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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十六岁方才出远门的人,这次要去北京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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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9 09:0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十六岁方才出远门的人,这次要去北京 | 人间 

2017-10-28 索文 人间theLivings

《守望者》剧照




我是浏阳人,十六岁之前,除了省会长沙,哪儿也没有去过。

我这种人,大概就是长沙俚语中常说的那种“乡里别”。

母亲在浏阳的鞭炮烟花公司上班,是一名会计。彼时国营企业疲态尽显,债务纠纷不断。于是除了日常做账以外,母亲又多了一项任务:外出要账。

印象中,母亲常常出差。

“都是国营,有钱就会给咯,去他们单位候着,有钱进来就结,没有就等。”母亲后来说,“有时候给汇回来,有时候结的现款,一个旅行袋,装得鼓鼓囊囊,我们财会室两个女的,一个男同事护驾,拎回来。”

初时十元是大票,一二十万货款就是一旅行袋。后来币制改革,才有了百元的。


    

十六岁时,我上高一。

家里因为祖父动大手术举了债,刚刚还清不久,一两年下来,母亲存了一些钱。她想着拿一部分出来,带我出去见见世面。适逢暑假,母亲刚好要去郑州和西安的公司要账,便带上了我。

临行前,她给了我八十元,作零花。在当时,这对我来说不啻一笔巨款。

要债团一行四人,母亲和她的同事孔姨,还有一位公司跑业务的、深谙社会之道的易叔随行做保镖,我则是个小跟班。

我们深夜到达长沙火车站,搭凌晨三点去往郑州的火车。

那时节,浏阳到长沙的高速尚未通车,要绕很远的路,总得两个多小时,山城的孩子,汽车坐得少,我不可避免地晕车了,一路吐空了肠胃。

 

    

火车迤逦到了郑州,刚下火车,一行人就受了个下马威。 

在我们挤上一辆公交车时,一个矮壮男人冲上前打了易叔一耳光,我搡了他一把,他也想冲上来揍我,一个妇人把他拉开了。母亲大声喊着,孔姨也是,细碎的尖声又快又急。男人仍旧骂骂咧咧,言语中大约是说易叔碰了他老婆,易叔双手提着两个大箱子(母亲和孔姨的行李箱),望着男人,一言不发。 

“真男人,忍得住。”下了车,母亲冲易叔伸起大拇指,又转头对我说,“小孩子不要冲动,外面危险呢。” 

那一晚,我们住的是大通铺,二十来人一间大房,一人一张床,男女合居,洗漱间在外头,他们三人倒像是惯了,各自忙着收拾,洗漱。四人的铺挨着,母亲回来时笑着讲见闻,“一个胖女人,在洗手池边搓汗垢,穿着大罩衫,手伸到衣服里头,搓一搓,扯开罩衫抖一抖,脚下一地屑子。啧啧啧。” 

晚上入睡了,室内尽是鼾声,有人磨牙,有起夜的人在黑暗中点起了香烟,烟头的光随着吮吸明灭,还有人大声咳着。母亲睡在我旁边的床位,吹着鼾,安之若素,孔姨、易叔也是一样。

我坐起身来,室外透入微光,我静静地看着他们,母亲的包放在枕头底下,头压着。易叔的包放在头侧,不管不顾,我暗暗替他担心,谁要拎走了,可怎么办噢。走过去想要帮他保管,手一搭上包带,一只手就搭上了我的腕子,易叔的眼睛在黑暗中亮闪闪的,直直地望着我,好半天才问,“睡不着?” 

“嗯。”我讷讷地答。 

“明天换地方吧。”易叔笑着,“什么都不要想,先睡一觉。”

 

    

第二天我们住进了二七宾馆,吊扇在天花板上呼呼地吹,易叔和我聊了许久的天。初时他问我交了女朋友没,后来说起他自己,说着单位的效益越来越差,他准备出去单干。 

“男人要能赚,养得起家,婆娘(老婆)才看得起。”易叔在黑暗中喃喃地说着,轻声地叹了口气。 

母亲一行在郑州的要账挺顺利,呆了两天,就起程往下一站。

于是对郑州的印象,只有大通铺和某天赶早去亚西亚商场看的员工广场操。

 

    

到了西安,在对口公司附近,易叔叔寻了一间招待所,用一串葡萄与前台服务员套了近乎,要到两间特价房。我们安顿了下来。

不曾想,这里的债务结得特别艰难,西安公司也没钱,上了年纪的女经理慈眉善目,一再地抱歉,请母亲等一等,有款子进来一定优先她。

头一天,我随着母亲去公司呆了一天,无外乎盘存、算账。单据一笔笔地核对,我在一旁百无聊奈,默默地呆着。

饭在公司食堂吃,加了两个菜,一道勾了芡的甜椒炒肉,吃起来别有一番味道。主食是花卷和馒头,有粥,大桶装着,清可鉴人。经理阿姨陪着吃,请大家自己去舀粥,“馒头配粥,养人啊。”阿姨笑嘻嘻地,一再地嘱咐,“大勺沉底舀,底下米粒多。”

 

    

第二天,我就不去了,待在房间里看电视。母亲三人依旧去公司坐班,守着收账。 

午饭我自己解决,初时在房间泡方便面吃。偶然到街上逛一逛,居然发现了一家清真饺子馆,卖羊肉汤饺。饺子煮熟了,大碗盛着,浇上一勺汤,放一撮香菜、几粒小虾,油辣子在桌上任加,大夏天的,吃一碗,一身汗,虽是热了些,但是通泰、舒畅。

我一天接一天地在招待所里看电视。母亲到晚上才回,总是一脸疲惫。他们三人时常在房间里讨论第二天如何应对,有时候聊着聊着,谈话的内容会漫开去,聊起从前公司光景好的时候。

“那时候每年的订货会,招待所都住满了。”母亲回想着,脸上漾着不一样的神采,“什么都紧俏,抢着要。”

那些天,最开心的是和易叔晚上出去散步,他带着我,沿着大路往前走,教我认车标,“那是丰田,这是桑塔那,哟,看!一台蓝鸟,这可是好车啊。”易叔啧着嘴,说起车来津津乐道,“我以后出去单干,要是赚了钱,就买台车。” 

有时候,我们会走进小巷里,遇到卖小吃的,易叔就请我吃点儿东西,烤羊肉串,孜然面洒着,又香又嫩,旁边有妇人提着大壶卖黄桂稠酒(度数很低的一种甜酒),一人来一杯,吃着串,喝着酒,瞬间感觉自己成了大人了。


    

不记得在那家招待所住了五日还是六日,终于有一天,母亲回来,脸上带着笑,总算结到了部分账款,回去能有个交待了。

我们在西安多盘桓了一日,一大早,母亲带我去看了大雁塔。然后报了个西线一日游的团,坐上中巴,去看兵马俑、华清池。

在华清池门口,我们遇上了一个日本小伙,易叔很快跟他交上了朋友,小伙随身带着一个本子,二人手写聊天,聊得欢,易叔带着他逛了一路,因为跟着我们,他也买了普通票(外宾票要贵一些),检票员拦他,他就冲着人笑,鞠躬,易叔忙赶上去把人扶直了,“我们一起的,湖南来的。”易叔冲检票员解释,检票员一脸狐疑,还是放小伙过了闸。

小伙跟着我们玩了一天,从华清池到兵马俑,再回西安市区。

经理阿姨请我们吃晚餐,易叔也带上了日本小伙。 

晚餐在长城饺子馆吃饺子,我是个饺子宝,看到饺子就开心,吃了很多,日本小伙也吃了很多,他说在他们那里,这个是做菜吃的,要配米饭。能单吃,很开心。

将将吃完时,日本小伙先起了身,去前台结账,易叔跟上去把他拽回来了。一桌人冲他摆手,示意请他客的,不要他结。他很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鞠躬,叽里呱啦地感谢着。


    

在西安的最后一天,我们去老孙家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前台买票,领一个空碗,一块馍,掰碎了,再拿着碗去窗口,工作人员给舀一勺羊汤。 

这种吃食并不合我胃口,剩了许多。

旁边的本地人倒是吃得香,看到一个精瘦的老头,碗旁摞着五个馍,细细地掰着,眼眯眯的,专注又享受。

上火车前,三个大人商量着,买点儿东西回去给家里人,挑来拣去,买了一大筐葡萄,“这里的葡萄便宜,买一筐回去,大家分分。”母亲说得振振有词。 

我和易叔把葡萄抬上火车。 

火车坐了一天,车厢里闷热,到得长沙,葡萄已经作酒香了。 

转中巴回浏阳时,母亲坐在我身边,手里拿着个塑料袋,关切地望着我,生怕我晕车要吐。坐到半程了,她忽然拍了拍我的手,轻轻说,“这回你见了世面了,要好好读书啊。”


      

尾声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出远门。母亲偶尔回忆起,总是啧着嘴,“你的费用我自己出的,花了好几百呢,那个年月呢,钱作得大用的。”

几年后,母亲的单位破产了,她与人合伙开了家小餐馆,开始了人生的二次创业。 

易叔也出来单干了,做着各种买卖,凭着自己的社会经验闯出了一条路来,成为小城里最早买私家车的人之一。据说日本小伙常写信给他,还寄过几次小礼物。

参加工作以后,我开始迷上了旅行,到处去玩,去看看不同的风物,感受世界的大,人间的杂和自己的小。 

西安后来又去过两次,最近一次,特地去寻了那家住了六七天的招待所,已经找不见了,原址建了新楼。旁边的清真饺子馆也一起不见了。 

那一天,我站在长街的旁边,风从北面吹来,大马路上车流熙攘,各种车标亮闪闪地从眼前晃过,再不见一台蓝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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