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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里,老祖宗给我们留下了许多语言的瑰宝。成语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而,在使用这些成语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它们最开始是这个意思吗?
有这样一批成语,在今天主要被用来在骂人;又或是容易让人望文生义,以为对方在骂人…… 可实际上,它们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其实是不折不扣的“夸夸词”。
想知道这些成语原本的意思吗?特大喜讯,国历君今天研发出了一台“时光机”,并随机选出一位幸运好友——小明,作为时光机的一号试用人。就让我们跟着他,一探这些成语的“真面目”吧!
小明穿越了,回到了春秋战国。一睁眼,发现自己正在上学。而上学第一天就碰见夫子骂人,在线等,怎么办,急急急!
夫子怎么骂的?哦,他说隔壁卫国的宁武子“愚不可及”。“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出自《论语·公冶长》)。一位好心的同窗帮忙解释了一下,大概意思是说,宁武子懂得审时度势,在国家有道时就显露自己的聪明,在国家无道时就装傻来自保。别人学得来他的聪明,却学不来他装傻的本事——也就是所谓的“愚不可及”。
到了汉代时,孔子的十一世孙孔安国为《论语》作注,将“愚”解释为“佯愚似实”。宁武子的“愚”,实际上是一种大智若愚,能帮助他在混乱的政治环境中保全自己。上学第二天,夫子坐在主位上微微一笑,说:“君子不器。”(出自《论语·为政》)黄粱梦中惊坐起,小明连忙问同窗:“夫子刚刚骂谁‘不是东西’?”同窗没好气地摆摆手:“哪里有,你听岔了吧?夫子的意思是说,君子不要像器皿一样只有一种用途,而要融汇多种才艺于一身,能够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在先秦时期,器皿,尤其是青铜器讲究“各司其职”,每一种器具都有自己专门的功用,不能越俎代庖。“不器”的说法在《礼记·学记》中也出现过,东汉的郑玄将其解释为“谓圣人之道,不如器施于一物”。也就是说,想要成为圣人,不能像器具一样只擅长某一方面。
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君子应当点满技能点,融会贯通,把自己打造成“圆形战士”。孔子说“君子不器”,反映了他推崇博学和实用的教育理念。不过,现代也有学者认为,“君子不器”并不是一句比喻,而是劝诫统治者们(即“君子”),不要从事研究和生产器物的具体工作,而要用心学习,努力提升自己的国家治理水平。无论是哪一种解释,“君子不器”这句话的感情色彩都是积极的,带有鼓励和褒奖的意思。可不能望文生义,以为孔子是在骂别人“不是个东西”。今天,是来到学堂的第三天。小明认真地看着主位上的夫子,生怕他又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言论。“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出自《论语·宪问》)……等等,夫子这句话听上去好像不太对。“危言危行”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有人不管说话还是做事都让人感到危险吗?再次感谢热心的同窗,他甚至不用看小明那双迷茫的眼睛,就知道咱心存疑惑。只听他解释道:“夫子的意思是,如果一个国家政治清明,那么言语和行为就应当正直;如果政治黑暗,那么行为仍然要正直,而言语要谦顺。”对于“危”字,《礼记·缁衣》的注解是“危,高峻也”,而《广雅》的注解是“危,正也”。放在“危言危行”的语境中,这两种注解似乎都说得通,而现行的《论语》译本大多采用第二种含义,译为“正直的言论和行为”。因此,“危言危行”是孔子对学生们提出的建议。换言之,如果臣子能“危言危行”,那么也能说明国家治理有方。在后世,人们也常用“危言危行”来夸赞对方的美好品德。如果将其理解为“危险的言行”,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上学第四天……不,没有第四天了。这次,小明发现自己从学堂穿越到了斗鸡场。旁边一个陌生男子正用手指着斗鸡场中央,乐呵呵地说:“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场子里那只斗鸡,呆头呆脑像只木雕——“呆若木鸡”果然名不虚传。“骂”这只鸡的人名叫纪渻(shěng)子,奉齐王之命训练斗鸡。他花了四十天的时间,才训练出一只合格的斗鸡。《庄子·达生》中记载了这个故事: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最后一段的意思是说,这只斗鸡虽然鸣叫,却安然自若,看上去就像一只木头做的鸡一样,它的德性已经完备了。其他的鸡没有敢应战的,全都逃跑了。这也是“呆若木鸡”的出处。根据《庄子》的原文,这个成语的本意是夸赞德性完备。纪渻子训练斗鸡的过程,实际上是在打磨鸡的性子。第一个十日,这只鸡表现得“虚骄而恃气”,说明它自负;第二个和第三个十日,这只鸡面对挑衅时“犹应响景”“疾视而盛气”,说明它心绪浮躁。当这些缺点都消失后,这只鸡就变成了一只“木鸡”,看上去呆愣,但实际上内心强大,不再被外界的变化所迷惑,“其德全矣”。而到今天,“呆若木鸡”完全变成了一个贬义词。如果纪渻子穿越到今天,故事大概会变成这样:数千年一晃而过,物换星移,词义发生变迁也是常事。只是像“呆若木鸡”这种从夸奖变为贬损的成语,应当是空前绝后、仅此一例吧?一阵眩晕后,再次睁眼,仔细看看周围人的穿着,这次竟然穿越到了明代。小明走在大街上,想要一睹明代市井的繁华。迎面走来两位士子,其中一人面露喜色,朝另一人拱手道:“兄如今衣冠禽兽……”小明内心直呼:啊?“衣冠禽兽”这种骂人的话,是可以当面直接说出来的吗?难道明朝人也喜欢“贴脸开大”?原来,在明朝,“衣冠禽兽”不仅不是贬义词,反而是对对方的夸奖。明朝初立时,明太祖朱元璋下了一道圣旨,对各级官员的官服纹样进行了明确的规定:文官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鸂鶒(xī chì),八品黄鹂,九品鹌鹑;杂职练鹊;风宪官獬豸(xiè zhì)。武官一品、二品狮子,三品、四品虎豹,五品熊罴(pí),六品、七品彪,八品犀牛,九品海马。其中文官的纹样都是鸟类,是为“禽”,武官的纹样都是兽类,是为“兽”,合起来就是“禽兽”。其中风宪官(即执掌风纪法度的官员)是特例,虽然是文官,但官服上的纹样是獬豸(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兽,体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传说獬豸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如果有人产生分歧,它就用自己的角指着不占理的那一方。这正是风宪官应当坚守的品格。因此,“衣冠禽兽”的本意也就不难理解了。在这个时候,如果说对方“衣冠禽兽”,其实是在夸奖对方做上了官,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只是随着明朝的吏治日趋黑暗,“衣冠禽兽”逐渐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在明代凌濛初的《二刻拍案惊奇》中,就出现了“不但衣冠中禽兽,乃禽兽中豺狼也”的说法。同为明代人的陈汝元也在传奇《金莲记》中写道:“人人骂我做衣冠禽兽,个个识我是文物穿窬(yú,穿窬指翻墙头或钻墙洞的盗窃行为,亦指进行这种行为的窃贼)。”可见在明代,“衣冠禽兽”一词已经衍生出了贬义,也就是我们今天最常用的意思。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成语,在词义发展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就从褒义词变为了贬义词。让咱们再来看几个例子。喜欢看宫斗剧或权谋剧的观众,一定对“勾心斗角”这个词不陌生。在今天,人们常常用这个词来表示一群人互相算计,耍心眼子。但这个成语产生时,不仅词义和今天大相径庭,就连写法也并不一样。它出自唐代杜牧的《阿房宫赋》:“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看看,它最初写作“钩心斗角”,是用来形容阿房宫的建筑布局得当、错落有致,明显是偏褒义的形容词。而发展到今天,其不仅字形、词义和情感色彩发生了变化,描述的对象也从房屋变成了人。如果让杜牧看到它如今的用法,那场面大概会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几分像从前”。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成语的词义虽未改变,但却因为长得太像一句话,容易使人望文生义,产生错误的理解。
例如“目无全牛”一词,出自《庄子·养生主》中“庖丁解牛”的故事:庖丁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厨子,他对于牛的身体构造很熟悉,看到一头牛时,关注的不是牛这个整体,而能直接透过皮肉看出牛身上的骨骼如何分布、骨骼与骨骼之间的缝隙在哪里。所以,当他对牛进行肢解时,能够准确地砍在这些缝隙上,而不会砍断牛的骨头。这样做,既节省了力气,又提高了效率。因此,“目无全牛”的本意是夸奖一个人技艺高超,熟能生巧。如果不了解这个故事,而仅凭字面意思来判断的话,很容易将“目无全牛”理解为“没有大局观念”,那就大错特错了。再如“不刊之论”一词,用咱们的现代汉语来翻译,是不是容易被理解为“不能刊登的言论”?为什么不能刊登,难道是因为文章写得太差了?其实不然,“刊”在古代汉语中的意思是“修改”。这个意思和“刊”字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但如果从造字法的角度出发,其实很容易理解。纸张在汉代才被发明出来,并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纸的价格都不便宜。因此,竹简仍然广受读书人的欢迎。那么问题来了,在竹简上刻字或写字,万一写错了怎么办?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用小刀削去重写。这就是“刊”字的由来。“刊”字是形声字,“刂”是意符,告诉人们这个字的意思和刀子有关;而“干”是声符,告诉人们这个字的读音和“干”字相近。
所以“不刊之论”的意思,其实是“不能修改的言论”,用来夸奖某种言论非常正确。如果将“刊”字理解为“刊登”的话,整个成语的意思可就相差十万八千里了。
时过境迁,成语词义的变化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历史长河的冲刷洗去了它们的本来面目,又赋予它们新的含义,让它们与发展中的时代相适应,以保持语言的生命力。面对这种变化,这些成语们也只能感叹一声:“曾经我想做个好人,如今却被用来骂人……”通过了解这些成语本来的面貌,我们也可以更好地理解它们产生的语境,理解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时光之旅已经告一段落,小明今天收获满满,正准备回家复盘。这些有趣的成语,手机前的你记住了多少呢?有人想做时光机的二号试用人吗?欢迎评论区留言,咱们下次再见~杨伯峻译注:《论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清)张廷玉等撰:《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