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分享的第37本书:《山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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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婆去世前的几年里,眼睛昏花,耳朵几近失聪,渐渐又丧失了行走能力。那时候,我还很小,每次路过舅舅家,就见她独自静静地坐在门口。我便上前去陪她一会儿,心里却疑惑外婆怎么受得了长久地坐在这里,几乎没有一个人交流?
当身体机能逐渐衰退,死亡逼近,一个迟暮之年的人会想些什么呢?关于生死,他们是否会想得更多?川端康成的《山音》就讲述了一个老人的故事。也许这本书没有《伊豆的舞女》那么有名,却是和《千只鹤》一起,被公认为日本文学的巅峰之作。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六十三岁的老人尾形信吾。四十多年过去了,信吾仍像往常那样上下班,却开始独自承受着衰老的折磨。
六十岁的时候,信吾第一次咯血。尽管后来没有再犯,但他还是觉得有点凄怆,也不愿让大夫诊断。现在,他的记忆力也开始折磨自己。在家干活半年的女佣,才请假回家五天,信吾就忘了她的姓名和模样。打了几十年的领带,突然之间就变得束手无策。与健忘相对的,是信吾越来越差的睡眠。每天,信吾总是家里最晚睡着,又最早醒来的。因为不好意思打扰别人,只得围着被窝看看报纸。
同龄亲友的相继离世也给信吾的晚年生活投下了一片阴影。而且,几乎每个故友死后都会遭受人们的嘲讽和议论。故友水田在和年轻女子开房的时候突然死去,成了人们的笑柄。鸟山看起来是个挺体面的官员,死后却被人议论,生前备受妻子折磨。另一个同学北本因为害怕死亡,不停地拔白头发,最后心力交瘁,在疯人院过早离世。
但最让信吾感到力不从心的,是儿女们不幸的婚姻。信吾常想,如果自己当初选择跟心爱之人结婚,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种地步。其实,信吾爱的一直是老婆保子的姐姐,只是当时保子的姐姐已经结婚。后来,保子的姐姐不幸早逝,保子便想代替姐姐,照顾姐夫。保子任劳任怨,姐夫却拒绝了保子。虽然明知道保子爱慕姐夫,信吾还是娶了保子为妻。
保子长得丑,也没有姐姐聪明灵巧。谁知生下的女儿房子,比保子更是不如。信吾便偏爱儿子健一。如今,女儿房子与丈夫离婚,在新年前夕又带着两个女儿前来投奔信吾。
儿子健一参战后,终于平安归来,却无法抹去战争带来的心灵创伤。虽然娶了老婆菊子,却仍然得不到内心的安宁。新婚不到两年,健一就在外面找了情妇。
眼看自己的身体正日渐腐朽,又要为儿女的婚姻操劳烦心。在这种得过且过、苟延残喘般的生命末端,越接近死,信吾就对生活越感到厌倦、恶心,越想逃离;然而,越远离生,信吾又对未知的死亡感到恐惧,越留恋和渴望生命。烦乱的暮年情绪无法排解,信吾变得愈加孤独和绝望,竟不由自主地爱上了儿媳妇菊子。
在信吾眼里,天真烂漫的菊子代表着生命中最纯洁美好的部分,有着他这种衰朽之年可望而不可即的希望和活力。信吾对死亡有多厌恶,对可爱善良的菊子就有多依恋。但这种爱,不是畸形变态的乱伦恋,而是一段纯洁忧伤的无欲之爱,是一种最隐秘无私的柔情。
信吾知道,儿子健一出轨,一直深深刺痛着菊子。为了让菊子获得幸福,信吾便向女员工打听儿子情妇的消息,想劝情妇离开,让儿子重新回到菊子身边。想到健一和菊子关系不好,可能是和父母住在一起的缘故,信吾甚至提议,让两人另立门户,给他们更多的自由和空间。何况女儿搬回娘家住,菊子又要照顾老人,又要帮忙照看两个小孩,信吾也不忍心让菊子这样辛苦。
因为老年的疲惫孤独,信吾一直渴望身体的触碰,渴望那种没有任何情欲的温柔呵护。由于爱恋菊子,信吾甚至梦到了女人的身体。信吾心想,也许是年迈的缘故,才渴望生命相拥却没有任何性冲动。另一方面,大概因为羞耻和惭愧,自己总是看不清梦中女人的模样。
春天的时候,菊子怀孕了。但她和健一都不愿在这种时候生下孩子。于是,菊子悄悄去做了流产。又因为伤心崩溃,回了娘家。信吾非常自责,认为自己没有管教好儿子,让菊子无辜受苦,倒像是自己间接杀死了孙子。
更令信吾难以忍受的是,偏偏在菊子打胎之后,健一的情妇也怀了孕。菊子因为情妇打掉了孩子,情妇又怎能在害死菊子的孩子之后,再生下和健一的孩子呢?为了给菊子一个交代,信吾第一次硬着头皮去找了健一的情妇。信吾知道,自己不该卷进儿子的情感纠葛,但这时候,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去了之后,信吾才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情妇因为丈夫战死没有孩子,一心要留下这个孩子。信吾想,总不能强迫人家把孩子打掉,这不是又害死了一个孩子吗?好在因为孩子的事情,健一和情妇分了手,健一终于回到了菊子身边。
故事结局,当所有人都奔向各自的美好前程,只有信吾还待在原地,在人生的虚无中孤独失落下去。明明身体已然失去欲望,心灵却渴望生命,如少年般热烈痴情。信吾对菊子的爱,就像暮年的挽歌一般,忧伤凄婉,温暖善意,不为人知。他的爱,没有打扰任何人,也未曾伤害任何人。有爱而无欲,孤独又凄清,就像他听到的山音——
“夜间,在镰仓的所谓山涧深处,有时会听见波涛声。信吾疑是海浪声,其实是山音。”
当人老了,一切身体机能都变得迟钝衰老的时候,心灵的感受力却仿佛可以超越生死。山音,一种没有声音的声音,就像死亡传来的讯息,只有垂死的人才能听到。
在将死之年,人之未死,却已经死了大半。就像浓花盛放,娇艳欲滴,却早已悄悄衰颓,散发出腐烂的糜香和死亡的腥味。这样的生活,多么令人厌倦,又多么让人痛苦,只能独自忍受着生命的消逝和孤独的煎熬,对突然而至的死亡满怀恐惧,却无法逃离。多么悲伤,人生走到最后,只留下物哀,只剩下虚无……
1972年,73岁的川端最终选择了自杀。在抢救途中,他奄奄一息,仍不忘感谢司机:“路这么挤,真是辛苦你呀!”这是川端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流露着对生的无奈和解脱。而我也渐渐明白,我外婆在最后那几年里,每天独自默守在门口,该是多么的孤独和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