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社交网站上一则网约车发臭的信息引发了网友讨论。人们好奇,为什么在城市里打到“臭车”的概率越来越高了?
一些网约车令人不悦的气味,来自于住车族充满临时感的生活。这些司机绝大多数都是专职开网约车的男性,为了省下房租,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干脆不租房,吃、喝、睡都在车里进行。车不仅是他们赖以为生的挣钱工具,也是他们完成一切生产和生活的空间。他们中的很多人意识到问题,采取各种方式缓和这种味道,也有人否认自己和车存在气味。
臭车是一种处境,充满无奈肩负家庭生存的压力,也正在成为一些网约车司机无法意识到的处境。
徐磊宣称,开网约车10个月以来,他只遇到一次有乘客反映车内有味道。
2023年10月一天清晨,他在上海奉贤区接到一位年轻的女乘客。“你是不是吃大蒜了?”乘客上车就问徐磊。“没有啊。”徐磊如实回答,跟乘客说自己还没吃早饭,可能是上一位乘客在车里吃饭留下的味道。
徐磊是个住在网约车里的司机。乘客说车里有味儿的时候,徐磊隐约想起来,自己已经10天没洗车、7天没有洗澡。前一天晚上,他在车里睡了一夜,闷了一晚,车内难免残留一些身上的汗味,这可能就是乘客闻到臭味的缘故。
乘客没多说什么,让徐磊降下车窗玻璃,而后,徐磊开着车出发了。他通过后视镜观察了一眼乘客,发现对方默默露出了嫌弃的眼神。当天得空,徐磊去澡堂洗了个18块的澡,又花40块钱把车内外都做了清洁。
住在车里的徐磊,每天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城市的哪个角落睡去。去年秋天,33岁的他成为了上海的一名网约车司机。凌晨送完最后一单,他会把车开到附近的充电桩充电,并在车里睡下。
充电桩相当于电车的加油站,对和徐磊情况相似的网约车司机来说,有的充电桩允许充电车在旁免费停一夜,是最佳的过夜之地。如果送完最后一单方圆几公里找不到这样的充电桩,徐磊只能充完电后,在路边找个免费停车的地方睡觉。
充电桩附近提供免费的热水,睡觉前,徐磊得以泡上脚。用来泡脚的塑料盆平时就收在这辆电车的后备箱,徐磊取出来,接了一盆热水端进车内后排座位。双脚放进盆里泡十来分钟,徐磊那跑了17、18个小时车的疲惫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等水渐渐凉了,徐磊把脚擦干,就着微凉的洗脚水,把袜子放进去洗了洗。
长期睡在车里,车内空间有限,徐磊和很多境况相似的司机一样,在狭小的空间里收拾出一个足够容身的床铺。他开的是一辆小型suv电动汽车,后备箱稍大。徐磊宣称它能塞进6个行李箱。平时除了摆放乘客的大件行李外,主要功能是堆放他平日用的生活用品,包括洗漱用品、床单被褥,和三套换洗衣物。开网约车近一年,他就这三身衣服,换着穿。
每晚收拾过夜的“床铺”,他也会打开后备箱,从这里把后排的座椅放倒,再走到车前段,把前排座椅往前推,这样就在车内空出了一个足以容身的“平面”——因为后排座椅无法完全放倒,这个“平面”实际上有约一半是一个30度斜坡。
上海秋冬的夜晚,空气凉飕飕的,徐磊在车内这张带斜坡的床上铺了一张床单,放上被子,躺下后再从车内拉上后备箱盖子,合衣睡下。自打当了网约车司机,睡在车里之后,33岁的徐磊就基本没有过换睡衣入睡的机会。他身高1.81米,体重200多斤,睡进车里只能屈着脚,一夜,身体蜷缩在车门一侧睡觉。
为了省电和规避睡眠中发生意外,他往往不会把车打上火,整晚车玻璃都紧紧闭着,只靠车身的各种小缝隙实现微弱的空气流通。
第二天早晨,6点多徐磊就会醒来,迅速收起被子、还原车辆座椅,加入早高峰开始接单拉活儿。在车里睡了一夜,车内难免残留一些“人体”的味道。
为了避免因车内异味被乘客投诉,徐磊做了多手准备。接乘客时,他都会把车窗打开。之后,他每隔三五天就会去澡堂洗一次澡。每个月他会花70多块钱住两次民宿,主要就是为了在民宿洗干净自己随身携带的被子和衣服。
令人不悦的气味很难完全消散,不过徐磊相信,大部分乘客不会就此投诉他。“我都是拉特惠单,单价比较便宜,一般乘客也不会对车内环境有要求。”徐磊说,开网约车10个月,虽有乘客反映车有臭味,但还没有正式接过有关异味的投诉单。
和徐磊同在一个司机群里的孙立,经常和徐磊一起在浦东机场等活。孙立透露,不久前徐磊私下说过,接过几次投诉,是因为“车里有味道”。他进去过徐磊的车,也闻到过里面有股臭味,有时徐磊为了遮挡车里的臭味,会在车里喷香水,一瓶十来块钱的那种。
“香水味和臭味混合在一起,那味道就更难闻了。”说完,孙立哈哈笑了几声。他的笑里,多少带了些感同身受。
今年45岁的孙立是安徽巢湖人,在上海开网约车一年多。徐磊住在车里,孙立不是。他花600元月租在闵行区下属的一个村里租了间小房子。由于每天送完最后一单的地点,网约车司机无法掌控,而且往往会离孙立的租住处很远。不愿开大老远空车回去,一旦截单时离家超过35公里,孙立就会睡在车里。
上海太大了,所以他每个月往往都有15天左右是这个情况。孙立认为,自己车里空气良好,没有味道,也没有接到关于异味的投诉。
孙立的被子等生活用品和后备箱里的备胎放在一个地方,需要掀开盖板才能看到。他租的这辆车较小,只能斜着在放平的座位上躺下,一夜夜就这么挨到天亮。他车内配有一个十来块钱一瓶的香薰,以净化车内空气,袜子两天洗一次,需要洗澡和洗衣服的话,就回出租屋去解决。但一个月在车里睡15天的情况,洗澡和洗衣服就很难顾得上了。
在一线大城市深夜的街头,存在许多留宿车中的网约车司机。留宿车中,有人是为了节省房租,也有很多司机是为了奔忙节省时间。
42岁的朱贤是安徽宿州人,在北京开网约车8个月。整个4月,他有十多天没回位于马驹桥的出租房睡觉。因为专门的车载香薰会让他眩晕不适,为了驱逐车内的异味,他买了花露水洒在车里,必要时还可以用来提神:“一天开十几个小时的车,容易疲惫。花露水抹在太阳穴上,可以提神醒脑。”
朱贤个子瘦高,春季的北京在凉热间反复,他开车时穿着一件薄毛衣,袖子捋到胳膊肘处,快顶到方向盘的大肚子和他瘦高的身形相比略微突兀。
堵车时他的脚一直踩在刹车上,踩久了整条腿都在颤抖,再加上长时间久坐不动,他的大腿和后背一直发汗,“尤其是后背,一整天都是湿的。”正直春季,温度达不到开空调的地步,如果开空调很容易感冒。
经常睡在车里,他不像徐磊那样在车里把生活用品准备齐全,只随车带着一床被子,放在后排座位靠背后面的一个储藏箱里,乘客几乎无法发觉。他在车里睡觉从不脱衣服和鞋子,只把驾驶座放平,人躺好了,盖上被子即可。因为担心手机被人偷走,他睡觉时也会关闭车窗。
朱贤再热,也不会半裸着上身睡觉,觉得这样能保证车里不会沾染“人体”的味道。“脱衣服和鞋子睡觉,睡久了车里肯定会有味道,北京消费那么高,不可能天天洗车,所以我会避免。”
但还是有乘客反映过他车里有味道。今年3月的一天,北京室外气温达27度,他接到一个从十八里店到大红门的单子。乘客是一个年轻男人,路上男人和他说:“车里有味道,玻璃摇开一下。”朱贤告诉他,车里开着空调,开窗户外面的热气就进来了。直到把乘客送到目的地他都没开窗户。
去年冬天北京最低气温零下十七八度,有一天朱贤拉着一对年轻情侣,他们也觉得车里有味道,问朱贤能不能摇开窗户。朱贤以外面太冷拒绝开窗。第二天,他在平台收到这对情侣“车内有异味”的投诉。朱贤觉得这些人很没道理,“车里明明没有味道,有的乘客就是会恶意投诉。”
他反复强调,那是乘客对他的恶意投诉。
臭味的来源,发味儿的生活
为了省钱,徐磊到上海后没租过房。去年6月他从天津武清的农村到了上海打拼,因为一时找不到工作,他便租了这台SUV跑网约车,每天待在这台SUV车里的时间能有22到23个小时。白天SUV负责拉活儿,晚上就成了他移动的居所,在大上海的夜晚为他提供了一片遮蔽之所。
每天早晨从车内醒来,徐磊会到充电桩刷牙、洗脸,如果附近没有充电桩,他就要拿着牙刷、牙膏和毛巾,去公共厕所解决洗漱问题。上海很多公共厕所夜里会锁门,早晨7点才开门,所以,极少数时候,一些住在车里的网约车司机,正式洗漱前也会拉上一单。
时间就是金钱,对网约车司机来说更是如此。早饭,徐磊一般买了包子、饼和豆浆到车里利用等单子的时间吃。单子来了,就放下吃的开车去接。通常他一天只吃两顿饭,每顿饭时间不过3分钟。有时候,夜里他实在饿,也会花几块钱买桶方便面,在充电桩泡完端进车里吃。
方便面的香料气味在热气蒸腾下飘到车内各处,沾染到座椅上留下淡淡气味。乘客所说车内的气味,便是来自于这种住车族生活。它充满临时感,很多住车的网约车司机却要这样过上半年、一年、数年的时间。
气味是一方面。长时间住在车里的生活,也在徐磊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由于久坐不动,开网约车这10个月,徐磊的体重从160多斤飙升到200多斤。他还患上痛风,脚部肿胀,不时疼痛。痛风无法根治,他车内常备布洛芬缓释胶囊,疼痛难忍的时候就吃一颗。
去年秋天的一个早晨,徐磊像以往一样在奉贤区从车内醒来,开始拉早高峰的活。还没拉几单,他突然感觉左脚如撕裂了一般疼痛。左脚不是踩刹车和油门的脚,但一旦因为痛风疼起来,全身都会丧失行动能力。他忍着疼痛把车开到附近的一个宾馆,花了一百多块钱住进去,把枕头垫在脚下躺了一天。
只有在这种特殊情况他才能睡到一张床上。
长时间被用作居住,气味在汽车里留下痕迹。
徐磊只有两双鞋,平时穿一双运动鞋开车,另一双是洗脚时穿的拖鞋。夜里,有时为了缓解脚部的疼痛,他会脱掉鞋子把双脚抬高放在方向盘上。踩了一天刹车和油门的脚已经汗气十足,放在方向盘上总会散发一些“味道”。
睡觉的时候徐磊会把车窗紧闭。因为疲劳了一天,他很快就能进入睡眠。呼噜声在车内响起,新陈代谢在身体里如常进行,呼吸作用不断把他肺腔和肠胃里的气体带进车厢。
气味还可能来自徐磊和他同事们意识不到的地方。不健康的生活导致肠胃和呼吸道疾病,也可能是一些网约车司机散发味道的原因之一。
中年男人常见的慢性疾病也是气味的来源之一。中年男性常见的慢性疾病是呼吸暂停综合征和支气管炎。呼吸暂停综合征常见于肥胖的男性,表现症状为打呼噜,睡眠过程会反复发生上气道塌陷、阻塞,支气管炎会引发咳嗽、喉咙痛、胸部不适、呼吸急促。而感染幽门螺杆菌,也会增加他们口臭的发生几率。
徐磊的车座椅材质用的是织物类,相比于皮质座椅,织物类座椅容易脏,不易清洁,散热性也较差。徐磊吃东西时掉落在上面的食物残渣很难清扫,而且这种座椅更易吸收汗渍和气味。徐磊长时间生活在车里,产生的汗味、饭味、药味、头油味、脚臭味等一切味道都会被座椅吸收,它们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难以描述的气味,充盈车厢,经常洗车才能清除大部分气味。
他一直生活在这个空间里,已经适应,自然闻不出什么味道。第一次进入车内的乘客,能立马嗅到车里的五味杂陈。他在某视频平台发布过自己睡在车里的场景,后备箱里的被子等生活用品一览无余,有网友评论说:“怪不得打网约车总是那么臭!原因在这里。”
近两年,不少人反映打到臭车的概率越来越大。这些网约车司机几乎都是男性。他们为了挣钱养家糊口,从老家来到大城市专职开网约车,几乎都有睡在车的情况,少则每月睡几天,多则长达半个月以上。
一位上海网友发帖称“上海10个网约车司机,9个睡在车里”。有一次他打车的时候和司机师傅聊了聊,师傅说:“干我们这行的,上海所有区都跑遍了,就算租房,都不一定有时间回去住。我是真把车当家了,没办法啊。”
对一些网约车司机来说,住在车里,还便于跑早高锋。专职网跑约车的司机都很看重早高峰,跑早高峰会获得平台一些奖励。孙立形容这就像是考试,不跑早高峰,这一天可能就没法及格,赚不到钱。“回去耽误时间,而且睡不了几个小时就要爬起来,不值当。”孙立说。
不少专职网约车司机称,他们每天至少要开十四五个小时的车,否则根本赚不到钱。这种情况下即便司机不睡在车里,长时间处在这个狭小空间也难免会产生一些味道。
生活下坠之后
住在车里的网约车司机,很多人是在收纳现实的失意,给未来谋前程。不健康的生活习惯,和糟糕的身体状况,使得生活显现出某些破败之感,散发的臭味,是一种落寞而肩负压力的生活留下的烙印。
开网约车前,徐磊在老家天津武清做电瓶车生意。一度,他想把电瓶车卖到越南。去年上半年他去越南考察,发现尽管当地政府禁摩,大多数人还是喜欢骑摩托车,对电瓶车没什么兴趣。国内市场饱和,国外市场拓展失败,去年他一度负债200多万,生活滑入泥潭。
他和老婆都是二婚,两人各自带着一个孩子组成新家庭,婚后他们又生下一个儿子。为了还债他卖掉武清农村的房子,离开老婆和三个孩子,前往上海寻找挣钱的机会。
武清离北京不到100公里,他没选择去北京,是觉得上海挣钱的机会可能更多。刚到上海他在一家公司卖过注塑机,因为工资太低,没干几天就走了。在上海人生地不熟,他好几天都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成天刷短视频。到了第十天,他在某平台刷到一个网约车司机月入过万的视频,于是决定去开网约车。
原本他想过租房,去郊区看过月租几百块钱的房子,没法做饭和洗澡。稍微好点的房子月租就要一千元以上,在闵行区他看过一间1380元的房子,停车费每月200元。他觉得不值当,决定先睡在车里再说,不成想这一睡就是10个月。
跑到哪儿睡到哪儿,徐磊自嘲在上海哪个地方都睡过。最远的一次,他在崇明岛的路上过夜。那片没有路灯,夜深了漆黑一片。不是不知道在这种地方停留可能会遭遇危险,但那天他工作太久太疲惫了,顾不上这些。
他还在陆家嘴一家五星级大酒店的门口睡过,把车停在那里,他发一个短视频说:“今天我睡在大酒店了。”
睡在车里很大程度提高了他的行动效率。他是网约车司机中最拼的那一类人,每天两眼一睁就开始接单,一天跑十六七个小时。平台会强制司机每四个小时休息二十分钟,为了逃避这个规则,他卡在这个时间点接一个长途单,躲过系统制定的休息时间。
“每天跑车的前8个小时,只够覆盖掉成本,后面的8个小时才能真正赚钱。”他一个月流水能达到2万多,净剩大概有一万四五。这个收入在网约车司机中属于上游。
因为跑车太忙,他很少能有时间跟老婆和三个孩子打电话。两个大孩子都是12岁,一男一女,还在村里读书,教育上暂时还无须投入太多费用。徐磊说,过去有钱的时候他为两个孩子在天津欢乐谷办了张年卡,每星期带他们去玩一趟,玩完后再去万达吃顿饭,看场电影。“现在是负债前行,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徐磊说。
小儿子刚刚一岁半。前几天他和家里通了一次视频电话,儿子在奶奶的指导下第一次叫出了“爸爸”,当时徐磊感觉鼻头一阵酸楚,眼泪险些流出。目前他还欠债几十万,他觉得至少得再跑一年网约车。
徐磊在跑车的几个月里认识不少同行,“有一半曾是小老板,因为公司或小店倒闭才开网约车。”开网约车很苦,赚钱没有捷径可走,每天必须坐在车里苦熬十几个小时。这也导致经常有人离开这行,徐磊去年加入一个有50人的司机群,过完年只回来了10个人。
朱贤到北京开网约车前,在福建漳州投资汉堡、奶茶、福鼎小吃等小吃店。2020年,因为疫情原因小吃店经常无法正常营业,一直在亏损,到了2022年,他不得不卖掉房子填补亏空。之后他带老婆和两个儿子离开漳州,回到安徽宿州的老家。
朱贤的哥哥一直在北京开网约车,哥哥建议他来北京考察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小吃生意可做。去年夏天北京门头沟发洪水期间,朱贤来到北京,在北京考察了一些烤鸭店和奶茶店,断了这个念想。“大环境不好到哪都不好,我对这个地方也不熟悉,自己还欠着债,想了想还是没敢投资。”朱贤说。
几天后朱贤到门头沟的一家工厂里找活干,人事看他长得还算年轻,一看身份证说:“你都快50岁了啊。”实际上他出生于1982年,才40岁出头。人事果断没要他。因为哥哥在这里开网约车,对这方面比较熟悉,朱贤决定先开网约车过渡一段时间。
一开始他租的是一辆油车,因为油费太高,跑网约车的头4个月不仅没赚到钱,还亏了1000元。换成电车后,车租一个月4700元,充电费用一个月两千左右,比油费便宜很多。他平均一天跑15个小时,利润最多的一个月赚到10000元。
他平时和哥哥住在马驹桥租的自建房里,房子很小,仅比汽车宽一点,好在房租只要400元。这让他能省掉一笔北漂的大头开支。他和哥哥白天都在外面跑车,夜里都经常不回去睡,平时,睡在车里和睡在那间房里区别并不是很大。
去年冬天,北京最低气温达到零下十七八度,比过往很多个冬天都要冷。那阵子不回出租房睡的时候,朱贤把车窗紧闭,裹紧被子和衣而睡。他车里没有其他生活用品,只有一床被子。为了解决洗漱问题,早上他会去连锁酒店领一次性牙刷和牙膏,酒店一般都出入自由,前台的人无法判断他是不是住客,也不会多问。
前阵子朱贤感觉不舒服,想去北京的医院查查,觉得太贵,又没有北京的医保。后来他坐上绿皮火车回安徽老家的医院去查,查出脂肪肝和尿酸偏高,好在问题都不算大。
4月23号早上,朱贤从车内醒来发觉落枕了,脖子无法动弹,一动就疼。他没有休息,还是开着车拉单子去,休息一天不仅赚不到钱,还要白掏一百多块钱的车租。那一整天,他开车的时候身体坐得笔直,脖子丝毫不敢扭动。“想想自己老婆和孩子没饭吃,只有这样缓解疼痛。”朱贤说。
4月21号晚上,王正华从双桥接了个年轻人往东坝去。上车后年轻人闻到一股脚臭味混杂着烟味,有好几次,他不得不把鼻子靠近窗口的位置。
一路上,年轻人打探着他的生活,两人聊得很起劲。
王正华44岁,老家是辽宁营口人,2018年就在北京开网约车。车是自己的,车牌是租的,费用一年一万多。他说现在开网约车越来越难挣到钱,2018年他每天跑400公里,流水能达到1100元,现在跑同样的公里数流水只能达到600多元。他一天跑14个小时,去掉油费、保养费和生活费,能剩下七八千,好的时候能剩万把块。
这些钱他全都寄给上大学的女儿,和老家的爸妈和媳妇。她女儿在北京一所艺术学院读书,每月光生活费就要4000元。
王正华说自己目前身体状况还好。他相信只要有压力就没空生病:“没压力的时候病就来了。”他从不睡车里,认为睡车里的司机都是为了赚钱不要命的,人迟早会废。他在通州的一个村里租了间房,房租600元,每天自己做饭带到车上吃,能省不少钱。最大的日常消费是吸烟,一个月要抽三条玉溪,平均一天一包。
车停在双桥红绿灯口,王正华掏出一包玉溪,自然而然地递给乘客一根。乘客接下烟,这似乎意味着他允许司机在车内抽烟。王正华果然把烟点燃,胳膊伸在外头,眼睛盯着前方的红灯。
车流中,满眼是红色的汽车尾灯,趴在高架上依次前行。在大城市的灯红里,多的是这些肩负生活的网约车司机。
*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信息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