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依然是最好的武器2018-10-05 黑爪 大家
导读这两天,针对高科技、创业、以及学术领域的各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像潮水一样涌现。
最近跟上10年级的女儿聊天时,屡屡会被她以调侃的口气,将我说话中的某些普通词用一类特殊词汇所取代。譬如,elevation(提升),disruption(破坏/颠覆),innovation(革新),AI,blockchain(区块链)……我看得出她这是在取笑时髦口号。一面欣慰于她小小年纪不受忽悠,一面暗自感叹这是有多糟,连高中生都已经觉得好笑了,大人的世界还在装睡。 然而这两天,针对高科技、创业、以及学术领域的各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像潮水一样涌现。自1999年弃雅虎搜索转用谷歌开始,转眼已经快20年,其间的变化,恍若隔世。 讽刺小说《大颠覆》(The Big Disruption)Jessica Powell 2018年10月2日,网媒Medium发表了该平台自2012年创始以来第一篇非虚构作品,讽刺小说《大颠覆》(The Big Disruption),作者是谷歌前公关执行官杰西卡·鲍威尔(Jessica Powell)。 全文刊载在Medium网站上,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一气读完。 开篇便是一幅荒诞灾难片场景:硅谷的Palo alto海洋公园,炎热的八月里,一天凌晨,其鲨鱼馆的西北墙破裂,释放出几十万加仑的水和十四头愤怒的鲨鱼……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救灾人员赶来时,已经没有剩下什么可以抢救的了。 允许我过度联想,过度解读一下的话,不妨认为这是2001年刀亢姆(.com)泡沫崩溃的象征。 灾难过后,剩下一只独眼海狮,因为他强大的求生欲望和能力而成为硅谷新英雄,媒体给他取个名字叫弗雷德(Fred)。不久一个叫做Anahata的年轻互联网公司崛起,买地盖房,同时买下弗雷德,当成公司吉祥物供起来。几年以后,独眼Fred去世了,追悼会上,网络公司老板说,是弗雷德教会他怎样运作公司,是弗雷德让他相信,只要你在某一个领域比别人强,独眼儿或者走路摇晃,那都不是事儿。这个比喻并没人听懂,但是所有人都将它记下来作为自己最重要的职业忠告。 发生在Anahata的故事,处处透露出怪诞和诡异:弗雷德死后,一只巨型鱿鱼取代它,担任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技术公司的吉祥物;一个流放中的非洲王子,前来求职担任保洁员,却误打误撞当上了产品经理;销售与技术之间的斗争;女职员不知不觉间成为社会实验对象;副总之间互相暗算;性爱狂魔加瑜伽粉的CEO据传正在计划登月占领…… 对熟悉这个行业的人来说,隐喻十分直白:鲨鱼、洪水、大吃小、赢家通吃…… 作为保洁员的流放王子,在硅谷三年之后,更愿意用“公共卫生工程师”(sanitation engineer)的头衔来看待自己,尽管他起初不知自己的头衔PM(产品经理)为何物,却也在心里暗暗猜了几种可能,会不会是高功能拖把(powerful mopper),或者下水道经理(plumbing manager)?虽然他觉得roadmap(路线图)这个词,既不是路,也跟地图无关,但也渐渐地可以开口就是roadmap。 入职时,前台的美女珍妮第一天就告诉他,“切勿露怯,那些工程师们一英里之外都能嗅得出你的怯意。在这儿,坚持你是对的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你真的对不对并不重要。” 最后的结局,大家一致同意,齐心协力建设Silicon Poodle,并且王子将国家外包给硅谷。可以说很大白话了。这究竟是到达巅峰开始走下坡路的开始,还是Anahata征服全球的新起点? “公共卫生工程师”当然并不只是荒诞小说里的段子,今年夏天,路上看见一辆显然是公司用车的身上印着Stanley Access Technology(斯坦利访问技术)的名称,其商标和斯坦利这个名字很熟悉,细想原来是一家卖改锥的。改锥是“access technology”想来也说得通吧。 对巨头和垄断的警惕,有时会被扣上卢德分子的帽子(卢德分子:19世纪英国民间对抗工业革命的人群,现在泛指一切新科技的反对者),但偏偏来自行业内部的警惕却越来越多。正如这部小说的作者鲍威尔说的,你不能一面向广告商承诺你可以精准到用户身上的每一个像素,另一面又在接受审查时把自己撇清得像个纯洁的婴儿。一方面你接二连三,气吞山河,拿下一个又一个书店,一个又一个百货店,一个又一个杂货店、超市,到最后人们警惕你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很无辜,你很吃惊为什么人们会有这些反应。一方面,你所生活的世界跟现实世界毫不沾边,你偏要说,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这个世界。 学界的讽刺小说:洋葱论文美国洋葱新闻网“Onion News Network”,是大家熟知的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来调侃时事的网站。学界则不时冒出一些洋葱论文,有个每年3月底(愚人节前一天或几天)召开的著名研讨会SIGBOVIK,便是此类煞有介事胡诌的集大成者,与会文章全都以严肃科研面目出现,有假设,有论证,有公式,有推导,细读全是疯话。 也是昨天,读完鲍威尔女士的《大颠覆》不久,《华尔街日报》上又看见一篇题为《假新闻降临学界》(Fake News Comes to Academia)的文章。 文章提到一份名为《女性主义地理学》(Feminist Geography)的期刊,今年5月发表了一篇论文,作者宣称自己花了一年时间,对俄勒冈波特兰一处宠物公园内犬类的不端性行为进行了细致观察。文章承认,受“自己人类中心”角度局限,使得评判动物的许可很困难,但文章依然相信,“宠物公园是犬类 ‘强奸文化’的培养皿”,因此“呼吁公众对各种犬类性行为的意识,以及宠物公园在雌性狗长期遭受强奸这一紧急问题上所应当承担的责任”。 文章之荒谬不言而喻,但它也堂而皇之地发表了。 调查后得知,三位作者对学界的混乱和浮华不堪其扰,有意而为的恶作剧。自2017年8月开始,三人共炮制了20篇恶搞论文,有4篇被不同期刊发表。如此戏弄,自然于学术伦理上有亏,然而皇帝的新装似乎从学界内部揭穿最方便,而讽刺文体,似乎依然是最好的的武器。 三位的另一篇洋葱论文发表在《诗歌疗法期刊》(Journal of Poetry Therapy)上,描述了女性主义者每月一次例行的灵修聚会,讨论了六首由算法生成的诗歌。居然也通过了同行评审,得以发表。另一篇《我们的奋斗就是我的奋斗:女性主义的团结作为对新自由主义和选择女性主义的交叉回复》,也通过了同行评审发表在一份女性社会学期刊上,文章的第二部分竟然完全是对《我的奋斗》的改写。 三位以此证明,社会学界对于身份政治的痴迷已经极大地鼓励了荒唐可怖的学术研究。 他们这些恶作剧文章固然离奇,然而比起那些期刊以热烈而真诚的态度发表的学术论文相比,荒诞程度并未高出多少。 读完《华尔街日报》对这三位的报道,我这一天的荒诞之旅居然还未结束,晚上又收到一本当天出版的名为《欢迎来到未来,可它是我的》(Welcome to the Future Which Is Mine)的书,作者署名“不是伊隆·马斯克”(Not Elon Musk)。比起本文前面所引的两个例子而言,这本书只算得是纯粹的恶搞以及对这个荒唐年代的愤怒宣泄。其所谓的序言由马克·扎克伯格撰写,充斥着熟悉的老梗,“在您开始阅读之前,我需要您花上短短几分钟时间,将您的所有私人信息告知于我。”“所有信息将不会与任何第三方分享,您有我扎克伯格个人给您作保证。” 一天之内经历这样三部书和文章,当然是偶然,但这偶然的产生也许说明人们对于现实之荒诞进入了集中吐槽的阶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