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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庄秋水:200年过去了,她的书仍是我们对抗庸俗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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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23 12:5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庄秋水:200年过去了,她的书仍是我们对抗庸俗的方式 

 2017-07-21 庄秋水 大家


文 | 庄秋水




多年前,追英国国宝剧《神秘博士》(Doctor Who),第五季有一集,博士乘坐飞船泰迪斯TARDIS返回到1890年,载着穷愁潦倒的画家梵高,来到2010年。在一个正在展出梵高画展的美术馆里,博士问馆长,梵高在艺术史上的地位如何。那位馆长说出了以下一段纶音:

对我来说,梵高是史上最杰出的画家,没有之一。在任何时期,绝对都是最知名最伟大的画家,最受景仰的。他对色彩的掌控无与伦比。他把生活中所遭受的痛苦磨难转化成了画布上热情洋溢的美。痛苦容易表现,但如何糅合热情与痛苦来表现人世间的激情、喜悦、壮丽,前无古人,也许后无来者。他徜徉在普罗旺斯的田野,不仅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同时作为一个人类个体,也是同样伟大的。

我和剧中梵高一样,热泪盈眶。从这部剧开始,我彻底爱上了英剧。只有对文明的仰视,才能把对文艺作品的爱慕化为对那些创造者的赞美,只有最深入的体察,才能明了人性的深沉与宏丽。

这部剧里出现了许多历史名人,除了梵高,还有莎士比亚,阿加莎·克里斯蒂,温斯顿·丘吉尔等。可是居然没有简·奥斯汀!这真让我不满。如果我有机会充当泰迪斯的乘客,一定要去19世纪见见简·奥斯汀。我要邀请她来到21世纪,让她坐在一台电脑前面,给她一个小U盘,里面储存着她的六部小说的不同语言版本,和所有改编自她的作品的影视作品。

在她入土之后的两百年来,千千万万死去的人都被忘记了。可是,我们还在读着她的故事,一次次阐释着她原创作品里的微言大义,认清了她是怎样以非凡的平衡方式开辟着自己的道路。她获得了永生。



两百年来,读者们的文学口味翻新,几乎影响了所有作家的声望,何以简·奥斯汀能够与莎士比亚比肩,经久不衰。那么,她的非凡之处究竟表现在哪里?

今天有些人仍然和美国作家爱默生一样,始终对简·奥斯汀感到困惑:这些小说无非就是男婚女嫁,这样“狭窄”的主题,如何熬过文学的黯淡时光而长存?用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描述,“最大的不幸事故仅仅是一个小伙子遭到一位姑娘的白眼,又受到另一位姑娘垂青”,“没有什么悲剧,也没有什么英雄壮举”。

在她生活的时代,世界上发生了许多重大事件,但她对法国革命提都没提一个字,拿破仑也没有进入她的视野。据说对简·奥斯汀很欣赏的摄政王(由于乔治三世有精神疾患,他的儿子摄政,在1820年正式即位为乔治四世),在他的住处存放了她的作品,奥斯汀还被邀请参观过一处王宫。


据记载,摄政王藏书室的负责人建议她写一些大题材作品,被简·奥斯汀顶了回去:“我不写传奇。我必须保持自己的风格,继续走自己的路,虽然在这条路上我可能永不会再获成功。我却相信在别的路上我将彻底失败。”

或许正如伍尔夫所言,在所有伟大的作家中,她的伟大之处最难以捕捉。以我阅读简·奥斯汀的经验,我认为她最了不起的地方,正是许多人困惑不解之处。她也许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年轻女子,躲在宁静的英格兰乡下做女红照顾家人,但她同时也是最敏锐的时代观察者。

1775年,简·奥斯汀出生于汉普郡一个牧师家庭,在八个孩子的大家庭中排行第六。她没有进过正规学校,短暂地在姐姐卡桑德拉的学校伴读。她选定日常生活中的内容作为自己的写作内容,最自然不过。社交宴会,郊游野餐,乡村舞会之类。用她自己的话说,“在一小块(两英寸宽的)象牙上……用一支细细的画笔轻描慢绘”。

她成长的年代,恰好也是女性文学极为活跃的时期。资产阶级兴起使得社会财富增长,有闲阶层崛起,尤其是中等阶层的女人们拥有了大量的闲暇时间,教育的普及甚至让下等阶层比如女工女佣都成为了小说读者。写书人和读书人都有了,新兴书商也应运而生。于是,一代妇女有了登上舞台、抛头露面的历史机遇。18世纪的女作家们无处不在,她们有的靠码字谋生,也有纯为艺术本身,她们写作诗歌、游记,以及尚在塑造期的小说。

1792年,她17岁的时候,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出版了《为女权辩护》。无从知道,奥斯汀是否读到过这部划时代的著作,她有可能读到过,毕竟她是读书俱乐部和流动图书馆的会员。当然也可能没有读过,她的阅读癖好明显偏向小说这种文学形式。

这部书强调理性原则适用于男性和女性,是人类最好的向导。作者玛丽(她的女儿也叫玛丽,是《弗兰肯斯坦》的作者)是一位女权先锋,她相信独立高于一切。“我们从其他人那里所接受的任何恩惠对于自己都是一种新的羁绊,它会减损我们天赋的自由,败坏我们的心灵。”今天这些老生常谈之论,在当时却堪称石破天惊。玛丽还攻击当时的男性启蒙偶像卢梭,他提出教育女孩的目的是为了使她“取悦男人”,因为女性天生就是“取悦人和被人征服”。

简·奥斯汀在年幼的时候,就把自己看作是未来的小说家,她会塑造出比流行小说更信得过的人物。1795年,简·奥斯汀开始创作一部书信体小说《埃莉诺与玛丽安》,这是《理智与情感》的初稿。在写作过程中,姐姐卡桑德拉去拜访未婚夫家人,她写信给姐姐:“我写作只为声望,根本没想到过金钱报酬的问题。

一个默默无闻的年轻女性说到“声望”这个词,这里面有一种强烈的自嘲意味,就像她一贯在书信里带着的那种顽皮劲儿。但无疑,她渴望出名。两年后,简·奥斯汀的父亲,一位乡村牧师,写信给伦敦的出版商,询问他手上一部三卷本的小说手稿,如果出版,作者需要承担多少出版费用?若得到出版商首肯后可以预付多少版税?


这部名为《初次印象》的小说,就是后来简·奥斯汀最受欢迎的一部小说《傲慢与偏见》,毫无疑问被出版商拒绝了。直到在1811年,她才出版了第一部小说《理智与情感》。



一部文学作品,不管它曾经多么伟大,如果它对人性的揭示、注入其中的激情和后人的感情格格不入,那么就要失去吸引力。在她的六部小说中,她直面中产阶级寻求改善地位而引起的社会和道德问题,这种女性在婚姻中合适的地位的题材,堪称是超越性的主题。这是二十多岁的简·奥斯汀要努力应付的现实问题,也是以后许多时代的女性读者都会面临的决定性难题。


现代读者读到伊丽莎白·班内特看到彭伯里大宅的感受很容易会心一笑,但谁会不喜欢才华横溢的伊丽莎白呢?她乐观幽默,坚信自己拥有重要的价值。最能展示她的意志力的一幕是她与凯瑟琳夫人的交锋,这是文学作品中最扬眉吐气的场景之一。


安妮·海瑟薇扮演的简·奥斯汀


在她的小说里,简·奥斯汀赋予她的女主人公这种自我意识的觉醒。现代读者大可以抨击她不让女主人公完全独立,甚至虚伪,她们一方面追求真挚的爱情,一方面却得考虑潜在求婚者的身价和年收入。毕竟,嫁得好是她们那个阶层年轻女性唯一的出路。


不过,正如哈罗德·布鲁姆所说,这是对简·奥斯汀的误解:“她懂得成规的作用在于解放意志,尽管成规可能会扼杀个性,但没有它,意志也就无关紧要了。”她的重要女主人公们,伊丽莎白、爱玛、芬妮和安妮,都拥有强大的自我意志。

我认为这种自我意识和自我意志,使简·奥斯汀的小说得以逃脱大多数文学作品被遗忘的命运。以她最负盛名的小说《傲慢与偏见》为例,女主角伊丽莎白是主要的视点人物,她的朋友、嫁给柯林斯表兄的夏洛蒂·卢卡斯是“伊丽莎白爱情悲喜剧”的和声,却在我反复阅读中逐渐走出了幕后,展示出她的勇决和过人的观察力。

夏洛蒂·卢卡斯主动选择没有爱情的婚姻,相对于伊丽莎白对爱情的坚持,但这对比只是微妙的映衬,并不足以构成尖锐的讽刺。简·奥斯汀给夏洛蒂的选择非常少。她已经二十七岁,长得说不上好看,最重要的是没有多少陪嫁。她在婚姻市场上可谓无一优势。


在她们那个年代,她那个阶层中,一位淑女自谋生路,比如去做女教师等职业,是极其不体面的。除了婚姻,她没有别的出路。于是,在柯林斯来到朗博恩后,对这位有一所很好的房子,一笔丰厚的收入的牧师,她给予了恰当的“尊重”,尤其是在伊丽莎白拒绝他的求婚之后。她给伊丽莎白的解释合情合理:“我不是个有浪漫情趣的人,这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是。我只要求有一个舒适的家;考虑到柯林斯先生的性格、社会关系和社会地位,我相信,嫁给这样一个人,我获得幸福的机会,同许多人结婚的时候所夸耀的机会,是同样美好的。”

尽管在伊丽莎白眼里,她这是自己羞辱自己,自己贬低自己。她似乎非常现实的观点和行为,越过了简·奥斯汀反讽的词句,带有某种现代自由的气味。一个女人,在她那个限制重重的时代,用最无争议的方式获得了世俗生活和内心自由。她的敏锐使她保持了一种岿然不动,几乎能够纵览整部小说。她窃取了简·奥斯汀的部分姿态。

简·奥斯汀一生与他人共用一间卧室,只能在起居室里写作。相较之下,夏洛蒂得到了作者本人渴望的东西之一——给自己布置了一间朝北的小房子,那是“一间自己的房子”。当然,为了这点空间和自由,夏洛蒂也得付出点什么,当那位宝贝丈夫说出什么愚蠢话来,她得假装没听见。她成功地实现了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宣言:丈夫是屋子里一件方便的家具。

表面上屈从世俗的夏洛蒂和伊丽莎白,与她们的创造者简·奥斯汀同样有一颗不可征服的伟大心灵。



简·奥斯汀小说中另一个足以垂之久远的素质,是她赋予人物掩藏在喜剧色彩下的孤独感,这种孤独常常以对未来的恐惧感和寻求家园(包括有形和无形)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是她通向现代人的心灵途径之一。

她自己一生都没有自己真正的家,数次被迫离开家庭。作为一位未婚、没有稳定财产来源的老姑娘,她不得不依附父母和兄弟。1800年,简·奥斯汀的生活发生了一次巨变。她父母没有和两个女儿商量,就决定离开生活了许多年的斯蒂文顿,搬家去巴思。据说,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简·奥斯汀当即昏倒在地。在她的小说中,这种夸张的女性反应可是她嘲讽挖苦的好题材。


英国将发行印有简·奥斯汀头像的钞票


她的小说人物则要么寄人篱下,要么忍受着只能带来痛苦的父母。《曼斯菲尔德庄园》里的范妮父亲酗酒,母亲冷漠,被扔在亲戚家里看人眼色,她只能忍受这种处境。即便是欢快的伊丽莎白,也要为父母的不体面言行羞愧却无法说服他们稍加修正。爱玛虽然有自己的家,有一个父亲,却如同孤儿,直到她建立自己的家庭,才真正长大成人。《劝导》中的安妮,没人在意她的内心。虽然简·奥斯汀的那个世界离我们已经很远,但我们却能窥视那些小说人物的内心深处。

如果说小说的本质就是关注人,那么简·奥斯汀一开始就抓住了本质。小说作为一种由始至终女性可以参与其中的文学形式,简·奥斯汀以女性作者对生活实质的敏感,将平凡生活与人类精神推向了极致。她督促我们把她没有写的东西补充起来,她教会我们改变对“重要”和“不重要”的看法。


【注】本文原标题为《简·奥斯汀,不可征服的伟大心灵》,题图为简·奥斯汀画像

【作者简介】 

庄秋水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东方历史评论》高级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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