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已经45岁了,头发越来越少,肚子越来越大。我觉得这些手工串起了我生活的一个个希望,让我经常能够忘记中年人的身份,把我从油腻的边缘挽救回来,变得像块东坡肉一样,肥而不腻。
大家好,刚才屏幕上那些作品都是我做的,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没什么用。
我叫吴韬,本职工作是一个工程师,因为工作的缘故,总是被人叫作吴工、吴工。
对,我看见有很多人不怀好意地笑了。我开始对这个称呼也是抵触的,因为它总是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直到有一天,我听见了张雨生的那首《大海》:徒劳无功想把每朵浪花记清。
我一下就觉得“吴工”这两个字上升到了哲学高度,所以就用“徒劳吴工”这个名字做了一个公众号,把我那些徒劳无功的作品放在了上面。今天感谢一席给我这个机会,我挑几件作品来跟大家分享一下。
靠山吃山,妙在似和不似之间
前面说过,我的本职工作是一个工程师,主要的任务是替一些数码产品设计电源,像苹果的iMac 、HomePod、Apple TV、MacBook这些电源都是我们设计的。
因为是靠山吃山,所以我最早的几个作品都是用电子元件做的。这些就是我们工程师吃饭的家伙了。
我跟大家简单普及一下电路知识。这个三条腿的叫mos管,它负责电路的通和断;这个圆柱体两边还带着一个小棒,叫二极管,它可以让电流朝一个方向流动;这个八条腿的像个小板凳一样的,是一个数字芯片,它可以控制一些逻辑的部分。
这些电子元件,我当时隐隐约约觉得它像一条龙。
我觉得这个创意不能浪费了,所以又花了点时间,用一些废旧的电路板、电子元件搭了四组场景,来记录工程师一天的生活。
我给它们起名叫《龙民工的一天》,第一幅是工程师上班去。不管公司离家多近,上班的路总是遥远的,所以我做了一个电瓶车。这个电瓶车是用散热片加了mos管,还有一些电感做的。
你们仔细看这个工程师,他还斜挎了一个电脑包,电脑包是用塑胶电容做的。
到了公司之后就要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电脑桌和电脑椅是一应俱全。这上面还有一个台式机,它是用电容做的,桌上有一个养得不怎么好的植物。
在紧张的工作之余,上一个带薪厕所是工程师常见的休闲方式。我这个场景做的比较早,现在的话应该把报纸换成手机。
结束一天忙碌的生活后,工程师会选用一顿简单的料理,来满足他们对碳水化合物的需求。面条是用数据线做的,小菜是电感做的,他手里面握着的可乐是用一个电容做的。
大家不知道留意没有,路边拉面摊的板凳一般都是圆凳,筷子是插在筷子筒里的,所以我的创作基本上是来源于生活、尊重生活。
我又为这四组场景拍了四张照片,作为背景放在后面,有公司门口的马路、工程师的工作台、拉面馆。拍公司的厕所的时候有点紧张,因为我怕引起同事不必要的误会。
做了这些小东西之后,我又做了一些其他的玩意儿:狗年的时候做了一只狗,还做了一只小鹿送给同事,然后还有机器人瓦力、摩托车。
我觉得做这些东西很有意思,因为你如果把它们拆散了,就是一些不好看的元件,黑漆漆的,形状也各异;但是如果你把它们聚集在一起,取形状神似的地方,就好像给它们注入了新的生命,正如齐白石老先生说的那样,“最妙在似和不似之间”。
我把这些作品放在网上后,收到了很多老铁的三连击。我这个人从小也没有受过什么表扬,一下子就有点轻飘飘的,膨胀了起来,寻思着什么时候要干件大的。
这个机会终于来了。我们部门每年都有很多报废的电源充电器,我觉得扔了很可惜,2014年临近春节那几天,正好老板提前回家了,我就想和几个同事搭一只独角兽。
我从家门口的不锈钢门窗店裁了几根不锈钢管做了骨架,然后开始和几个同事一起来搭这个独角兽。但其实我也没有图纸,完全是随心所欲、即兴发挥,所以我当时有点紧张,也不知道最后能搭出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当把这个独角兽的头做出来之后,我觉得它的效果一定会很棒。
最后就是这个样子,由200多个大大小小的电源适配器组成,有60瓦的,有200瓦的,有黑色的,有白色的,尾巴是用数据线做的。
一个很有摄影天赋的同事帮我拍了一张逆光的照片,我非常喜欢。因为每次我看到这张照片,就会提醒自己不能再驼背了。
看上去没什么用,确实也没什么用
2014年也是我小朋友出生的那一年,家里来了一个新的房客,他不守规矩,不交房租,还赶不走他。虽然我的创作时间被他占用了很多,但是也有好处,因为我可以打着一些亲子的幌子做一些中年人不齿的事情。
比如说我想用快递盒给他做一个城堡,那我就买了300个快递纸箱,大概有两麻袋这么多。这些快递盒需要撑开,然后再用胶布粘上。这个工作,我就和小朋友花了一个晚上,在书房里面粘了一百多个快递纸盒。
做好之后,书房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我看见小朋友到后面粘纸箱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当时就欣慰地想,不知道上海的民办小学招不招特长生,特会折纸盒的那种。
最后毛坯是这个样子的,我仿照砖头的结构让它错落有致,然后用白胶粘在一起。
但是这样还不好看,所以第二天我又和小朋友一起上了色,因为底色就是灰色,小朋友就可以去做。然后我用深灰色和白色做了一些高光和阴影,让它有砖石的效果。
但是城堡做到这个程度,我还不能把它交给业主,因为它有点阴森,还有点忧郁。在我的印象中,城堡是每一个童话故事开始的地方,它应该是藤蔓缠绕,可能在密林的深处,伴有隐约的灯光烛火,所以我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对城堡进行了装潢。
我用木纹地板革做了窗户和大门,然后又用塑料花做了藤蔓,还用矿泉水瓶做了几个小夜灯,装饰在城堡上。最后它就是这个样子,大家应该觉得挺好看的吧,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但是这座城堡在建成之初就受到了家里人的反对,因为它占用了客厅的一角,是个卫生死角,藏污纳垢,还挡住了阳光,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违章搭建。一年以后,它被拆成了两半,送到了楼下的可回收垃圾箱里,我只留下了那个萤火虫的小夜灯作为纪念。
2020年我们全家从上海搬回了南京,离开了这个生活、工作17年的地方。我希望有一天小朋友回忆起做城堡的这个经历,能明白做任何事情都要认真不敷衍,对美好的事物永远要心怀敬意。我觉得前者可以让他安身立命,后者可以让他对生活抱以希望。
300个纸箱,我们只用了100多个,还剩下100多个该怎么办?第二年,我想做一个擎天柱。
1988年,《变形金刚》首次在中国上映,那时候我刚刚11岁。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一个擎天柱的玩具要108块,那时候我父母的工资一个月也没有100块,拥有这个玩具就像是期末考试每门考100分一样,可能性为零,所以这个怨念一直留在我心里,埋了有30年。
当我在想要给小朋友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的时候,我就想到做这个擎天柱,其实也是为家里那100个纸箱找到一条出路。
这个擎天柱该怎么做,我也不知道,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但是像我们这样野生的手工作者,经常遇到的问题是,你连石头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花了很长时间设计了一张草图,还是用PPT做的。左上角是纸箱的尺寸和比例,每一层该怎么搭我都已经想好了。这个图纸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明白,看不明白也不要紧,因为就算看明白了,你们也不会去做的。
最后我就按照这个图纸进行了擎天柱的搭建,用纸箱去做擎天柱的身体、胳膊,还有大腿。
但如果光是这个样子,再上色就一点都不好看,因为纸箱一格一格的,好像公共厕所的瓷砖一样,所以我们还要进行美化。我就用了一个硬纸板,把它涂成了擎天柱的颜色,贴在了擎天柱的外表面上。
其实擎天柱的颜色很简单,只有红、白、蓝三种,这个颜色很单一,所以可以让小朋友一起来参与。而且那时候正好是夏天,让小朋友来涂色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弄脏衣服。
最后擎天柱做好了,左边是它变成人的样子,右边是它变成汽车的样子。唯一的缺点就是基础单元稍微大了一些,所以有1米6那么高,但是小朋友只有一米不到一点,他就只能站在小板凳上玩了。
这个擎天柱对我们家里还是有贡献的,我带着它去影楼拍了一个小朋友三周岁生日的照片。他长大以后,有一天翻开相册,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很酷的事情?
受到擎天柱的启发,第二年小朋友四岁的时候,我跟家里的领导人提议,我们也不要去影楼拍周岁照片了,我做一套暴风突击队员的盔甲,去迪士尼和黑武士合影。
这个提议被批准之后,我就开始了准备工作。我从网上买了一些盔甲的材料,就是这种EVA板,你可以把它用快干胶粘起来,还可以加热,还可以变形,去做成需要的盔甲的效果。
但是这个创作和我以前的创作不太一样,它必须是和小朋友身体十分吻合的,可我工作的时间都只能在小朋友睡着之后,不然他会捣乱,这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第一版的头盔,做了一半后发现他完全戴不下,后来只好切开又加了一些材料,然后修修补补,终于可以了。但是它太破烂了,不像是帝国的突击队员,倒像是丐帮的突击队员了。
我这个盔甲的定位是要能和黑武士合影的,所以细节不能马虎,我就又把它涂了腻子,抛光打磨,最后的效果还是令人满意的。
大家可以看到,白兵的暴风突击队员的盔甲其实有一点光泽,所以我又用透明的环氧树脂,每天晚上在盔甲上刷上一层,然后把它晾出去,等第二天早上凝固了再收回来,这样刷了三四遍后,它上面就有一层光泽了。
忙了两个多月,这一套盔甲终于做完了。
我兴冲冲地打开App,准备订票去迪士尼,但是星球大战基地它关门了。
我当时很焦虑,因为这一套盔甲是为小朋友夏天的身材准备的,小朋友的身体每天都在长,往后拖就有可能穿不进去。我去迪士尼的网站留言、在App上留言,差点就要打12345投诉了,但是没有人能告诉我什么时候黑武士会上班。
我在焦虑中等待了一年半,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因为《星球大战》第八部的上映,星球大战基地重新开门了。
当时已经是第二年的冬天了,我安慰自己,星球大战基地里面应该是有暖气的吧。我让小朋友套了两层优衣库的保暖内衣,拎着一蛇皮口袋的盔甲就去迪士尼了。
结果在门口的时候,我们又被工作人员拦住了,说你这套盔甲太逼真了,我们乐园有规定,你是不能带进去穿的。这时候我一下子心凉了,因为不但是我两个月的辛苦白费了,而且门票也白花了。
我就跟工作人员打亲子牌说,这是小朋友的一个心愿——其实是他爸的一个心愿,然后制作得非常地不容易。后来工作人员被我打动了,他说你只能在基地里面穿那么一次。
我们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最后终于和《星球大战》里面的人物合上影了,等到和黑武士合完影,黑武士就下班了。我当时觉得我可能把今年的运气都用光了,这大概也是我拍的最贵的照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