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尔宾特被纵火焚烧的犹太教堂外部。
时隔三个月,俄罗斯又被恐袭危机笼罩。
当地时间6月23日,俄罗斯达吉斯坦共和国的马哈奇卡拉市(Makhachkala)和沿海城市杰尔宾特市(Derbent)的两座东正教教堂、一座犹太教堂和一个交警哨所同时遭到武装袭击,在交火过程中造成16名警察、1名东正教牧师和4名平民共21人死亡,另有46人受伤。
袭击当天恰逢东正教五旬节。达吉斯坦内政部表示,这些袭击者手持自动步枪向教堂开火,显然是有组织的袭击。截至目前,达吉斯坦领导人梅利科夫表示,6名武装分子已被击毙,政府和执法机构已控制住局势,将开展搜索调查,直至找出所有背后的参与者。
◆达吉斯坦领导人梅利科夫在袭击后视察了杰尔宾特受损的犹太教堂。
俄罗斯联邦委员会主席瓦莲京娜·马特维延科6月24日在社交平台上称,此次恐怖袭击是由俄罗斯的敌人在国外精心策划、资助并精心设计的,旨在挑起矛盾。
这次恐袭是俄罗斯今年3月莫斯科克罗库斯城音乐厅恐袭以来最严重的一起伤亡事件。时隔3个月再度发生恐袭,有声音指出,俄罗斯过度将精力放在了俄乌战场,从而忽略了国内恐怖主义的抬头。
此次袭击为何瞄准动荡的北高加索地区?俄乌战场胶着的局势是否牵制了俄罗斯国内的反恐和安保?
◆马哈奇卡拉发生袭击后的街道。
幕后黑手是谁?
六名枪手在里海沿岸达吉斯坦以穆斯林为主的地区马哈奇卡拉和杰尔宾特两座城市发生枪战后被击毙。据当局和宗教组织称,他们手持步枪和燃烧弹,袭击了两座城市的多座教堂。
袭击者对杰尔宾特的犹太教堂投掷了燃烧瓶。俄罗斯犹太大会称,袭击者开枪打死了守卫犹太教堂的警察,还杀害了牧师尼古拉·科特尔尼科夫 (Nikolai Kotelnikov),后者被割断了喉咙。现年66岁的科特尔尼科夫已在这座教堂服务了40多年。
达吉斯坦内政部发布的视频亦显示,枪手在马哈奇卡拉市开枪射击并迫使人们下车。
◆梅利科夫(中)在恐袭后访问杰尔宾特的一座东正教教堂时,拥抱并安慰了一名牧师。
俄罗斯联邦侦查委员会6月23日晚些时候称,已根据“恐怖主义活动”条款对袭击立案调查。俄国家反恐委员会宣布将6月24日、25日和26日定为该地区的哀悼日。
俄罗斯东正教大牧首基里尔表示,袭击发生在东正教基督徒庆祝五旬节的当天“绝非巧合”。他在一份声明中称:“我们看到敌人并没有放弃破坏我们社会内宗教间和平与和谐的企图。”
俄罗斯犹太社区联合会主席亚历山大·博罗达亦表示,长期以来,达吉斯坦的穆斯林、东正教徒和犹太人和平生活,此次袭击显然是外部策划的。“在我们真正了解罪犯的动机之前,我们很难说他们是谁,他们来自哪里。但我想强调的是,在俄罗斯从未有过这样的问题。”
◆杰尔宾特被烧毁的犹太教堂内部。
马特维延科强调,敌人因无法从外部击败俄罗斯,而正在想方设法“从内部摧毁我们的社会”。“我们国家关键且基本的特征——多民族和多宗教性——显然成为目标。俄强力机构将尽快完成调查,清理参与恐怖袭击的极端组织,并确认那些经过查证的外国资金链的流向。”
目前尚无任何个人或组织宣称发动这次恐袭。塔斯社提到,袭击者包括达吉斯坦共和国谢尔戈卡拉区区长马戈梅德·奥马罗夫的两个儿子和一个侄子。奥马罗夫6月23日已被执法机构拘捕并送交审讯,并被统一俄罗斯党开除出党。
◆达吉斯坦谢尔戈卡拉区区长马戈梅德·奥马罗夫。
总部位于华盛顿的战争研究所(ISW)认为,“伊斯兰国”位于北高加索的分支——维拉亚特高加索组织(Wilayat Kavkaz)很可能是此次袭击的幕后黑手,并称此次袭击“复杂且有组织”。
袭击发生后,“伊斯兰国呼罗珊分支”(IS-K)下属俄语频道“Al-Azaim新闻中心”在社交媒体发布声明称,是“来自高加索的兄弟显示了其力量”。IS-K自称是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在中亚及南亚的分支,以极端残暴出名。自成立以来,它便是“伊斯兰国”最活跃的分支之一,2018年其规模发展到顶峰。
不过,一些俄罗斯政客仍将矛头指向西方和乌克兰。俄资深议员列昂尼德·斯卢茨基 (Leonid Slutsky) 声称,这两起袭击事件“都是受外部势力唆使,目的是制造恐慌,分裂俄罗斯人民”,而且美国手中也沾满了“受害者的鲜血”。来自达吉斯坦的国家杜马代表德米特里·加吉耶夫(Dmitry Gargiev)则称,“乌克兰和北约国家的特工”可能是此次袭击的幕后黑手。
多名俄罗斯官员还将这起事件与恐袭当天发生在克里米亚的一起袭击事件联系起来——克里米亚塞瓦斯托波尔市6月23日遭到乌克兰军队配备集束弹头的美制ATACMS远程战术导弹袭击,造成至少4人死亡,150多人受伤。
这种做法与今年 3 月莫斯科发生恐袭后如出一辙,当时的恐袭造成145人死亡,尽管IS-K事后宣称对此负责,俄罗斯官方仍将矛头指向乌克兰和西方。
◆今年3月莫斯科克罗库斯城音乐厅发生恐袭,袭击者还用爆炸物和易燃液体的混合物点燃了建筑。
前俄罗斯国家航天集团公司总经理、参议员德米特里·罗戈津(Dmitry Rogozin)对这一说法提出异议。他表示,将6月23日的袭击事件归咎于乌克兰和西方是不妥的。“如果我们把涉及民族和宗教不容忍、仇恨和仇俄情绪的每一次恐怖袭击都归咎于乌克兰和北约的阴谋,那么这种虚幻的感觉将给我们带来大问题。”他在社交平台Telegram上写道。
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表示,袭击事件后,总统普京预计不会向全国发表讲话。佩斯科夫说,克里姆林宫将等待调查机构完成工作,“然后我们可以得出一些结论”。
跨宗教暴力出现
值得注意的是,这次袭击发生地是北高加索地区的达吉斯坦共和国,凸显了俄罗斯长期以来民族和宗教的紧张局势。
达吉斯坦共和国是俄罗斯联邦主体之一,成立于1921年1月30日。该地区东临里海,西接俄车臣共和国,南与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接壤,是俄罗斯最贫穷的地区之一。居民以穆斯林为主,历来存在分裂主义和武装暴力。杰尔宾特则是一个古老犹太人聚居地,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世界文化遗产。
犹太教是达吉斯坦历史悠久的宗教之一,但这里的犹太裔人口并不多。当俄乌冲突爆发后,当地少数民族被过度动员参战,进一步加剧了地区动荡。
2018年,在基兹利亚尔市,一名枪手在四旬斋前夕的节日期间向教堂信徒开枪,造成5名女性死亡。2023年10月巴以冲突爆发后,一群反犹太主义暴徒打破玻璃门冲进马哈奇卡拉机场,寻找从以色列飞来的航班。当时数百名男子冲上停机坪,追赶乘客,并向警察投掷石块,造成20多人受伤。
本世纪初,俄安全部队曾在达吉斯坦共和国打击过车臣分裂势力。此后,俄罗斯一直在与穆斯林占多数的当地伊斯兰极端分子作战,这是车臣战争的遗留问题。也因此,达吉斯坦共和国的基督教和犹太教宗教场所经常成为极端分子的攻击目标。21世纪初,达吉斯坦几乎每天都会发生针对警察局等机构的袭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出现后,该地区不少居民加入了该组织,前往叙利亚和伊拉克作战。
美国《华尔街日报》认为,俄罗斯近年遭遇的恐袭大多源自与车臣分离主义势力打完两次战争的后遗症,特别是人口主要为穆斯林的达吉斯坦发生多次爆炸和枪击事件。不过近年来,相关暴力事件有所减少。而自从本轮巴以冲突爆发后,北高加索一带的反犹主义浪潮开始升温。
◆2023年10月7日,在加沙地带南部城市拉法拍摄的以色列军队空袭造成的浓烟。
今年以来,当地袭警等暴力事件频发。4月11日,卡巴尔达-巴尔卡尔共和国的两名男性在反恐检查行动中与警方爆发冲突,两人据称均来自“伊斯兰国”组织,并在枪战中被击毙。两周后,当地又有五名武装分子袭击警察,造成两名警察死亡。袭击者据称此前有参与激进团体的前科。
“跨宗教暴力是俄罗斯领导人普京‘非常非常担心’的事情。”CNN前莫斯科分社社长吉尔·多尔蒂在回应达吉斯坦的袭击事件时表示。
他认为,莫斯科几十年来一直试图遏制在北高加索地区的伊斯兰极端主义。有时使用暴力手段,有时通过选择性公布信息,但两者都未能解决问题。此次袭击距离莫斯科恐袭仅三个月,它说明了一个令人不快的事实——伊斯兰极端主义威胁已在俄罗斯扩散,就像在世界各地一样。
达吉斯坦等地区之所以成为伊斯兰极端分子的滋生地,也是该地区的贫困现状导致的。北高加索地区的贫困率和失业率一向高于俄罗斯其他地区,近年来发展也是极度不平衡。新冠疫情以来,这里深受疫情影响,许多人一夜之间失去了工作。据俄罗斯联邦统计局5月19日公布的数据,达吉斯坦共和国的失业率高达13%。可以说,冲突加剧了贫困,贫困反过来加剧了该地区的冲突。
当地治安环境的恶化也与乌克兰战争有关。据俄罗斯《生意人报》报道,俄国内大量执法人员都被抽调到前线去补充军队损失,比如这次袭击事件中本应作为主力出场的警方反恐部队早已被调到乌东作战。此外,在达吉斯坦地区,由于很多家庭的年轻男性被征召入伍,还一度引发过抗议活动。
不过,佩斯科夫否认了北高加索地区出现暴力浪潮的可能性,“现在的俄罗斯已经不同了,社会已经团结起来,俄罗斯和达吉斯坦社会都不支持这种恐怖主义行为。”
上海政法学院欧亚研究所所长李新向《凤凰周刊》指出,“现在的恐怖分子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恐怖分子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洗脑,现在是要钱。不过为了钱总比精神上被洗脑要好,后者是无可救药,应对前者,若是把经济搞好,大家都能安居乐业,是能够避免的。”
◆2022年9月23日,俄罗斯新征兵在俄罗斯堪察加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接受作战武器。
俄面临的安全挑战
在外界看来,随着俄罗斯长期存在的种族紧张局势再度浮现,加上俄乌战场持续不休,俄罗斯军队不断扩充军力,以及中东地区持续不断的冲突,恐将进一步影响俄罗斯国内的安全形势。
今年3月莫斯科恐袭发生后,外界就曾质疑俄乌冲突导致俄罗斯国内反恐力量有限,因此无法防患于未然。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张弘当时表示,从这一突发事件可窥见俄罗斯国内的安全形势严峻,“俄情报部门的重心还是在俄乌冲突。这直接导致了俄国内的反恐没有足够的应对力量,存在疏漏。”
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张家栋也持类似观点。“由于俄罗斯国内的穆斯林群体比例较高,且部分位于车臣等俄联邦下属的自治共和国内,因此俄罗斯国内的恐怖主义问题一直较为严重。”他形容,“在没有战争时,俄方可用较强的力量压制这些潜在的恐怖主义威胁,但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不仅没有强力应对这些威胁,甚至还需要这些力量帮他们作战。”
◆2024年3月27日,莫斯科恐袭发生后,人们将鲜花插入被烧毁建筑前的公路围栏上。
美国《纽约时报》在分析俄罗斯未能预先挫败3月莫斯科袭击时指出,“很多安全和反恐专家强调,即使在最理想的情况下,拥有极为具体的信息和运转良好的安全机构,要挫败国际恐怖主义密谋计划也是很困难的。但这次失败很可能是多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最重要的是,俄罗斯安全机构内部及其与其他全球情报机构之间存在严重的不信任。”
“要想阻止恐怖袭击,你需要有一个良好、高效的情报共享和情报收集系统。”俄罗斯情报专家安德烈·索尔达托夫(Andrei Soldatov)强调,“俄罗斯情报机构内部需要信任,与其他国家的情报机构之间也需要信任,还有良好的协调。这些都是问题所在。”
不过,李新表示,在乌克兰的行动还不至于影响到俄罗斯的国内安保。“因为俄乌战事是军队的事,国内安保是警察、武警、特警等的职责。除此之外,还有禁卫军、紧急情况部这种负责国内安全的部门,实力还是非常强的。”
◆今年3月莫斯科恐袭发生以来,俄罗斯警方已在多个城市对移民进行突击搜查。
李新今年5月底刚刚去过莫斯科,他直言,没感觉到安保比以前加强——公交、地铁基本上没有看到严格的安保措施,莫斯科地铁也远不如北京、上海的安检复杂。“恐袭事情发生后,当时估计安保有所加强,但时间一长,也就松懈了。民众估计也都忘记了。”
“俄罗斯现在前线打得吃力,加上国内的恐袭,肯定会给普京带来安全方面的挑战。”李新直言,“加强措施短时间内还可以,时间长了就容易疲惫。但作为一个国家领导人,必须要全面地考虑国家治理问题,包括安保、内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