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海和最澄

源济

空海和最澄

2019-02-09  龍昇  大家


导读

他俩乘坐的是同批遣唐使船，但最澄乘的是第二船，空海乘的是第一船。

日本有两座山，各山都有一座庙，各庙都有一位老和尚。位于奈良南的和歌山县的山叫高野山，位于京都北的滋贺县的山叫比睿山。高野山中的庙叫金刚峰寺，里面住着老和尚空海。比睿山中的庙叫延历寺，里面住着老和尚最澄。

初识的空海，在长崎县的平户岛北的田之浦，那是一座石造立像，名“渡唐大师立像”。公元804年7月6日，从田之浦出发的遣唐使船中，乘坐着后被谥号弘法大师的空海。今日田之浦一处小山坡上，有座“入唐山开元寺”，此寺并无山门和大殿，只有一座无墙无佛的拜殿，拜的是它前面的一座1967年建的石碑，那石碑上刻“弘法大师渡唐解缆之地”，碑下的石龛里有空海的坐像，他左手捻佛珠，右手握着一柄金刚杵。起名入唐山开元寺，说的是空海乘的遣唐使船到达的是福州，他在那里的开元寺学习了一个多月，再去的长安。1988年建起的日本最高的“渡唐大师立像”，坐落在“入唐山开元寺”西不远的一座小山岗上，台座9米、像7米，总高16米，那空海左手捻佛珠，右手遥指长安。

平户田之浦空海渡唐大师像

空海在长安，除去遍访名僧名寺，主要的是先在醴泉寺随印度来的译经僧学梵语和印度哲学，后得青龙寺唐密七世祖惠果传授密教。空海在惠果门下，仅三个月便得胎藏界灌顶、金刚界灌顶、阿闍黎灌顶，继承了惠果衣钵而成唐密八世祖，回日后成为东密和真言宗、即真言密宗始祖。

在了解日本真言宗之前，我先听到了许多空海的传说、到过一些传说之地。空海出航地平户岛和停靠地五岛，均有一口六角井，它们都是海盗王王直们开凿的中国式水井，但我在长崎县云仙市小浜町的海岸看到的六角井，传说是空海路过那里时曾向一位老婆婆讨水喝，老婆婆跑很远路费老大劲才找了些能下口的水，空海这才知道这里无淡水，于是他用自己的六角手杖往地上一戳，便从地下涌出了清冽的甜水，那杖是六角形，戳出的水井便是六角井。空海六角井传说和日本许多地方的“弘法水”“清水井”“独钴水”传说的主要渊源，来自一件实事——空海在中国学到了水利和土木工程知识，回日后仅以三个月时间便将老大难的日本最大的灌溉蓄水池“满浓池”工程改修完工了。

满浓池

九州第一大河筑后川的入海口，一边是佐贺县的诸富町一边是福冈县的大川市，那里流布着两个相同的传说，一说两千多年前的徐福在诸富町拽着河边芦苇登陆，他拽掉了一侧苇叶，使得今日河岸边的芦苇成了只一侧长叶子的“片叶芦”，他将拽掉的苇叶顺手扔进了河里，苇叶变成了斋鱼（凤尾鱼）。一说是空海游方到此，渡河时身无分文，好心的船家还是请他上了船，他将在岸上摘的一片苇叶送与船家，请其扔进河里，次年河中泛出一片白花花的斋鱼。徐福的斋鱼之说的根据是那种鱼只有中国东海沿岸和日本的筑后川下游方有，说它的鱼苗是徐福从中国带来的。空海的斋鱼传说来源是因他的俗名叫真鱼（佐伯真鱼）。

空海右手握着三钴杵

“飞行三钴杵”是空海传说中的精华之作。空海继承了惠果的衣钵，也被授予了密教经典、法器和曼荼罗，那法器中有金刚杵——独钴杵、三钴杵、五钴杵。“让我奔向能将学到的密教真谛的广布之地吧！”公元806年，留学僧空海，站在明州（宁波港）岸上，许过愿后，将三钴杵朝着东方的天空抛了出去，随后他登船回到日本。十年后，朝廷将高野山赐予他，初建伽蓝，开创真言宗。高野山深又广，寺院建何处？空海到高野山上举目一望，望见了十年前从明州抛出的三钴杵正挂在一株高大的松树上，“就这儿啦！”空海便在松树旁初建伽蓝，那里就是今日的高野山“坛场伽蓝”，再后来建立的日本密宗总本山金刚峰寺。因为空海从中国抛出的三钴杵是飞着到的日本，所以被称作了“飞行三钴杵”。和三钴杵飞到了高野山一样，空海还从明州抛出了一柄独钴杵，它飞行到了土佐（今四国岛高知县土佐市），挂在了一棵老松上，为了感恩师父惠果在长安青龙寺传授密教，他在那里建立了独钴山青龙寺。

空海传说另一神笔之作是“弘法也有笔误”（弘法も笔の误り）。空海与赏识他的嵯峨天皇、与其同批的遣唐使橘逸势，并称“平安三笔”，即平安时代三位最优秀的书法大家。即使那么优秀，空海也出过笔误，他受敕命为京都宫城的应天门写门额，下了门楼才发现应字最上面的一点忘了写，再爬上去补太麻烦，他便将神笔抛向门匾去补了一个点。“弘法也有笔误”成了再优秀的人也有犯错时式的谚语，但想空海能隔海抛金刚杵，飞笔几丈补个点也不算难。也因空海神笔说，产生了是他借用汉字创作了日本文字平假名的传说。

前年曾漫步到福冈县糟屋郡筱栗町山上的真言宗寺院南蔵院，去看那里的号称世界最大的长41米高11米的青铜制释迦涅盘像。在上山路上见到一株高大的红松，见到有人拾起落下的一束束松枝，很珍重地收进小包里或缠成一个圈圈挂在手指上，那引起了我的兴趣，便也拾起一束看，发现上面共有三根针叶。这在我看并不为怪，但看过挂在松树上的说明牌，方知日本原本只有黑松，其松叶是一束两根松针，是空海甩出的“飞行三钴杵”在高野山那棵松树上挂了十年，把原本一束两根松叶的日本松变成了一束三根松针的松树，它被称作了“三钴松”。

修善寺独钴汤

静冈县伊豆市桂川旁有处温泉乡叫修善寺温泉，许多日本近代文豪都住过那里写过那里，那温泉乡有处有名的温泉叫“独钴汤”。传说807年空海巡行到此，见一少年用冰冷的河水给老父亲洗背，有感于那种孝行，他用独钴杵捣碎了河中岩石，使得那里涌出了温泉，随后他在独钴汤旁建起了属于真言宗的桂谷山寺，延续四五百年后成了曹洞宗的修善寺。空海是留学僧，在中国仅学习了近两年便回到日本，违反了朝廷的留学20年的规定，因此未获准即刻归京，而留在九州权力中心大宰府的观世音寺待命，到809年才被允许靠近京都。807年空海巡行到伊豆的传说，在时间点上有点过，但那传说挺感人，人们也就不去计较那点时间差了，且空海用手杖和独钴杵捣出的温泉有一二十处呢。

见闻到许多空海传说后，我自然想了解真实的弘法大师和他的人生轨迹，便阅读了些书籍和学者评论。但发现不少书和评论都提到了最澄，且书名和评论题名多是将最澄置于前面的“最澄与空海”。从书籍中可小节他们的履历经历：

最澄：767——822年，今滋贺县大津市豪族出身，804年渡唐，还学生，在天台山学习天台、禅、戒、密教，805年归国。日本天台宗开祖，866年被追赠谥号传教大师。

空海：774——835年，今香川县善通寺市豪族出身，804年渡唐，留学僧，在长安青龙寺师从惠果学密教。806年归国。日本真言宗开祖，921年被追赠谥号弘法大师。

他俩是同一时代人，最澄年长空海七岁，赴唐前的最澄已是高僧，空海仅是无名一沙门，他们的赴唐犹如今日的公派留学生和私费留学生的区别。除却飞鸟时代和奈良时代早期佛教宗派，日本有佛教七大宗派之分，包括平安佛教的天台宗、真言宗和镰仓佛教的净土宗、净土真宗、曹洞宗、临济宗、日莲宗。其中空海创立的真言宗是一枝独秀，而镰仓时代的五个宗派均出自最澄在比睿山创立的天台宗，故比睿山有日本佛教母山之称。最澄是第一位被天皇谥号为大师之人，空海随其后被谥号为大师。如此这般，书籍记载和评论题目写成“最澄与空海”很是自然。

他俩乘坐的是同批遣唐使船，但最澄乘的是第二船，空海乘的是第一船。赴唐前他俩不曾相识，但从唐土归来后有过交集、有过互访。最澄在唐说是一年实则九个月，学习天台、禅、戒、密教，时间短促，他因此主修天台宗教义，只兼修了部分密教教义。空海在密教兴隆的长安住了近两年，有充分的时间学习梵语，完整地从惠果那里学习了密教的全般知识，继承了惠果的衣钵，也继承了本宗派的灌顶资格。最澄对空海能回京都曾助一臂之力，空海也多次将带回的密教经典借与最澄，并为其施胎藏界灌顶、金刚界灌顶。但当最澄要借经典《理趣释经》和要求阿闍黎灌顶时，遭到了空海郑重的拒绝。

理由是《理趣释经》仅是密宗重头经典《理趣经》的注解书，你得先读《理趣经》才是。

这么贵重的经典仅凭阅读而非经体验得不到正确的理解，你应该通过我的口传和体会心得才能转为自己的东西。为此，空海要求最澄要跟他学习三年，等于是拒绝了他。还因为被最澄派遣到高野山的爱弟子泰范，皈依了空海而不回比睿山了，从此俩人交恶。

最澄的久隔帖

他俩交好时，空海向最澄发出了尺牍《凤信帖》。他俩交恶时，最澄向泰范实则向空海发出了尺牍《久隔帖》，而空海代替泰范回了信表示不回比睿山了。人们多评他俩都有私心，但我感觉私心有所不同，那表现在他们的密教观之差。我觉得最澄是将天台宗看作海纳百川，密教仅是其一支；觉得空海虽有“唯有密教的教导是真理”言，但他与其它宗派取融合态度，还为俗民开办了免费的私塾——综艺种智院。

空海传说遍布全日本（北海道和冲绳除外，那时它们还不属日本），除去高野山所在的本州岛，比如四国岛有个至今尚盛的宗教体验八十八个所“遍路”，便源自空海。空海先儒后佛，幼年随舅舅学论语孝经，18岁去京都官僚培养机关“大学寮”专攻儒学，19岁又回四国，顶笠、拄杖、托钵地到室屋岬的洞穴及许多地方进行山林修行，24岁时写出了总结儒释道中释为优的《三教指归》着述，而决意出家。但那出家只是未得官方颁受度牒的私度僧，仍是山林修行，直到31岁即在赴唐前不久，才在奈良东大寺得度为僧。

创立了真言宗后，空海又转遍四国岛上八十八处神社佛寺，历程1400公里，那八十八处神社佛寺后来都成了真言密宗寺院，其中便有独钴山青龙寺，因此四国岛上有许多空海传说。九州岛上多出了手杖戳出六角井、苇叶变斋鱼等传说，是因为空海归日后先在大宰府呆了三年，这三年他并未闲着，开创了几座真言宗寺庙，其中位于今福冈市博多区的东长寺，是“密教东渐日本最初灵场”，即空海在日本最初创立的寺院，传说寺内的五重塔顶的伏钵里置有空海从中国带回的佛舍利。

空海开创的福冈东长寺五重塔内藏有佛舍利

最澄传说少，只找到福冈县糟屋郡新宫町有座独钴寺，那是最澄于805年开创的天台宗寺院。传说最澄自中国归日前也抛出了一柄独钴杵和一面镜子，它们飞落在新宫的立花山，最澄回到日本，将那独钴杵扎进地下，涌出了独钴水，也因此有了新宫町独钴寺。这有点像空海飞行三钴杵的翻版。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不是信者或专门家的我，是从传说中认识空海的。也问过许多普通日本人，他们多知弘法大师空海，寡闻宣教大师最澄，也与传说有关。他俩被誉为平安佛教双壁，说“最澄与空海”并不是比谁高谁低，原谅我将见这篇小小见闻录将空海放前面，题名为《空海与最澄》。

大牛Ste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