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9.7分，网友哭着为这部16年前的老片打五星

源济

豆瓣9.7分，网友哭着为这部16年前的老片打五星

Original 石悦欣 看天下实验室  2022-07-30 07:28 Posted on 北京

人世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

撰文 | 石悦欣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1999年秋，蒙古草原，天气晴。

日本探险家关野吉晴正在蒙古国的草原上骑行，准备横跨蒙古草原，去往非洲。

在草原上，他遇到了一个名叫普洁的6岁女孩。她手拿皮鞭，眉头紧锁，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关野被她吸引了，拿着相机连按三下快门。女孩感到被冒犯了，皱着眉头，抽了缰绳，用蒙语呵斥关野“不要靠近拍照，别过来”，然后火气很大地掉头走了。

这是纪录片《蒙古草原，天气晴》的开始，日子如流水一般向前流淌，而命运就如水底一般深不可测。

关野分别于1999年、2000年和2004年三次前往蒙古草原，与普洁一家相识、相聚，又分离。

这部纪录片成于2006年，很粗糙，没有绚丽的镜头，没有华丽的转场，甚至从头至尾没有配乐，每一个镜头都是白描式的直接记录。

然而，就在过去一个月，两万多名豆瓣网友为它打出了9.7的超高分。

一位网友写道：“导演怀着敬意、悲悯与反思之情，温柔而克制地向我们呈现了遥远的蒙古大草原上，游牧民族小女孩普洁一家的生活，真实而质朴，艰苦而温情，刚强而无奈。没有大开大合的情绪，却无声地浸润着每个人的心田。”

这部片子让人不由得思考：“在苍茫与虚无之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生命的意义又到底是什么？”

01

跨国友情

关野对普洁很好奇，第二天又去了她家。

关野和友人弯着腰，低头钻进蒙古包，里面没有点灯，一片漆黑，普洁窝坐在一堆锅碗瓢盆后面。

普洁，全名普鲁希格，蒙古语为“星期四出生的天之骄女”。

三个月前的夜里，偷马贼潜入普洁家，清晨带着39匹马消失了，其中包括普洁最爱的那匹。对于草原生活的牧民来说，马就是他们的生存之源。

马被偷了后，普洁的妈妈爱登奇美独自出去找马。早就进城打工的爸爸再也没有回来，音讯全无，家里只剩下80岁的外公，68岁的外婆苏伦和两岁的弟弟巴萨。普洁自然而然地扛起了照顾家畜的重担，700只羊、7只牛和20只马都归她管，只要有一分钟没有盯好牲畜，它们就会破坏菜地。

牵马、骑马、拴马，6岁的普洁一气呵成。“她真的好厉害，好希望我的女儿可以见见她。”关野很佩服。

一个月后，找马的妈妈形单影只地向蒙古包走来。马依旧没有找到。

这一个月里，爱登奇美有时寄人篱下，更多时候是在野外风餐露宿。秋天的草原，夜晚生冷，能抗寒地只有身上这件外套，既当衣，又做被。但在她笑盈盈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埋怨和痛苦。

10月中旬，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友谊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来了，普洁跟关野像两个打闹的朋友，偶尔会生气，但很快就会和好。

这天普洁和妈妈带着关野来骑马。没想到关野的马术如此之好，爱登奇美当即决定，送一匹马给关野，请他务必收下。

“但是你已经被偷了那么多马……”

“我们还有很多。”

“那你可以先帮我喂养吗？”

“可以继续让普洁喂养它并继续骑着它，避免马儿长得太肥。”

对于突然闯入的关野一行外国人，起初草原牧民被吓了一跳，但现在外婆早已把他们当作了自己的孩子。再三嘱咐，明年春天一定要再来。

冬天来了，普洁一家要迁往冬牧场，关野则要回日本。

02

“下次再见咯。珍重。”

时间一下来到2000年春天。

蒙古的市场经济转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人们急于摆脱畜牧游牧，涌进城里找工作。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的人口一下从过去的42万涨到了79万。蒙古国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来到了这里。

但转型并没有那么容易。在这个自古以来以畜牧业为支柱产业的国家，人们普遍过着游牧和半游牧的生活。即使到了2020年，乌兰巴托的人均GDP都以6倍之差小于临近的中国城市呼和浩特。

关野没有忘记和普洁的约定，他们保持着通信。

过年期间，妈妈爱登奇美还用蒙文给关野寄了一封信：

“你好吗？我们都很好，有没有安然返回日本呢？我们今年冬天过得很开心，天气虽然冷，你的黑白花马却安然渡过。我们还没有找到失踪的马，普洁今年要上学了，她对你念念不忘。又是新的一年，祝你和你的亲友都健康快乐。请找人翻译成日文，下次再见咯。珍重。爱登奇美笔。”

关野在乌兰巴托买了礼物，坐着车驶向了春天的牧场。

普洁头上多了一个红发卡，长高了一点，一个人站在山坡上张望，依旧如初见般眉头紧皱。

弟弟已经学会了自己放羊，身上的衣服比冬天见面时更加邋遢。

一直没看见苏伦和爱登奇美的身影，倒是未曾见过的面孔出现了，那是普洁的舅舅。

从舅舅犹豫的口中，关野听说爱登奇美进城了，可能晚上会回来。

紧接着奶奶放羊回来了，见到关野后还是笑容满面。关野继续询问，妈妈去哪里了，奶奶慌了一下神，说“她死了，不在人间了”。

爱登奇美从马上摔下来，过世了。外公也在1999年的冬天过世了。

爱登奇美变成了照片，摆在家里的桌子上。彩色的遗照，背景还是晴朗的草原天。关野呆住了，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遗像。

那天，爱登奇美去看望曾经帮她找马的牧民。不幸的是，爱登奇美骑了一匹坏脾气的马，又带着一匹马在天黑之后出门。马在冰上滑倒，把爱登奇美摔下来，另一匹马又从她身上踩过去。

回了家之后，她背疼不断，不过家人都觉得看起来不严重。但过年期间，病情加重了，一家人反复叫了三天的救护车，始终没有出现。

当时已经是爱登奇美落马的12天了，他们只能叫其他车去医院。但医院以没有保险为由，将爱登奇美拒之门外。

蒙古国实行市场经济后，医药服务不再免费，牧人又很少有现金收入，难以支付医疗费用。被赶出医院的当天，爱登奇美就过世了。

爱登奇美，死于落马，也死于蒙古国的转型期。这一年，她33岁。

普洁每天都撕心裂肺地哭，是妈妈教她骑马，陪她玩，教她做人。绝望的日子里，普洁半步都不肯离开奶奶。舅舅回来之后，普洁才活过来一点。

03

“人世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

普洁的日子还要过下去，这个春天她就能上学了。

那年3月，蒙古国暴雪肆虐，高原地区遭到严重破坏，地上没有足以过冬的牧草，牲畜接连丧命。

一匹马出现在了纪录片的镜头中。它痛苦地趴在地上，眼睛通红，流下血红的眼泪。终于，它撑不住了，彻底倒了下来，几位蒙古壮汉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它扶起。

由于市场经济的转型，草原已经没有储存干草的公社，想要救小马只能自己买。但干草太贵了，大家都买不起。壮汉们摇摇头，只能骑着摩托离开。

饥饿的牲畜甚至吃起死尸的毛皮，1999、2000年间，575万只牲畜死于饥寒交迫，占蒙古牲畜的十分之一。

3月29日，是普洁盼望很久的上学日。她拆掉了平时梳的两根麻花辫，扎得高了一点，头顶上戴着两朵大红色的头花，穿着红色的小短靴。

第一天上课时，舅舅一直躲在门口，直咧着嘴偷看普洁。为了庆祝她第一天上学，舅舅准备了几个糖果。但他太兴奋了，没有扛到放学，中途便拜托老师把糖果送进去。走之前，他还偷偷在普洁的脸上亲了一口，满脸笑容的嘴怎么都合不上。

开学当天也是普洁妈妈的七七。由于当地的习俗是，子女三年内都不能去扫墓，所以任由普洁如何耍性子，苏伦都不让她去。苏伦的爸妈曾说，子女一去扫墓，就会哭成泪海，老人的黄泉路就会走不下去。

外婆和舅舅在爱登奇美的坟头，磕头，点上蜡烛，祭奠食物，摆上了白色的花。母子二人哭得隐忍而克制，更多的悲伤都被吞到了肚子里。

“希望她去投胎转世。”苏伦说。

又过了两个月，关野横穿戈壁沙漠后，又回到了普洁一家的蒙古包。家里留下的牲畜生了很多山羊和绵羊，外婆合不拢嘴——很多，可能还会再生十头。

关野又要回日本，苏伦决定烤一只全羊给他吃。

烧好火，把羊肉剁成骨头块，放在桶状火窑里烤，撒好调料上锅，手扒羊做好了。草原的风把普洁的头发吹向两旁，她用力地咬着手扒肉，嘴角止不住地笑。

弹幕里，网友整整齐齐地说，普洁真好看，如果时间能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临走前，关野把第一次见面时拍摄的照片拿了出来，镶了木头框给普洁。普洁一手拿一个照片，盯着里面挨着自己的妈妈。

离别总会来的。

准备出发时，草原的天泛起了暗暗的蓝，太阳早已下山。外婆递给关野一袋肉，让他路上吃。她亲了亲关野的脸颊当作告别，哭成了泪人。

车子开走了，苏伦和普洁的手，挥了很久，很久。“等我啊，一定会再见面的。”

四年后，关野终于完成旅程抵达非洲，第三次返回蒙古。他惦记着普洁一家：他们一定变了模样吧……巴萨应该长到关野初遇普洁时的大小，外婆苏伦身体还好吗，舅舅怎么样，最想念的普洁读完小学了吧，现在是不是更有女孩子气了……

关野首先遇到了长大后的巴萨，骑着一手好马。外婆又老了一圈，眉头紧皱，嘴角向下耷拉，脸上笑意彻底不见了。很快，关野就知道了原因。

一直没有见到的普洁，在蒙古包的供桌上出现了。

普洁和妈妈挨着，两张遗像并排放在一起。她12岁那年，过世了。

她在回家途中发生交通事故，隔天就是毕业大考，但她却来不及毕业就过世了。

观众在弹幕上刷屏“宝贝，下辈子一定要幸福啊”“人世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

此时关野的心情过于悲恸，纪录片的拍摄再也无法进行下去。

04

那些未完成的心愿

1999年秋天，普洁顶着两根麻花辫，像大人一样叉开腿坐在地上跟关野聊天。

“照顾牛羊根本没出息，我连学校教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就是想上学，以后想做老师。”“我想念书给大家听。”……

普洁边说，手里边不住地抠着干草，面向镜头时永远皱着眉头。抬头纹不合时宜地在她的脸上暗暗较劲，但她6岁时的梦想依然发光，让人忽视了满身脏垢的红上衣，还有被污泥染成黑色的指甲缝。

第二次聊到梦想，是普洁开始上学后，关野准备返回日本前。

普洁看着春风吹开的小花，说了一句，这么美的花被吃掉好可惜，但是羊吃了这些花会长得更壮。

普洁改变志向了，“我想学日文”“学日文做什么呢”“我想当口译”。普洁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地用手摸着自己的脸。

“等你学会日文就来日本吧。”

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奶奶就认真地对关野说过，“受教育很重要，不受教育，将来就会跟我一样过得很辛苦，我只能继续捡柴生火，孩子去念书才有好前途”，“受教育总好过放牧为生”。

在搬到冬牧场前，关野再次给这家人拍了一些照片。

一家人在蒙古包前站成一排，草原的阳光打在众人脸上，刺得大家都成了眯眯眼，但咧着的嘴角，一个比一个笑得更快乐。

如今照片里站着的人，外公去了，妈妈走了，普洁的灵魂回到草原了。

这是2004年的夏天，蒙古草原，天气晴。

纪录片之后，导演和普洁一家人一直保持联系。为了完成普洁的梦想，他们帮助安排蒙古国学生学习日语，前往日本留学。

关野也带着普洁的梦想向前，他将公司名字改成了普洁的名字，通过公开放映这部纪录片为外婆苏伦筹集资金，让她能够不用为了生计奔波，安稳生活。

2021年，苏伦去世，享年88岁。苏伦就是草原版的福贵，在自己坎坷又跌宕的一生中，从来没有放弃坚韧和活着。

影片的结尾，又回到了1999年的冬天，搬离冬牧场之前。

普洁依旧桀骜不羁地骑着马，但眉头舒展开了，放肆地笑着，转个圈又跟到了妈妈的身后。普洁和妈妈一人骑着一匹马，并排走在草原上。

这一天，如同关野初见母女二人时一样，蒙古草原，天气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