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
这些事情后来发生了一些变化,2017年的时候我们演出的作品也叫《九人》,写的是在一个诊所里发生的故事。这个戏讲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当年我写的那个本子也非常不好。
但是这个戏的舞美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曾淼做的。大家看这个图片大概能感受到,在舞台上有五千多个药瓶,有的是白色,有的是红色。
▲ 2017年《九人》剧照 如果坐在观众席的位置,正面朝舞台,能看到中间红色的药瓶铺成了一个三面展开的十字架。到演出结束的时候,通过某种巧妙的方式,红色的药瓶就会全部倒塌,有一种十字架脱落,信仰坍塌的感觉。 听上去很酷,但因为我们完全是业余做戏的姿态,请不起舞美工厂,也请不起装台工人。所以当时做这个舞美,从制作到装台,全部都是我们剧团的人。 当时我们在北大找了一个地下室,剧团里的几十个人,不管是演员还是幕后,大家还带着自己的亲属、男女朋友、志愿者、师弟师妹,在这个地下室里干了四十八个小时。
这个工序非常复杂,要先给药瓶打孔,往里面灌红药水,然后往瓶子里穿线,穿完线以后要用热熔胶固定。最难的是进了剧场以后,要把这五千多个吊瓶挂在一个三米乘七米的大钢架上。
在地下室里是看不到太阳的,舞台上也是很黑的,大家都在忙碌地装台。经历了那四十八个小时后,我当时站在人来人往的舞台上,突然就觉得不能再这么干下去了。 大家出于一份爱也好,出于老朋友的情谊也好,我们站在这里用自己并不专业的技能,时间也并没有用在最宝贵的地方,去完成一个最后也不是很完美,甚至比较粗糙的作品,我们做它的意义是什么呢? 从产生这个念头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新阶段。2017年,我们就开始思考怎样更专业地去做一个作品,怎样实现商业上的成功——就是作品是可以养活团队的,或者它至少可以负担本身的制作经费。 立下这个宏图大志以后,2018年我们就做了《落梅风》这个作品,成功地亏损了十几万,人生故事的起起伏伏就是这样让人意想不到。
▲ 2018年《落梅风》剧照
因为觉得要把它做专业,所以我们投入了很大的力气去做舞美、灯光各方面的东西。
为了台上出现不到一分钟的打戏,我们请了一个武术指导,我的女演员路雯练了两三个月,每天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这个是她坐在地上快崩溃的样子。
我们还做了皮影的设计,这个戏里面所有的蒙太奇都是用皮影来表述的。从设计皮影的花样到把皮买回来,泡软,晒干,然后雕刻,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是我们自己做的。 演出的时候幕后人员需要蹲在后台两个小时,他们都吐槽我说,为了做这个戏,他们已经快学会一门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虽然那一年亏损得很严重,但是2018年的戏从成色上来说进步了许多,也得到了很多观众的认可。
其实原先有很多观众来看九人的戏,多多少少是出于情怀。大家觉得有一个剧团,一点都不商业,很纯粹,不是为了圈钱,也不是为了“割韭菜”,真的是为了做戏在做戏。虽然演得不是很好,但是还是要支持一下。 但是从2018年开始,我们就开始出现了一些真正的话剧观众,会觉得这个戏从呈现上来说,是可以买账的。虽然亏了很多钱,但我们的制作人自我安慰说,这叫战略投入。 2018年也是我第一年做导演,要做一出好的戏,有很多环节对我来说是完全未知的。之前我只会做编剧,那一年开始因为做了很多文本以外的尝试,让我觉得在一条很长的路上,似乎找到了一点点方法。
摸到一点门路之后,我就更加坚定了想继续把这件事情做得更好的信念。于是我们就迎来了2019年,2019年我们做的原创作品叫《四张机》,这也是剧团第八年时的作品。
▲ 2019年《四张机》
它是我们第一次尝试民国题材,这个戏讲的是1919年五四运动之前,老北大的几个教授——有的是保守派,有的是求新派,还有的是骑墙派,几个教授在评判四张卷子,为了决定一个录取名额,在会议室里吵了一整晚。 那一年也是我们第一次用民国的戏去表达更多对于现代社会的思考,比如教育公平,比如为什么要有大学,或者在大学应该怎样兼容并包,求同存异。
《四张机》这个作品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更多观众的认可,给了我们很多信心。这里有一个小视频,大家可以看一下我们这个戏的内容。
这个作品在创作上面也很有趣,和我一起做编剧的是我的好朋友叶紫铃。我们写《四张机》的时候,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创作者自觉。 那一年我们一开始设计九个人物的时候,有两个考生的家长,一个是四个考生中比较贫苦出身的张九伦的家长,一开始我们写的是张奶奶。张九伦的奶奶提着一篮子鸡蛋到北大门口,试图把鸡蛋送给教授,希望给孙子争取一个进校的机会。 还有一个是考生关沥海的母亲,当时我们其实写的是关沥海的父亲,一个军阀,带着枪,带着手底下的几个兵痞,大闹教员会议室。 我们这个剧本成稿非常快,2018年就写好了。剧本写完一个月左右,演员的招募信息已经发出去了,要开始演员面试了。我和紫铃两个人在一遍一遍地捋这个剧本,就觉得哪里不对。 后来想一想,我们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刻板印象当中。为什么那种含辛茹苦地卖鸡蛋让孙子上学的就一定是个年老的奶奶?为什么那种很有官威,大闹教员会议室的就一定是个男性? 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在创作过程中意识到这样的问题,我们就把张奶奶改成了张爷爷,把关沥海的父亲改成了他的姨太太,姨太太带着手底下的几个狗腿子上来闹场。
《四张机》的舞台上有一个灯箱,平常不亮灯的时候看起来像一个窗户。亮灯的时候,可以显示不同的字,形成一个拼图一样的线索,作为幕和幕之间的分隔。 结局的时候,整面墙都亮了,是清代黄景仁的一首诗,“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作为整个剧的题眼。
这个灯箱虽然看起来很炫酷,但是它的背面是这样的。
大家乍看一眼,可能认不出来这是什么,这其实就是从淘宝上买的可以折叠的鞋盒。这个鞋盒一共花了六十块钱,在它背后糊上纸,穿上LED灯条,做成串联并联各种线路,然后它就可以在演出的时候呈现出剧照上的效果,很不可思议。 当时我们的灯光师是老范,老范在做LED灯条的时候,有一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导演,这个LED灯效果不是特别好,可能不能达到原先预想的呈现。 我说,那有什么其它的解决思路吗?他说,也不是没有,就是会太贵。我就问他,要贵多少?他说,每串灯条贵十块钱。这样的对话是过去在我们团队里经常会发生的对话。
我们确实是在没有办法做特别华丽的大制作的时候,用了很多小心思去完成了一些大家在现场看起来还是会为你会心一笑的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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