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百年孤独》，马尔克斯连吹风机都卖了｜1天1本书 No.98

源济

为了《百年孤独》，马尔克斯连吹风机都卖了

原创： 林鲫 1天1本书  前天

1965年9月，墨西哥，位于郊区的一个6平方米的小房间内，有一张沙发、电暖炉、几个柜子、一张非常小而简单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台打字机。这个房间连着一个小浴室，往外通往庭院。

38岁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其中写作，整个房间因吸烟而飘满了淡蓝色的烟雾，仿佛置身于19世纪吉普赛炼金术士的实验室。马尔克斯自己称这个房间为“黑手党的洞穴”。房门紧闭，除了打字机的声响，偶尔还会响起德彪西的前奏曲，或披头士于加勒比海度假期间创作的《A Hard Day's Night》。

他正在写一本书，一本酝酿了十八年的书，名字叫《百年孤独》。

几个月前，他在一家大型广告公司工作，同时写电影剧本，暂停了坚持多年的小说写作。朋友形容他“丧气、忧郁，饱受创作瓶颈的折磨”。

他赚了一些钱，摆脱了刚到墨西哥时带着老婆孩子睡地板的窘境，住在高档社区，买了一辆漂亮的白色欧宝汽车。他喜欢开车，认为开车所需要的专注力，可以取代他思考小说过剩的精力。

当时，马尔克斯已经出版了四本书，但销量堪忧，尚未形成国际上的名声。作为拉丁美洲文学爆炸的蓄力时期，比马尔克斯小九岁的略萨已经出版了《城市与狗》，小一岁的富恩斯特出版了《最明净的地区》。虽然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但不得不说，在他们面前，马尔克斯有些自卑。他曾绝望地想：“似乎我干哪行都行，就是当不了作家。”

有一次，马尔克斯带着家人去度假，开着汽车，行使在墨西哥曲折蜿蜒的道路上，两边是不断变幻的风景。他原打算游玩一个星期，可是，车还没开出多远，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句子：“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马尔克斯仿佛被神谕击中，再也无法平复心情，调转车头，原路返回墨西哥城，开始了十八个月的创作之旅。

18个月里，马尔克斯写了一千三百页，抽了三万根香烟，欠债十二万比索。

在头两个月，他一边工作，一边抽时间写《百年孤独》，后来索性放弃工作和固定的社交生活，蛰伏于“黑手党的洞穴”。

“开头，我记得非常清楚，费劲千辛万苦完成第一个句子之后，我害怕地问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事实上，直到帆船在丛林间被寻获时（第10页），我都还不知道这本书接下来的走向。然而就在那个情节转折之后，整个过程又变得令人目眩神迷，我也开始乐在其中。”

多年以后，马尔克斯在《番石榴飘香》中说道。

写作所向披靡地进行着，马尔克斯笃定地认为，这部小说要么使他一飞冲天，要么一败涂地。

他叙说家族故事，重温儿时的回忆，用外祖母讲故事的方式描述魔幻传奇，自十五世纪西班牙切开拉丁美洲的血管开始，到“千日战争”、“香蕉工人屠杀事件”，历史像靡菲斯特被浮士德召唤一样，勃然挤出地狱，出现在马尔克斯6平米的房间里。他已汲取了足够多的养分，《圣经》、拉伯雷、塞万提斯、欧洲骑士故事、乔伊斯、伍尔夫、福克纳、海明威、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像炼金术士一样，把元素融合在一起，完美地述诸笔下。

第二年年初，麻烦来了，家里的存款已经耗尽。而《百年孤独》越写越长，似乎还要再写一年。

马尔克斯开着他的白色欧宝汽车到典当行，换来一笔钱，支撑了几个月。妻子梅赛德斯开始典当其他物品：电视、冰箱、收音机。后来，梅赛德斯多年前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首饰也难避厄运。

2007年3月26日，马尔克斯面对西班牙国王的一场演讲中，他回想起41年前典当行的一幕幕，还记得当时当铺的鉴定专家像外科医生一样，对耳环上的钻石、项链上的祖母绿和戒指上的红宝石一一过秤，用“魔眼”看，最后将首饰一股脑地抛还他们，说：“全是玻璃的。”

马尔克斯事后回想：“远在出版之前的一开始，这本书就对与之有关的人施了魔法，包括我的朋友、秘书等，甚至是肉贩和我们的房东，他们等着这本书出版，我才能还清欠他们的钱。”

他坚持每天不停地写，倾注所有的精力和心血。而在情感上，一如被书中人物鬼魂附体，现实世界与虚构世界已经不分彼此。主角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死去时，他难掩悲伤，在深夜熟睡的妻子旁躺下来，啜泣了两个小时。等到传奇作品完成，他仿佛置身梦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只蓝色的猫进到屋子里，他心想：“嗯，也许这本书会大卖。”

全家人都仿佛劫后余生。在邮局，马尔克斯和妻子一起，准备将稿件寄给南美洲出版社。那是四百九十页打印好的文稿，满载所有人的希望，从墨西哥城到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个包裹需要邮费八十二比索。

但马尔克斯没这么多钱。

他只有五十比索，只能大约寄半本书。他们一页一页地数着纸张，数到五十比索能够寄出的张数。然后回家，把电暖炉、吹风机、果汁机拿去典当，继续寄第二批稿子。

其实，创作《百年孤独》的贫困凶险，对于马尔克斯来说算不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早在少年时期，他就经历过真正的贫穷。

幼年的马尔克斯与外祖父生活在一起。作为当地威名远扬的马尔克斯上校，家中稍有富足，养活了一个大家族，并常年在家中设流水席，款待各方来客。

后来，美国的联合果品公司一去不复返，几乎卷走了一切。不可避免地，家族和小镇一起衰老、落魄，一如枯枝败叶。

在自传回忆录《活着为了讲述》中，12岁的马尔斯克第一次正式、严肃、大篇幅地述说贫穷的含义。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母亲买了一条牛膝骨，炖了好多天，每天加水，直到没法再炖下去。但只要有灯，马尔克斯就一刻不停地读书。

当他20岁时，母亲找到他，一起去卖掉家里的祖宅，即《百年孤独》中大房子的原型。他债台高筑，没有路费，只好堵住书店老板借钱。

房子最后也没有卖成，但返乡之旅使马尔克斯的文学天赋巨大觉醒，他心想，要么写，要么死。

他是那么穷，以至于后来还钱的时候，老板脸都红了，觉得像是受了一笔不义之财。

彼时，他只有两件衬衫，两条短裤，一洗一换，觉得已经够了。在生活和金钱上，他从未饥渴过，其如饿狼一般的冲动，全都展现在了读书和写作上。

一年后，马尔克斯到达卡塔赫纳，没钱住旅馆，只好睡在公园长椅上。时值宵禁，警察把他抓进了牢房，他睡在散发汗馊味的席子上，竟然感到一丝幸福。

朋友要送他一整摞书，都是如数家珍的顶级文学作品，难以想象的宝贝。因为自己“连个狗窝都没”，这么多书，放在哪里呢？后来，他只带走了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并将它倒背如流，参透了时光向度的奥秘，写出《百年孤独》的经典开头。

整个青年时期，他几乎都在与贫穷打交道，常年无处安身，只好睡在报社编辑部的办公室，或者是廉价的、妓女接客的小旅馆，又或者在通宵营业的咖啡馆看书写作到天亮。有时身无分文，只好将手稿押给旅店老板，那是小说《家》的手稿，《百年孤独》的前身。

最恶劣的情况，莫过于28岁时，在巴黎的那段日子。马尔克斯孤独地在深夜大雾中游荡，一贫如洗，饿得发昏；他平生第一次乞讨，却遭到羞辱；去朋友家聚会，临走时女主人请他帮忙带走厨房的垃圾，而他直接俯身捡起垃圾桶里的食物吃了起来……

马尔克斯的母亲有一个观点，每一个男孩出生的时候，都夹着上帝赐予他的面包。虽然贫穷，但马尔克斯及其家族都保持乐观进取的精神，神秘而令人心痛地成长。你无法真正了解到日子是怎么捱过来的，正如在文学上天才般的才华一样，马尔克斯永远饿不死，且永远热爱写作。

《百年孤独》于1967年5月30日付印，长350页，售价约2美元。初版原打算印标准的三千册，但富恩斯特、略萨、科塔萨尔的热情，再加上出版人的直觉，前期舆论的关注，改成了五千本。在付印的两星期前又改成了八千本。

这八千本书，预计六个月卖完，可上市半个月后，就销售一空。第二、第三、第四版在6月、9月和12月初版，每版印2万本，拉丁美洲出版史上没有这样的先例。

小说出版三周后，一天早上，马尔克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角咖啡店吃早餐，他看到一名女子提着购物袋，他的小说夹在西红柿和生菜之间。他知道，他成功了。

马尔克斯28岁在巴黎的街头，曾偶遇海明威，羞怯的他只敢远远喊一声“大师”，海明威回头说了句“再见”。他从没料想到，凭借《百年孤独》和一系列作品，他和海明威一样，站在了诺贝尔文学奖的领奖台上。截止今日，《百年孤独》已在全球销售八百万册，这个数字，还在一直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