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这样一个场景:
这天早上,你同往常一样洗漱吃早餐,准备去上班。
但一个保险推销员阻碍了你,你惊恐地发现,你要迟到了。
在离公司还有一个街区的时候,你跳下公交车,飞速向公司的大楼跑去。
“就在马路的对面,我马上就要到了,希望老板不要太过生气。”你心想。
你踏上街对面的人行道。
下一刻,太阳开始变暗,头顶涌来一团庞大而无形的黑云,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不祥的浓雾中。
“没有人,没有车,暗无天日,死一般寂静。”
电影《银翼杀手2049》
你触碰到了大楼的墙壁,结果墙壁在你的手下土崩瓦解;
你试图唤醒一楼的售货员,但你刚一触碰到他的手臂,他的手臂就脱落了,散成碎片,变成了一团灰色的纤维。
你撕心裂肺地大叫,毛骨悚然,这个时候你看到几个身穿白大褂,手持各种仪器的活人出现了,你想向他们求救——
他们却朝你包围过来,嘴里说着意义不明的话。
直觉告诉你,现在不逃会有很糟糕的危险。
你仓皇逃出大楼,向你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你回到了最初的人行道——
一切恢复了原样,太阳还是那样温暖,大街上车水马龙,你身边是各种嘈杂的声音,汽车的喇叭声,周围人群的交谈声。
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但那真的是一场梦吗?你回过头望向办公大楼。
电影《命运规划局》
世界的巨大阴谋似乎被掀开了一角,你不知道等待你的会是什么。
什么是真实?你是真实的吗?还是某个笼罩世界的全知者手里的一枚棋子?
好了,你是不是以为你刚才看了一场恐怖游戏直播?感觉心里凉凉的?
不要担心,这只是个故事。
这是菲利普·迪克的短篇小说《命运规划局》中的主人公所遭遇的困境。
类似的困境在菲利普·迪克的小说中屡屡出现,你常常会被惊出一身冷汗。
比如说,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不是人类,而是一个仿生人,你要如何重新建立起对自己身份的认知?
再比如,有一天一位将军突然逮捕了你,罪名是:七天后,你会杀死我。
做出这个预测的机制具有绝对的权威性,而你不相信自己会杀害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这种情况下,你要如何自证清白?
电影《命运规划局》
读《少数派报告》这本小说集,你会被一个又一个诡异而刺激的脑洞打败,有些时候,你能猜中结局,但更多的时候,你会被作者耍得团团转。
看到最后,你会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我到底是谁?我身边的一切是真实的吗?我存在的意义又在何处?
如果你是一个科幻爱好者,或者熟悉美国的科幻片,那你一定对本书的作者菲利浦·迪克不陌生。
菲利普·K.迪克( Philip K. Dick) ,科幻文学重要奖项“菲利普·K. 迪克奖”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
在迄今为止的科幻小说作家中,他是创作小说被改编成电影最多,银幕受众影响最广泛的一个。
迪克有超过10部作品都被改编成了电影,包括我们耳熟能详的《少数派报告》《全面回忆》《命运规划局》,以及科幻电影史上的重量级作品《银翼杀手》。
电影《银翼杀手》
熟悉迪克的人会亲切地称他为PDK(菲利浦·迪克的全名缩写),这不仅是他的名字,更是一种风格和思想的代表。
他引领了科幻的新潮流,突破了传统科幻小说的宏大命题,甚至对赛博朋克的发展,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美国批评理论家詹姆逊高度评价他为:“科幻小说中的莎士比亚。”
菲利普·迪克
迪克的长篇小说结构完整,风格鲜明,他的短篇小说在具体内容上可能不会做太多延伸,但是往往会有非常惊艳的设定。剧情更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反转的不能再反转。
这部短篇小说集取名为《少数派报告》,固然是因为《少数派报告》是里面最有名气也最被人熟知的一篇。
但我个人觉得,小说集里的另外两篇作品才更有趣味。
(以下涉及剧透)
《啊,当个布洛贝尔人!》讲述了一个非常矛盾又讽刺的故事。
不要被布洛贝尔人这个名字吓退,这只是一种外星人的名字。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外星人呢?
他们是一种变形虫,黏黏糊糊的,有触角,透明,是一种单细胞水滴状的东西。
十一年前,为了争夺火星上的生态环境,布洛贝尔人和地球人进行了一场大战。
美剧《高堡奇人》
我们的主人公蒙斯特是一个不幸的退伍军人,战争期间,因为表现优异,他被选中成为一名间谍。
你应该猜得到,作为一个和布洛贝尔人形态完全不同的地球人,他再怎么伪装也没办法把自己变成一滩胶状体。
所以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医生的手术,把自己改造成布洛贝尔人。
可惜,政府骗了他,战争结束后,他没有办法恢复地球人的身体,只能维持半人半虫的状态。
一天之内,他有十二个小时都会变身,而且地球人形态也并不稳定,激动起来下意识变身,常常吓跑身边人。
他的生活被彻底摧毁了,他的事业、爱情和一切本该属于他的幸福快乐,全部成为了泡影。
他找不到自己的归宿,地球人排斥他,布洛贝尔人同样排斥他。
美剧《高堡奇人》
这一设定和主人公的心理变化能够很明显地看到卡夫卡《变形记》的影子。
作为一个致力于严肃文学的作家,迪克的野心从来都不会只局限于科幻领域,这篇小说也和《变形记》一样,想要讨论在一个极端社会里人的异化,与种族之间的偏见和差异。
蒙斯特在极端的苦闷之下,和一个处境相同的女子结了婚——那个女子是个布洛贝尔人,和蒙斯特一样,为了成为间谍,而将自己改造成了地球人形态。他们每天有七个小时的状态是重合的,这使他们有足够的相处时间又不会对彼此过分打扰。
美剧《高堡奇人》
他本以为,他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生活,即使不是那么圆满,至少他可以拥有一个家庭。
可惜,他终究摆脱不了这种被异化的痛苦,尤其是当他和妻子拥有了四个孩子的时候——第一个是纯种的布洛贝尔人,第二个和第三个都是半人半虫,未出生的那个按照孟德尔一二一法则(如果这个法则不失误的话),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妻子建议蒙斯特经营的减肥腰带生意使他逐渐成为了一个有钱人,可这依然无法让他释怀。
他试过酗酒,和自己有同样经历的人相互安慰,甚至和另一个布洛贝尔女人出轨。
但这些都无法填满他内心里的空洞。
美剧《高堡奇人》
他的妻子为了挽回他,决定通过手术让自己变成一个彻底的地球人,即使要抛弃自己的肉体和对家乡的感情。
可等到妻子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她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丈夫了。
原来这个时候,为了自己的生意蓝图,蒙斯特也接受了手术,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地球人形态。
他终于找到归属,从心灵到身体,都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他曾无比厌恶的布洛贝尔人。
和《麦琪的礼物》很相似的结局,却没有爱意和温暖,只剩讽刺和叹息。
另一篇《全面回忆》的故事更为短小精悍,在这篇小说中,迪克展现了他炉火纯青的反转艺术。
一个渴望去火星的小职员,接受了一场全仿真记忆的移植手术。却在手术开始前发现,他根本不需要移植记忆,他本来就是一个星际间谍,还曾成功刺杀火星政治组织的首领。
电影《全面回忆》
军队想要将他灭口,他和军队达成协议,移植一段自己单枪匹马拯救地球的记忆,好掩盖自己的间谍身份。
却再次发现,在他九岁的时候,他真的曾凭一己之力,用仁爱降服了第一批来到地球的侵略者,保护了地球。而且外星人还答应他,只要他还活着,在他有生之年,它们绝不会侵略地球。
从这两个故事里,我们能够很明显的看到后现代派的荒诞主义和反抗意识。
电影《银翼杀手》
二十世纪是人类历史上最为动荡不安的时代之一。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开始步入工业化、城市化,旧的社会秩序分崩离析,新的社会秩序尚未形成。
西方社会的人们变得无所适从。尼采“上帝死了”的论断意味着西方国家固有的信仰成了虚无,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更是摧毁了人们的价值观,使整个社会呈现出一片非理性、无政府的混乱状态。
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集中表现了社会上普遍存在的焦虑感、孤独感和异化感。而在科幻领域,正是迪克等人率先将这种表现手法应用到科幻小说中,直面人类的种种精神困境,探索人的存在问题。
菲利普·迪克
迪克将焦点对准矛盾的对立与冲突,关注真实与虚幻、进化与退化、人类与人造物之间的关系,使科幻作品既生动有趣又富于哲学魅力。
政治狂想、星际阴谋以及虚拟现实这些在今天依然热门的议题,在迪克的小说中却仿佛信手拈来,变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背景。
读他的小说,你仿佛身处无边无垠的幻想世界,在变幻莫测的挑战中应接不暇。
尤其要注意的是,菲利普的小说大多创作于20世纪50年代以后,他所构建的超现实未来在今天看来,不仅毫不过时,而且还能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破我们的想象。
有能够自动生成攻城攻略,反复推演战争的儿童玩具;
有完全被机器人取代的心理分析师;
有地球毁灭后,人类超级势力的争斗构想;
有各种你想都想不到的奇特外星人,他们与人类在宇宙无数次交锋。
他的短篇小说在细节和内核上虽然稍有不足,但他超凡脱俗的想象力和强烈的文字张力足以弥补这一缺点。
他是科幻小说界当之无愧的鬼才。
这本小说集中部分篇目难免有虎头蛇尾之感,但这正是迪克的特性。
迪克似乎不想要一个确定的结局,他只是递给你一个线头,延伸出多少思考都在于你自己。
在他的小说中,你会找到最异想天开的脑洞,最触动人心的渴望,无论那些幻想是怎样的荒诞不经,怎样的曲折离奇,因为迪克不会惊讶,所以我们也无需惊讶。
只要尽情享受他带给我们的惊险刺激就好了。
跟随他,体验最极致最瑰丽的幻想世界。
翻开这本书,从这里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