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太康十年(289)春,两个操着吴语口音的儒士来到了京师洛阳。他们此行,要拜访的是北方名士领袖、太常张华。
那天,名士荀隐也在场。张华便让各人进行自我介绍。
年纪较轻的那名儒士举手便言:“云间陆士龙。”
荀隐一下子来了兴趣,作揖后答道:“日下荀鸣鹤。”
见对方答得如此工整,陆士龙不免更有较量之心,便继续说道:“既开青云见白雉,何不张尔弓布尔矢?”
荀隐不慌不忙,回怼道:“本谓云龙骙骙(代指骏马),原是山鹿野麋(代指四不像),兽弱驽强,是以发迟。”
张华听后,抚掌大笑称绝。
原来,两人如谜语般的自我介绍,暗含着各自的籍贯及字号。云间,即古时候吴郡松江(今上海)的雅称;而荀隐所对的“日下”,即太阳之下,天子脚下。因荀隐出身颍川荀氏,颍川距离京师洛阳颇近,故称“日下”。
两人在不俗的言语交流中,均流露出惊世的才华。
待张华与陆士龙兄弟深入交流后,他更是发出一声感叹:“伐吴之役,利获二俊。”
但此时,陆士龙兄弟还不知道,他们此行洛阳,前程扑朔,凶多吉少。
“云间陆士龙”是陆云,与他一起进京的是哥哥陆机,字士衡。两人为三国时期吴国丞相陆逊之孙。
汉末三国时代,顾、陆、朱、张四大姓氏代表南方名门的一时风流。而陆机、陆云兄弟出身的吴郡陆氏,则是四大家族中名声最响亮者。在陆逊之后,这个家族又出了陆机、陆云的父亲陆抗这种末世的救国名将。但,对于一个江东豪族而言,此二公的威望还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吴郡陆氏数百年的荣耀与辉煌。
我们都知道,当一个门阀世家处于上升期时,家族的子弟通常会以“事功”为主。自汉初名臣陆贾的儿子陆烈迁居吴地起,吴郡陆氏便以“习文尚武,以忠名世”为家风传之后世。在“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思想的指导下,陆氏累世涌现出陆闳、陆恭、陆璜、陆续等一批引领风范的当世名流。
到陆续的儿子陆稠、陆逢一代,出任东汉各郡太守,造福一方。自东汉初年起,“省诸郡都尉,并职太守”,陆氏家族辈出太守,实际上也使得他们在骨子里就注重“文武结合”,而这正是汉末三国吴郡陆氏得以兴盛的根本原因。
唐长孺先生说:“从东汉以至魏晋最基本的统治势力是地方大族,由地方大族中孕育出来的两类人物(堡坞主和士大夫)构成了统治阶级中的当权分子。”文与武的结合,让吴郡陆氏先天就拥有了类似堡坞主和士大夫的“双重身份”。在陆逊故去多年后,吴国末主孙皓有一次与陆逊的族侄陆凯谈话,当听闻对方言及族中供职于朝的官员有“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时,不禁感叹道:“盛哉!”
然而,陆凯却很耿直地答道:“君贤臣忠,国之盛也;父慈子孝,家之盛也。今政荒民弊,覆亡是惧,臣何敢言盛?”
陆凯对于家国的忧虑很快就变成现实,而东吴的灭亡也让吴郡陆氏付出了血的代价。
吴国最后一个名将、陆逊之子陆抗死后,羊祜向晋武帝司马炎上《请伐吴疏》。没几年,西晋军队来势汹汹,吴国已无良将可用。紧急关头,孙皓征召陆抗的几个儿子披挂上阵,并让他们分领家中部曲,共抗晋军。陆机由此成为孙皓钦命的牙门将军,负责荆州一线的防御战事。
出征前,陆机给因年纪不达标未上战场的弟弟陆云(陆云比陆机小两岁左右),写了首《与弟清河云诗三章》,在诗中他用“昔予翼考,惟斯伊抚,今予小子,缪寻末绪”表达了自己既有心承祧祖业、又疑虑能力尚浅的复杂心情。
与陆机诚愿驰骋沙场的心情不同,陆云全然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父亲陆抗的突然薨逝,以及四个哥哥共同为国出征的场景,已经让人在后方的陆云充满了太多的忧伤。在《答兄机》诗中,他写道:“衔忧告辞,挥泪海滨。”
没想到,陆云笔下,竟一语成谶。陆氏兄弟征战沙场,遇晋军水陆并进,四子去,唯二子回。
吴天纪四年(280)正月,晋朝镇南大将军杜预率大军攻克陆氏兄弟镇守的乐乡(今湖北松滋)。由于杜预此战采取的是“擒贼先擒王”策略,陆氏部曲听闻陆景、陆晏身死后,便陷入了混乱,陆机则被俘虏。
虽然吴国灭亡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吴郡陆氏的声望,但正如当初魏国大将邓艾所言,“孙权已没,大臣未附,吴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势,足以建命”,因此,初兴的西晋王朝始终没有放松过对陆氏等吴地大族的打压。这便造成了陆氏兄弟的悲剧。
三分归晋后,陆机跟随其他参战的门阀子弟一同被献俘于洛阳。战争已成往事,陆机等被俘子弟在北方名士眼中只是没有气节的家伙。但或许是以家风为傲,每当遇到北方名士无理讪笑,陆机从不愿低眉折腰向北方名士认输。
一次,陆机去拜见晋武帝的妹夫王济。王济意欲嘲讽陆机,便指着面前几斛羊酪说:“你们江东有什么东西能跟此美味相比吗?”陆机当即不卑不亢地答道:“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意思是,江东的莼菜跟羊酪一样美味,关键是它还无需盐豉的加持。
就在陆机踌躇不知该继续留在洛阳,还是南返故里时,比陆机年长10岁左右的北方名士左思写下了成名作《三都赋》。此前,为了尽可能熟悉三国时代逸事,左思走访了大量的三国贵族,其中就包括不知何去何从的陆机。
听闻一个北方“乡巴佬”要总结阐述自己的家国故事,陆机的内心是抵触的。左思刚找他谈完文章构思,他转头就给在家乡守制的弟弟陆云写了封信说:“此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瓮耳。”可以看出,陆机的观点很明确,要让后世的人知道并评价吴国的得失成败,就应该是像他这种江东世家子弟来执笔,外人写出来的东西是没有价值的。
然而,《三都赋》写成,左思找到了张华求点评。后者拜读后,当即给出“班(固)张(衡)之流也”的高度评价。从此,洛阳纸贵。陆机也赶紧找来《三都赋》仔细研读,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左思。《晋书》记载道,“及(左)思赋出,(陆)机绝叹伏,以为不能加也,遂辍笔焉”。
相比于兄长陆机在洛阳自尊心受挫,人在家乡的陆云境遇要好出许多。
因为陆云自始至终都未卷入晋吴战争,故西晋一统天下后,扬州刺史周浚就让松滋令蔡洪带着委任状去了陆府,要征召陆云出山。
陆云的文章和性格都不大类似陆机。他自小聪明过人,史载其“六岁能属文”。吴国还未灭亡时,尚书令闵鸿曾到陆府作客,陆氏一门俊秀通通出来与之相见,闵鸿却独独指着陆云告诉陆抗:“此儿若非龙驹,当是凤雏!”
可惜,陆云这堪比卧龙凤雏的奇才还未正式出场,吴国就被灭了。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周浚的惜才、爱才之心。陆云决定出仕,到他身边担任公职后,周浚逢人便夸陆云有颜渊之才。所以,陆云刚过“实习期”,就转正补任浚仪(今河南开封)县令了。
西晋的浚仪县就是战国时期魏国的都城大梁。这里历来都是京畿要冲,自从西晋代魏后,就成为魏帝曹奂的居留地。由于晋武帝登基时承诺,曹奂及魏国的遗老遗少可在此奉旧朔,因此这些年来,浚仪令虽然换了好几任,但当地的社会问题却始终存在。
陆云到任后,一改前任不作为的处事风格。他严厉约束手下,时常巡视集市,禁止豪强哄抬物价,极力维持县城百姓安居乐业。就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竟然有人顶风作案,与有夫之妇通奸,并把对方的丈夫杀了。由于主犯背景强大,有司无法将此人入罪,陆云就命人逮捕了该名主犯的妻子,每天好吃好喝供着,连续关了她十几天。
过后,陆云也不审问,直接把人放了,并派人尾随其后。他特别叮嘱跟踪人员,要留意该名女子接触了何人,但凡与之有交流的,通通抓回来。
果不其然,这名女子憋了十几天没说话,一出县衙,就找到她的同伴串供。这一幕恰巧被陆云的人看到,歹徒就这样被悉数抓拿归案。
此后,陆云在浚仪县就如同后世的包公,百姓不仅到处张贴他的画像,称颂他为官神明,逢年过节更是以祭拜灶神的方式,对他顶礼膜拜。
陆云为官有政绩,却引起了上峰的妒忌。待朝廷下来考核时,陆云被上峰参了一本。气不过的他,直接辞官返乡。
太康九年(288),阔别多年的陆机、陆云兄弟终于在家乡华亭(今上海松江)重逢。
此时,两人各自结束了自己短暂的出仕经历,对晋朝治下北人看不起南人的状况也有了切身的感受。聆听华亭的风声鹤唳,陆机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他要归隐,以后都不做官了。
不过,陆机、陆云兄弟生活的年代,世家门阀的崛起正一步步影响着天下的格局。而当时的门阀士族,皆是累世为官的世家。在那个名即为利的时代,人们并不会以家族中一两个人的才华来评判一个家族地位的高低。因此,兄弟俩要想光复吴郡陆氏过去的影响,摆脱北方名士对南人的偏见,除了入仕,别无他法。
于是,在家乡蛰伏了一段日子后,按捺不住的陆机与陆云携手,再度北上洛阳。
这一次,凭借陆云一句“云间陆士龙”,兄弟俩总算在北方名士张华的加持下一炮而红,史称“二陆入洛,三张减价”(三张指诗人张载及其弟张协、张亢)。
但很快,两人又因出身地域成为北方名士攻击的重点。
听说有两个南方来的小子最近特别出风头,卫尉卢珽的儿子卢志专门找了三五个名门子弟前来讨教。卢志出身北方高门范阳卢氏,是汉末大儒卢植的曾孙,曹魏“五朝贤臣”卢毓的孙子,所以他与陆机、陆云一见面,就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问:“陆逊、陆抗,是君何物?”
魏晋以来人们就极重避讳,卢志当面说出陆机的父、祖之名已十分无礼,说话间还要用“物”代替人,则更是妥妥的拉仇恨行径。陆机一听,当场反唇相讥:“一如君于卢毓、卢珽。”
听到哥哥语气很“冲”,大惊失色的陆云赶紧拉着他往外跑,边走边劝哥哥以和为贵。陆机却扯着嗓子大呼:“我父、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敢尔!”我的父亲和祖父名震天下,谁人不知,这个小子竟敢这么问?
卢志对陆机当下到底有几分恨意,不得而知。但,陆云劝陆机的话,却被记载了下来。陆云称:“远邦异域,理当不熟悉我们的祖辈,何至如此计较?”
尽管陆机、陆云内心仍认为西晋是“远邦异域”,但他们还是很实在地选择了入仕晋朝以振兴家族这条路。但就在陆氏兄弟准备一展抱负之际,晋武帝驾崩了。由于继任者晋惠帝是个“白痴”,晋武帝尸骨未寒,司马氏便开始同室操戈,天下又重归战乱。
在司马氏内斗初期,晋惠帝的皇后贾南风把持朝政。她萌生出组建智囊团队的想法,其外甥贾谧便拉来了天下首富石崇的赞助,成立“金谷二十四友”文化社团。
元康二年(292),陆氏兄弟接到了“二十四友”的邀请函。听闻陆氏兄弟要在乱世中反其道而行,攀附权贵、追逐权力,陆氏从前的好友顾荣、戴渊等都跑来力劝他们三思而行。
看着前来送行的友人,陆机不禁悲从中来。这种心情,在他临别所作的《赴太子洗马时作诗》中也有体现:
希世无高符,营道无烈心。
靖端肃有命,假檝越江潭。
亲友赠予迈,挥泪广川阴。
抚膺解携手,永叹结遗音。
无迹有所匿,寂寞声必沈。
肆目眇弗及,缅然若双潜。
南望泣玄渚,北迈涉长林。
谷风拂修薄,油云翳高岑。
亹亹孤兽骋,嘤嘤思鸟吟。
感物恋堂室,离思一何深。
伫立慨我叹,寤寐涕盈衿。
惜无怀归志,辛苦谁为心。
“惜无怀归志,辛苦谁为心”,陆氏兄弟很明白地告知众人,此去若不能振兴陆氏声名,兄弟将不再归乡,烦请诸位今日在此做个见证。
然而,“二十四友”的倡导人贾谧不过是个仗着姨妈声威行事的纨绔子弟。入洛为官的陆机、陆云似乎陷入了一种幻局。人们看到他们总是徘徊于各家权贵间,为无意义的政斗出谋划策——这离当初纯粹振兴吴郡陆氏声名的愿望越来越远了。
随着晋惠帝的太子司马遹被废杀,司马氏宗王对贾皇后的忍耐达到了上限。永康元年(300)四月初三夜,赵王司马伦在齐王司马冏、东宫右卫都督司马雅等人的协助下,率军杀入宫中发动政变。乱兵一哄而上,贾谧死于非命。
▲少年司马伦。图源:影视剧照
作为贾谧“二十四友”的核心成员,陆机、陆云兄弟本该如同石崇、欧阳建、潘安那般死于非命,但司马伦在政变中不仅杀了贾氏全家,更将不愿出山辅佐自己的张华一并处斩。张华是北方名士领袖,“二十四友”又大多是北方名士翘楚,司马伦不分青红皂白对他们大肆屠戮,最终引起了北方名士群体的集体抵制。于是,正愁无处实现政治抱负的陆机,终于凭借南方名士的身份,成为司马伦身边的相国参军。紧接着,为表示陆氏兄弟异于贾谧一党,司马伦在给自己加九锡的同时,也加恩重赏了陆氏兄弟,让陆机出任中书侍郎,替自己起草篡位诏书,而陆云则转任侍御史,负责纠察弹劾朝中不满司马伦的官员。
按说,陆氏兄弟乃天下大才,不可能不懂得篡位失败就会掉脑袋的道理。司马伦让陆机起草篡位诏书之际,江东名士贺循、张翰便以“莼鲈之思”为名,辞官返乡。那么,陆氏兄弟为什么还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司马伦同流合污?
实际上,无论是陆机在后来的篡位诏书中称呼司马伦为“明公”,还是司马伦给了陆机一个有名无实的“关中侯”以示敬重,说白了,双方都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只是司马伦为人向来“庸琐”,又全无司马师、司马昭那种内里透着阴险的战略目光,篡位失败属实是意料之中的事。对于一心想光复吴郡陆氏声望的陆机、陆云而言,跟随这样的庸主,无异于提前喝下了一杯毒药。
永宁元年(301)正月,一切准备就绪的赵王司马伦捧着篡位诏书,废晋惠帝为太上皇,自己僭位称帝。
很快,司马伦篡位引起了司马氏宗王的不适。作为赵王曾经的盟友,齐王司马冏在推翻贾皇后之事上也立了大功,最后“摘桃子”做皇帝的,居然不是自己。于是,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司马冏便邀同有“皇帝梦”的河间王司马颙、成都王司马颖起兵。由于“三王”久居地方,各自都有强大的军队,因此,本无谋略的司马伦一伙随即被赶下了台。
赵王司马伦败亡后,陆机因出任了伪帝的中书侍郎一职、不能谨守臣节,而被齐王逮捕。幸运的是,进入洛阳的“三王”都怀揣着坐天下的美梦,成都王司马颖便联合曾受过陆机、陆云兄弟恩惠的吴王司马晏上表力保陆氏兄弟,陆机才幸免于死。
自入仕以来,陆氏兄弟屡遭刁难,陆机更是经历了牢狱之灾,因此,陆氏兄弟对司马颖的奋力营救感激涕零。出狱后,陆机立马带着弟弟投奔了司马颖。
看着两人“弃暗投明”,司马颖不禁欣喜若狂。他如过去司马伦对待陆机一般,封其为大将军参军、平原内史,并让陆氏兄弟参预机要,令其号召南方士人,为平定乱世出谋划策,建功立业。
在成都王的支持下,陆氏兄弟总算找到了被重用的归属感。为了报答成都王的知遇之恩,他们十分卖力地谋划着新朝的未来。在他们的影响下,原先已经辞官返乡的一部分南方名士,如孙拯、孙惠等又抱着一腔从政的激情,再度北上。
然而,成都王终究不是明主。他的幕府虽集合了南北名士,说到底却鱼龙混杂。从前与陆机有过口舌之争的卢志,此刻正是成都王手下的长史,是成都王幕僚里的北方领袖。在西晋南北隔阂的大背景下,一张死亡的大网正悄悄向陆机、陆云以及吴郡陆氏张开。
太安二年(303),成都王与河间王将矛头指向了长沙王司马乂。此时,陆机在成都王府上任事已久,考虑到陆氏家族三代为将,陆机本人也曾有过上战场的经验,司马颖便有意将这份“美差”交给他——指派陆机领北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校尉孟超等二十万人攻打洛阳。
牵秀、王粹过去就是贾谧“二十四友”社团的重要成员,两人同为北方名士。而孟超则是司马颖的心腹宦官孟玖的堂弟。当初,孟超曾打算让自己的父亲去做邯郸县令,便通过孟玖向成都王说情。但,就在孟老爹即将成为孟县令的前夕,陆机却提出了反对意见,由此孟氏兄弟对陆机产生了芥蒂。
所以,陆机一听说自己荣任总司令,立马担心队伍不好带。他找到成都王,希望对自己另加重用。成都王却安慰他说:“如果功成事定,当封卿为郡公,位列台司。将军勉之矣!”
当时,郡公为异姓功臣的最高封爵,成都王对陆机的期盼可见一斑。可陆机对老板画的大饼始终有所抵触,见实在推脱不掉,他便郑重告诉司马颖:“历史上齐桓公任用管仲,建九合之功;燕惠王怀疑乐毅,结果功败垂成。今日之事,在公不在机也。”意思是要成都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然而,等两军战斗打响后,陆机就发现成都王根本没把自己的意见当回事。他带的这支军队,部将们只要出身北方的,就通通不遵他的将令。待长沙王司马乂大军逼近之际,王粹、牵秀等更是在军中散布谣言,称陆机一介文人不配领军。孟超也直接对陆机放言:“貉奴(北人对南人的蔑称)能作都督吗?”结果,陆机的部队好不容易到达洛阳建春门下,又遭遇长沙王大军突袭,导致出征的二十万大军死伤惨重,陆机帅营直属的部将贾棱等人力战而亡。
二十万大军严重受挫,司马颖自然要处理首要责任人。于是,孟玖趁机捏造了陆机谋反的罪证,陆机的死期快到了。
太安二年(303)一个冬夜,陆机做了一场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一辆马车上,黑色的帷幔正慢慢地包围、裹紧马车。四周的空气愈发稀薄,黑色的帷幔就像索命的黑无常一样,逐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极力想要摆脱这种无力的状态,却无论怎么撕扯,也无法改变现状。
他猛然惊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天一亮,一队士兵就迅速闯入他的营帐,向其宣布了成都王颁布的死刑核准书。
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要求众将士留出些许时间给他整理妆容。他缓缓卸下戎装,换上了一袭如雪的白帢,似乎在像世人宣示他要留清白在人间的决心。
历史记住了陆机临刑时的最后一句话:“鹤唳华亭,复其闻乎!”
由于陆机“坐实”谋反大罪,按律当夷三族。他的两个儿子陆蔚、陆夏也一同被害,其弟陆云、陆耽随后亦遇害。史书说,“及(陆)机之诛,三族无遗”。
二陆命殒,天下痛惜。
但这一切回过头来看,似乎都是陆氏兄弟急功近利所致:身处乱世,何来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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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长孺:《魏晋南北朝史论丛》,商务印书馆,2010马荣江:《吴郡二陆文学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尹军:《玉出昆冈:陆机陆云评传》,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宋展云:《汉末魏晋地域文化与文学研究》,扬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王永平:《论陆机陆云兄弟之死》,《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02年第3期李晓风:《陆机与入洛南方文人的交游》,《河南社会科学》,2009年第5期张振龙:《“二十四友”事贾谧原因初探》,《殷都学刊》,199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