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李瓶儿，一个ayawawa忠粉的结局

源济

李瓶儿，一个ayawawa忠粉的结局 

原创 2018-04-03 李舒 山河小岁月

ayawawa这个名字，我是从ex那里听来的。

我至今记得他的原话：你应该读一读ayawawa，也许就能明白我们为什么分手。

那时候我比较年轻幼稚，但有一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分手的时候，讲什么都是鬼扯。所以，我并没有去读ayawawa，但我不否认，有时候，我会有一点儿那么好奇，读了ayawawa的人，会怎样呢？

是不是在爱情中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最近，姜思达在《透明人》里采访了ayawawa。因着热心读者的普及，我终于大概明白了ayawawa的理论。以下是我极其浅薄的理解，欢迎大家批评：

ayawawa的理论精髓，就是一个女的，有两个衡量标准，一个叫MV，就是伴侣价值，长得漂亮，加分；瘦，加分；能生孩子，加分。一个叫PU，就是要让男性有安全感，对此，ayawawa的博客上有解释——

据说，要嫁得好，就是要高MV，低PU。要做到这个，就要不停调整心态，迎合男性，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

在ayawawa看来，所有感情问题，归根结底，就是：

1.女生mv太低了

2.女生pu太高了

老公出轨，因为你pu太高了；男朋友对你冷暴力，因为你mv太低了；她的微问答基本三个套路：“你要提高mv！”“你要降低pu！”“如果两个都做到了，那就是你高攀了！”

我第一个想起来的女纸，是《金瓶梅》里的李瓶儿——

如果李瓶儿活到现在，她肯定是ayawawa的金钻会员。

从书名分析《金瓶梅》番位，西门庆是当之无愧的男一号。女主角方面，潘金莲是女一号，李瓶儿是女二号，庞春梅是女三号。

作为女一号的潘金莲，先顶了千百年来的“头号淫妇”称号，近几年，却又摇身一变成了“女权先锋”。不管如何，小潘潘总是流量女王，可喜可贺。

处处都是缺点的小潘潘，对照的大约是处处都是优点的李瓶儿。

李瓶儿白，读过书的旁友们都知道，李瓶儿最著名的是“白屁股”。一向对自己自信的潘金莲，也不得不用茉莉花粉等各种手段人工增白，因为比不上李瓶儿的天然白。

▲  戴敦邦先生的李瓶儿，出自《潘金莲的饺子》

李瓶儿有钱，潘金莲得知李瓶儿和西门庆偷情，气得不行。结果李瓶儿送出一对簪子，小潘潘立刻闭嘴——原来是宫里的玩意儿，拿到现在来说，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的限量款。

李瓶儿温柔，对谁都好，不计较个人得失，经常劝西门庆去小潘潘房里过夜。

可是，李瓶儿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用ayawawa的理论来看，李瓶儿之前的PU值相当高。

首先，在西门庆之前，李瓶儿的感情经历如下：

1

先与大名府梁中书为妾。梁中书的太太是东京蔡太师的女儿，据说夫人的脾气不好，容易嫉妒，婢妾打死者多埋在后花园中。瓶儿只在外边书房内住，和养娘冯妈妈相伴。政和三年正月上元之夜，梁中书同夫人在翠云楼上，李逵杀了全家老小，梁中书与夫人各自逃生。这李氏带了一百颗西洋大珠，二两重一对鸦青宝石，与养娘走上东京投亲。

2

从梁中书府上出逃之后，她嫁给了花子虚。实际上和花子虚的叔叔花太监颇为暧昧。这段暗通款曲写得极为隐晦，张竹坡称之为“曲得无迹”。第十七回中，李瓶儿曾对西门庆说过：“况且老公公在时，和他另在一间房睡着，我还把他骂的狗血喷了头。好不好，对老公公说了，要打白棍儿也不算人！”由此可知，花公公在时，李瓶儿便与花子虚分居了。而花太监的钱，都让李瓶儿管理，后来花子虚因为被“花大、花三、花四告家财”入了狱，李瓶儿将大笔钱财给了西门庆去官场上打点时，西门庆担心花子虚知道了不好解释，李瓶儿只道：“这个都是老公公在时，梯己交与奴收着的之物，他一字不知，大官人只顾收去。”

3

花子虚死后，李瓶儿正准备嫁西门庆，西门庆的亲家出了大事，牵连了西门庆，于是李瓶儿的事情就此耽搁。在这个当口，李瓶儿居然又嫁给了来给她看病的蒋竹山。

所以，西门庆终于料理了蒋竹山，把李瓶儿娶回家之后，先采取的方式就是——打一顿。

▲  曹涵美先生的《金瓶梅全图》也是我的心头好

要知道，李瓶儿可是带着无数家私来的西门家，从大娘吴月娘，到小妾潘金莲，都收到了来自李瓶儿的礼物。人没有过门，先送过来的是三千两银子和装满财宝的四只大箱子。为什么却遭受了这样的不公平待遇？

用ayawawa的理论来解释，就是之前的PU值太高了，男性的不安全感和背叛感达到了高峰。

那么，如何化解呢？

李瓶儿几乎完美诠释了ayawawa的观点——

要时刻对男友撒娇崇拜星星眼，不能有任何高pu的话。所以，西门庆在新婚夜里，问瓶儿：“淫妇，你过来，我问你：我比蒋太医那厮谁强？”瓶儿的回答是：

他拿甚么来比你？你是个天，他是块砖；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休说你这等为人上之人，只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几百年，还没曾看见哩。他拿甚么来比你！莫要说他，就是花子虚在日，若是比得上你，奴也不恁般贪你了。你就是医奴的药一般，一经你手，叫奴没日没夜只是想你。

——《金瓶梅》第十九回

要表现出温柔贤惠不嫉妒的特制，提高自己在男性心目中的安全性。李瓶儿嫁到西门庆家里之后，和各方姬妾的相处，都采取了一个词：“守拙。”下棋输了，她出钱办酒席；吴月娘请客，她出钱买酒；潘金莲和她处处争强，她就每每荐了西门庆去小潘潘房里，哪怕自己内心深处，是极不情愿的——

西门庆坐了一回，说道：“罢罢，你不留我，等我往潘六儿那边睡去罢。”李瓶儿道：“原来你去，省的屈着你那心肠儿。他在那里正等的你火里火发。你不去，却忙惚儿来我这里缠。”西门庆道：“你恁说，我又不去了。”李瓶儿微笑道：“我哄你哩，你去罢。”于是打发西门庆过去了。李瓶儿起床，坐在床上，迎春伺候他吃药。拿去那药来，止不住扑簌簌香腮边滚下泪来，长吁了一口气，方才吃了那盏药。

——《金瓶梅》第六十一回

唯一不符合ayawawa要求的大概是女方比男方有钱，但这其实也是西门庆当初打李瓶儿主意的最大契机。新婚之夜，刚刚被打得差点上吊，她就忙不迭地向西门庆开箱献宝“打点细软首饰衣服，与西门庆过目。”梁中书送她的一百颗西洋珠子、四钱八分重金镶鸦青顶子、一顶九两重金丝鬏髻……连小厮玳安都知道：

俺六娘嫁俺爹……该带来了多少带头来？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把银子休说，只光金珠玩好，玉带、绦环、鬏髻、值钱宝石，还不知有多少。为甚俺爹心里疼？不是疼人，是疼钱！……这一家子，都哪个不借他银使，只有借出来，没有还进去的……

——《金瓶梅词话》第六十四回

▲  瓶儿偷偷搬运财物，曹涵美先生绘制

如此委屈求全的李瓶儿，结局如何呢？

她已经病得“肌骨大都无一把”，西门庆照旧出外饮宴嫖妓。绸缎铺新开张，赚了钱，西门庆满心欢喜，晚夕收了铺面，把甘伙计、韩伙计、傅伙计、崔本、贲四、陈经济等人都邀来到席上饮酒，吹打良久。

她病得沉重，可是西门庆却还是要她出来凑个“合家欢宴”，谁也不曾想一想，她刚刚失去了儿子，已经病入沉珂——所以“在房中身上不方便，请了半日，才请了来。恰似风儿刮倒的一般，强打着精神，陪西门庆坐。”

▲  戴敦邦先生绘制，出自《潘金莲的饺子》

对的是“松墙两边，摆放二十盆都是七尺高各样有名的菊花”，喝的是“打开碧靛清，喷鼻香”的菊花酒，吃的是四十个“剔剥净了，里边酿着肉，外用椒料、姜蒜米儿团粉裹就，香油炸酱油醋造过，香喷喷酥脆好食”的大螃蟹，听的是琵琶曲。端的是一场完美的家宴，可就是没人关心李瓶儿的病。

潘金莲本来就是李瓶儿的仇人，不招呼李瓶儿完全可以理解，可是正妻吴月娘的态度，则更耐人寻味。申二姐唱毕，吴月娘道：“李大姐，你好甜酒儿吃上一钟儿。”作为女性，她不知道生病的李瓶儿不能喝酒吗？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瓶儿又不敢违阻了月娘，拿起钟儿来，咽了一口又放下了，强打着精神儿与众人坐的，坐不多时，下边一阵阵热的来，又往屋里去了，一回到屋子里，立刻晕倒，病势沉重。

李瓶儿生命的最后，仍然在表达着一个女人最大的善意。最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剩下的只有钱了。在生命的最后，她努力为自己身边的亲近人安排，可得到的回报，却是令人心寒的。

她的养娘冯妈妈，她口口声声的“老冯”，这时已经天天在王六儿家厮混——因为西门庆看上了王六儿。等到瓶儿临终，拿出四两银子、一件白绫袄、一条黄绫裙、一根银掠儿给她做棺材本儿的时候，她才哭起来：

“你老人家若有些好歹，那里归着？”

怪不得绣像本的批评者在这里下了一个批语：“王六儿家去。”

同样不能指望的是干女儿吴银儿。李瓶儿从病重到死亡，这个女人一次也没有来过，死后次日，吴银儿才“闻讯赶来”，收到瓶儿留给她的一套缎子衣服、两根金头簪儿、一枝金花，吴银儿这才泪奔不止。张竹坡的评语是：“娘死而女不知，方是干女。”

丫鬟迎春绣春，李瓶儿想要让她们嫁出去。两个人却大哭：“我就死也不出这个门。”瓶儿问：“我死了，你在这屋里伏侍谁？”绣春的回答是：“我和迎春都答应大娘。”

听者无比锥心。此时的李瓶儿，虽然还料不到吴月娘将来会在西门庆去世之后，把李瓶儿的财产都强占，将李瓶儿的灵位灵床和画像都烧光，但她知道，这家里的任何一个女人，恐怕都是靠不住的。

于是她只说了五个字：“这个也罢了。”

难怪张爱玲读到李瓶儿之死时，要抱头大哭，这五个字，实在是断肠之语。

李瓶儿的前半生，和潘金莲一样，是乱世中求幸福的女子。她间接害死了花子虚，也会开口骂蒋竹山“中看不中吃的忘八”——第一次看《金瓶梅》时，我以为瓶儿的守拙温柔，不过是心狠的外衣，她的心智，恐怕和潘金莲不相上下。

奇怪的是，当她嫁给西门庆之后，忽然摇身一变，李瓶儿成了天底下最贤惠的女子，她藏起自己所有的失意，尽力帮助丈夫步步高升，维持和竞争对手们的良好关系，尊重大老婆，团结小老婆，友善仆人奴婢，可以做的，不可以做的，她都做了。

最终，她仍然悲惨地死去了。死前，她不忘叮嘱帮他省钱“将就使十来两银子，买副熟料材儿……你偌多人口，往后还要过日子哩。”可她心心念念的爱人，却在她去世不久的夜里，和自己儿子的奶妈一夜春宵——以纪念她的名义。

这实在太讽刺了。

信奉ayawawa的姑娘们，李瓶儿的故事，可以好好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