸无辜地回问我:“你说我现在学这些有什么用啊?”完完全全地读书无用论!

两年半后,妈妈也看出姥姥是真的没兴趣,长叹一声:朽木不可雕也!对姥姥进行认真的结业考试,把姥姥的文化程度定为初小肄业。那时,人们 时不时地会被要求填些表格,表格的开头通常千篇一律:性别,年纪,文化程度等等,妈妈说以后姥姥的表就让姥姥自己填,我笑道:“妈,那你最好给姥姥定个初小毕业,肄业的肄字姥姥肯定不会写。”在家人的一片嘻笑声中,姥姥吐一口长气,高高兴兴地从私塾肄业。

姥姥没能像母亲所期望的那样学会读小说念报纸,但读书写字还是让她多了些生活的乐趣,后来的她,除了听戏也爱看看其他的电视节目,出门时还会按妈妈的要求留个简单的纸条放在餐桌上。文革结束后,文化也开禁了,除了很多文学名著不停地再版外,还出现了大量的反应文革的小说, 很轰动,当时被归成了一个流派叫伤痕文学,引起许多读者的共鸣,母亲常常会读得泪流满面,不断的推荐给我看,有时会遗憾姥姥文化水平太低, 说:“你姥姥要是肯下决心学,应该也可以读这些文章的。”我有些不以为然,反问妈妈:“伤痕文学?姥姥还需要读什么伤痕文学么?”在我看来姥姥的一生就是一本伤痕累累的文学。

多读书的确让人增长知识和智慧,但不可否认社会也是一所大学。姥姥虽然认字不多但待人接物,与人相处方面真的很有智慧,她很推崇三字经, 增广贤文,会背其中的大部分,说是里面都是前人的经验总结。这两篇我后来找来读过,并不是完全认同。 同姥姥曾经在一起的日子已经遥远,很多的生活琐事早已淡忘,但有些事情至今还清晰,她的很多为人的原则让我受益匪浅,给我后来的生活减 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烦恼。

在公社时候,老师们的鸡笼是每家每户连壁搭在一起的小棚子,有一天,左邻的卢婆婆上我家串门告诉姥姥说她亲眼看见某某老师的爱人到我家的鸡窝把蛋偷走了,姥姥笑说:“她家那只芦花鸡最近老往我家鸡窝上跳,可能她撞上了就进去把她家的蛋拿走了。”

卢婆婆走后,我问姥姥为何撒谎,姥姥说:“卢婆婆年纪大了,没准看花了眼呢!” 因为我很喜欢捡蛋,家里人平时都把这份喜悦留给我。我到鸡窝一看就知道卢婆婆说的是真的,那是下蛋期,每天都应该有蛋的。哼,老师的家属还偷东西,我很气愤,质问姥姥为何包庇她。

“你怎么那么肯定她是偷呢?”姥姥反问我:“人都会走错门,就不兴鸡跳错一次窝?就算鸡没跳错窝,就不兴人看错一次的门,我们家又没有天天丢蛋。”姥姥这方面很有本事,她要想说服我什么的时侯,很能绕湾湾,绕来绕去能把我的战斗力从火热的南泥湾绕到外婆的澎湖湾。

毛主席他老人家没能万寿无疆的那个月里,我正好有事在家。记得有天,喇叭里喊着让所有的人去操场集合包括家属。哀乐响起时,全场哭声 一片。。。。。

毕竟没有沐浴过红太阳的太多光辉,对他老人家我无恨也无爱,但的的确确有很多的崇拜,觉得他是神人,在唤起民众方面具 有神功,不像后来的江主席把个思想弄得很复杂,让很有点文化的人学了半天都不知所云,更不用说大部分的像我姥姥一样初小肄业的劳苦大 众了。毛泽东的思想都很易懂,老人家对工人师傅说:工业学大庆,再配个铁人王进喜带着翻毛帽子的纪录片,即使是一天学没上的工人都清 楚明白该做什么;对农民兄弟说:农业学大寨,永贵大叔的样子就刻在了农民的脑海里,层层梯田就高山叠起了;给李进同志来个革命的浪漫主义诗词:“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让庐山成为我后来所爬的第一山,虽然爬过后觉得论秀俪它不及张家界,论雄伟它远不如黄山。

哀乐和哭声里,我的心变得沉重,但我肯定当时我没有流泪,转身看看姥姥,她老人家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比别人还要伤心!回家后我问她:“你哭什么呀?姥姥?”姥姥说:“你没看见那么多的人在哭啊,我就是受不得别人伤心。。。”“恨过他么?”我轻轻地问,不敢大声 说出伟人的名字。姥姥摇头,接着一番话真的把年轻的我彻底雷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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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26 08:3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续二十五)

姥姥说:“自古以来就是一朝君子一朝臣,哪个朝代不出几桩歪腻的事啊,这古时候还有赵氏救孤的故事呢,你看,我和你妈妈都还四肢健全地活着,人家也没有把咱们满门抄斩啊!”我被雷得半饷说不出话来,心里真为她的愚昧悲哀,不恨就不恨吧,总不能为没被满门抄斩而感恩戴德吧?会过神来的我仰屋长叹:“鲁迅啊,鲁迅,您真是英明伟大,这世上还真有阿Q!”

姥姥竟迷茫地看着我问:“鲁迅是谁,阿Q又是谁啊?”我没好气地愚弄她说:“这鲁迅啊,您不认识他可他认识您,这阿Q呢,还能是谁?就是姥姥你啊!”

姥姥显然看出我的嘲讽,笑笑,然后认真地看着我,说:“你可不要读了几天书就嘲笑姥姥,姥姥跟你说吧,书上是有好多的东西姥姥看不懂, 可姥姥懂的东西你未必能明白,这人的胸腔就那么大,你得给它留点空隙,如果老是往里面装气,装恨,装仇就会太满,会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这人气都喘不顺了,能开心地活着么?。。。。”姥姥又开始绕湾湾了,在被她绕晕之前我有片刻非常地清醒:突然觉得我那么嘲笑她很可笑。 虽然那时的我还不懂得大爱,宽容是一种多么艰难的修炼,但转嘲讽为崇拜她了,而且还突发奇想:要是鲁迅先生还活着,和我们一起经历文革,看到这世上有这么多的像我姥姥这样的阿Q,历经苦难,忍辱负重,淡然地看人生,平静地看生活,不恨不怨地给自己一种独特的活法, 为家人撑起一把遮阳的伞,给周围喧闹的世界一片祥和,不知老先生会不会有一份和我类似的感动,会不会想提笔为这些阿Q们写篇外传,以不那么辛辣的笔调。

我结婚前去过一次西安,对那里与我们内地完全异样的风土人情很新奇。那时,还很少有红高粱这样的电影,在西安城里看见赶着大车,拉着媳妇进城的陕北汉子,在路边买点酒菜用马粪纸(一种黄黄的粗纤维纸)一包,就塞进外衣口袋里,想吃了就从兜里掏出一小瓶白酒用手指夹点肉当街大吃大喝,让看的人都感染那份豪爽。

尽管老公家里很希望有一个婚礼,但我对传统的婚礼没兴趣,说服老公旅行结婚再去西安,经成都,重庆转三峡回家,这一趟用完了我们的假期。 那年的春节,我们已经结婚快半年了,婆婆仍然提出在春节补办个婚礼,我很反对,觉得结婚就是两个人的事,实在不需要补这样的过场。姥姥对我说:“嫁了就是别家的人了,不可太任性,做点让别人高兴的事有那么难吗?姥姥也希望你风光地嫁出家门呢!”

我因此再嫁一次,迎娶的前一天晚上,姥姥说她想送我几句话作嫁妆,让我千万记住,我这么多年都还记得,因为太好记了,姥姥说的是“为女可以娇,为妻不可悍,为媳不可刁。”当然,当年的我很气盛,还笑话姥姥,说“都什么年代了,您还让我去做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啊?”

奇怪的是当时不以为然的这份嫁妆,却一直伴随我,当我站在河东张开狮口时常常会想起姥姥的话,会下意识地把狮吼压成猫叫。其实,成功的婚姻是没有什么葵花宝典的,记得有天读了一位网友ZT的一篇文章,好像叫“成功婚姻的五十条”我一看就晕,这有点像按小时收费的专家在忽悠,五十条啊,背会都难,别说去做了。哈哈,您还不如熟记我初小肄业的姥姥的话,多简单啊,一背就会,虽然做起来也会有点难度!

感谢姥姥的这份嫁妆,让我轻松地跨过银婚,虽然未必适合不同的婚姻状况,但如果你和我一样,嫁了个喜欢摸顺毛的丈夫,不妨试试温柔这把刀, 在我家是所向披靡,虽然不保证在你家有同样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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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29 03: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续二十六)

晚年的姥姥爱上了打纸牌,不是我们现在玩的扑克牌,是一种窄窄硬硬的小纸片,姥姥称之为撮牌,和院子里几位没事的老人家玩得不亦乐乎, 还赌点小钱以增加战斗的热情。我曾去观战两次,发现所谓撮牌其实就是麻将的纸牌形式,规则完全一样。姥姥她们不算翻只玩一毛钱一个输 赢,说不来点钱大家出牌不认真,虽说是娱乐,几位老太太对出牌认不认真还很介意,很投入的样子。

母亲退休后接替了姥姥买菜的任务,但烧饭一直是姥姥的工作,有时姥姥玩着玩着就忘了回家煮饭,妈妈提醒她好几次也不见效果,因此对姥 姥实施经济制裁。姥姥是要面子的人,没钱了也就不去打牌了。有次我探亲回家看她闷闷不乐地样子,问她怎么不打牌了,她苦恼地说:“你妈 不让打了”我哈哈大笑:“哇,妈说不让打你就真不敢打了啊?”

姥姥很不好意思地说:“你妈不给我零花钱了”我问她一个月需要多少钱,姥姥说一年就是天天输也就一百来块。听说误几顿饭就给这么严重的 惩罚,我觉得妈妈好过份,马上打抱不平,将带在身上的一个月的工资50多元给了姥姥,还告诫她“别告诉妈妈,下次回家我再给你一些,不过 你要记得按时回家煮饭”

妈妈很快就发现了钱的来源,解释说:“哪里是饭不饭,钱不钱的问题啊,你姥姥这么大的年纪了,她又这么上瘾,一坐就是一天不动,会出事 的”我才知道误解了妈妈,但还是替姥姥作了最后的抗争:“姥姥一辈子辛苦寂寞,好不容易有些乐趣,你就由她去吧,人不能患得患失,与其 让她闷闷不乐地多活几天,不如让她快快乐乐地少活几天呢!再说,家里又没孩子又没事,老闷着也会出事的。”

“你姥姥真是没有白疼你,”妈妈感叹一句后给姥姥开了禁。姥姥倒是一直没出什么事儿,但和她一起打牌的一位老人有天脑溢血突然去逝了。那 时县城已经实现火化。有天我们在吃饭,姥姥突然很认真地对妈妈说:“寿儿,我死了,你能不能不烧我啊,我怕烧得疼。”母亲有些哭笑不得 地说:“妈,您又来了,这人死了那里还会有知觉,知道疼不疼的?”姥姥却是很认真,把我叫到一边,说:“姥姥求你一件事,姥姥要是没了 气,求你说服你妈把我送回乡下埋在你耙过松毛的林子里,姥姥真的怕烧。”还强调说不要给她立碑,怕以后修书库时又要破四旧刨坟挖碑不得 安宁。

自从姥爷找到妈妈后,一直保持着联系,母亲有去香港会过面,但平时很随和的姥姥却变得固执不肯同行,虽然姥爷送给她的项链春夏秋冬她一 直带着不愿取下,虽然姥爷每次来信她都非常激动,但只要说起去香港见面她就坚决摇头,也不肯多说,总是平平静静地一句话:“公公婆婆都 埋在大陆,他总该回来看看吧!”

我猜想,姥姥心里有一份自尊,一种作为女人固守的自尊,她觉得去香港会面那是因为姥爷想见女儿,而姥爷要是回来看她多多少少证明姥爷对 她除了感激还会有一些思念,她从19岁嫁给姥爷和姥爷在一起的时间不到三十天,在她漫长的人生里,她无怨无悔,一往情深地甚至一厢情愿地 爱着姥爷,也许她期望在她生命的最后的岁月里,姥爷能给她几丝真情,几分爱意回报告慰她那颗在寂寞里等得太久太久了的女人的心。。。。

姥爷那里怎么想的我就更不知道了,他总在说要回来却总也没有真动身。等到姥爷最终定好票敢于面对姥姥时我已经出国大半年了。听母亲是 姥姥得知消息的那天异常激动,晚上还喝了些酒。。。。第二天早晨,没见她起床,母亲去叫她,发现她平静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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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29 03: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我常常会因为姥姥的一生而弄不明白缘分二字。说姥姥和姥爷没缘吧,为何当初会脚为媒被配成一对,说有缘吧,为何缘分里总是缺少 交汇点,在最后的约定里还失去相见的机会?

姥姥在老爷底达的一周前去世了,母亲按姥姥的遗愿把她埋在那片长青的松林里。两年后我回家探亲第一件事就是去乡下给姥姥上坟, 那时清明节刚过,妈妈已经去过了,我拒绝家人的陪同,就想像当年那样一个人去给姥姥送些钱。

桃枝在车站接我,因天已晚,我在她家借宿一晚。桃枝早已嫁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曾经的祖屋,那坐大杂院已经无影无踪,取 而代之的是六户单家独户的砖瓦平房,想必养鸡养猪要方便许多。桃枝告诉我说,坼大杂院时里面的大杉木柱子都派上了用去,有儿结 婚的用来打了家具,有老送终的用来做了寿材,也算是为辞旧迎新 贡献了最后的余热。

我问起毛子和水蛇腰,桃枝大笑说:”你还记得那些事啊,毛子现在是大队的会计,水蛇腰早发胖了,现在要起绰号的话可能得改叫水 桶腰了。”当问起那个开了先例嫁给富农的铁姑娘莲香时,桃枝挺羡慕地说:“她才是因祸得福呢,她男人家好会种菜卖,现在比我们 村里的人过得都好。”

第二天,去了那片熟悉的松林给姥姥送钱,这次不再是当年的区区60园,烧了好多好多在人间都用不完的大票面,还手脚并用地耙了一 大把松毛在姥姥的坟前点燃,默默地祝福姥姥在另一个世界里不缺钱也不缺引火柴。

我回美前,妈妈拿出一个小绸包说:“你从小就和姥姥亲,带在身边作纪念吧!”我打看小包一看就叫了起来:“这项链姥姥宝贝似的 带了十多年,为何不随身入土?”妈妈说也不想摘下,但穿衣盖棺时人多眼杂,这东西又值些钱,怕姥姥以后不得安宁。

但这项链肯定不该属于我,我后来附上一信把它寄给了姥爷,告诉他这条项链带着姥姥的气息,希望他能一直留在身边无论如何不可再 送给任何人。如今,我的祖辈们都先后离去,那爱与不爱的故事也会如云似烟随风而逝,只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里,哪怕不爱,姥爷也能 把心放在中间,在把左肩给二姨姥姥的时侯,能想到把右肩留给你一生寂寞的糟糠娘子,再坚强的女人有时也需要男人的肩膀靠一靠!

姥姥的故事总算写完了,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的故事,把像我姥姥这样平凡的女人往大街上一放,立马就会消失在人群里, 擦肩而过,你若记住了她,那一定是因为她脸是的瘢痕。。。。。

世上只有极少的人是因为非凡而伟大,而名留青史,更多的是些平凡的人们一如我的姥姥,她们以平凡生活的点点滴滴活在后人们的心里。

谨以此文纪念我亲爱的姥姥,感谢她在人生的路上曾经给予我的呵护和引导!

最后,给读贴跟贴的朋友们鞠两躬致谢!我感谢你们阅读和鼓励,也替姥姥感谢你们对她的喜爱,会在心里一直记住你们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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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30 08:1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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