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古今图书集成》、葛洪《肘后备急方》等文本中,威廉·麦克尼尔梳理出了中国的几次重大的疫情。在公元161年、公元312年、公元322年前后,三场瘟疫曾经引发了特别突出的大规模死亡。在公元37年至公元653年之间的某个时刻,天花和麻疹这种人们过去未曾接触过的新疫病也从西北跨越大陆,来到了中国。在公元542年入侵地中海的鼠疫,则在两代人的时间之后,于7世纪初经由海路来到了中国,在沿海省份引发了大规模疫情。762年“山东省死者过半”,到806年浙江省也出现了类似的死亡率。
威廉·麦克尼尔认为,由于这些疾病,中国人口在公元2年统计的大约5850万的基础上急剧下降。而瘟疫也无可避免地影响到了政局:安史之乱(公元755年)之后的中央集权的奔溃,时间点上与鼠疫疫情爆发极为相近,因此威廉·麦克尼尔推测,鼠疫很可能使得政府无法从未受动乱影响、却遭到疫情蹂躏的沿海省份征集资源、镇压动乱。因此,皇帝只好请求回鹘军队提供帮助,导致回鹘人迅速把帝国财富转为了己有。
同传染病接触的增加使得死亡人数开始降低,早先疾病的侵袭增加了具有免疫力的人口比例。由于传染病发作的间歇期缩短,假定某种疾病时隔10年复发一次,只有经受过上次疫情并存活下来的人,才会有孩子。就这样,一种传染病让幸存者获得免疫力,又以5-10年的间隔复发,这样的传染病便会成为“儿童病”;相较于袭击整个社会的疫病来说,“儿童病”给人口造成的损失要小得多。这一变化的结果就是,宿主和寄生物迅速地进化到了一种相对稳定的共存模式。到十世纪下半叶,中国人口同困扰祖辈的疫病已达成了生物意义上的成功调适,人口开始迅速增长。
在过去,疟疾、血吸虫和登革热很可能阻碍了人口的南移。虽然今天,我们无法复原中国农民如何适应南方生活环境的过程,但麦克尼尔在《瘟疫与人》一书中指出,直到8世纪,长江流域及以南地区人口的稠密现象尚不明显,到12世纪,成千上万的稻农才充实了华中和华南相对广大的区域。
在1200年,中国的人口达到了约1亿。要实现这样的规模,他认为必须要具备两点条件:一是在“微寄生”的层面上与长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区的生态环境达到互相适应,二是“巨寄生”的关系得到规范,能够让农民留下足够的产品,维持很高的自然增长率,因为只有这样华中和华南的广大地区才能够实现这样的人口稠密程度。
“巨型寄生”的层面的调整与“微寄生”层面的发展齐头并进。随着宋朝的建立,虽然北方依然处于少数民族的统治之下,但相对有效的官僚制度已扩展到了中国的大部分地区,科举制作为一种相对合理的培训和选拔高级官员的方式也已经定型。虽然官僚压迫并没有结束,但是,对官僚阶层的制度性监督可以限制明目张胆的腐败。当南方农田得到开垦,迅速增长的人口依然可以吃饱饭,这样一来,传统的租税依然可以让农民生活下去。而另一方面,正如同外来的疾病在中国人的血液之中引发并维持了某些抗体一般,佛教在传入中国以后融入了官方儒教当中,构成了道德和智力上的“抗体”,抵御着其它外来宗教的拯救之路对农民和其它无教养阶层产生的诱惑。就这样,中国在适应巨型寄生的关系上也取得了成功。
本文写作参考了《枪炮、病菌与钢铁》(贾雷德·戴蒙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以及《瘟疫与人》(威廉·麦克尼尔,中信出版集团,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