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的老小区旁有一个家禽市场,鸡鸭鱼鹅,都是活禽,味儿大且吵闹,我小时候只跟我妈去过一次,很不喜欢。
后来那里的摊子都被撤掉了,小贩都被驱散走了。说是有人捅死了人,这个家禽市场不能再开了。
那时候的人们买鸡鸭鱼肉都惯于买活禽,然后旁边有专门做替买的人杀鸡杀鱼生意的人,五毛钱,帮你把鸡杀了,烫了,褪了,洗干净给你带回家。而捅死人的事件就起因于这种生意的纷争,两个杀鸡的人,为了争一只要杀的鸡,为了争一单五毛钱的生意,吵了架,急红了眼,一个人抄起平时割鸡脖子的刀,捅向了另外一个人。
在那次事件之后,我就更加没有去过那片曾经的家禽市场。
我小时候特别胆小,甚至路过它隔壁的某条街,都觉得鼻孔里有不自觉涌出的血腥味,脑子里全是当天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和劝架的人,鸡毛漫天遍地,一个杀鸡的人穿着破烂的脏兮兮的衣服,躺倒在自己的血泊当中,腰际上还系着平时宰鸡时围的一块布。
捅人的那个人自然被逮进了监狱,关于他的消息再后来就没有听说过了,只是又听说,他年迈的母亲喝了农药自了杀。
其实穿过那片家禽市场,就能到达那时候也是现在的市中心。那时便已经商场林立,我记得那条街上有我们这座城市第一家“超级市场”也就是现在的超市,有银行大楼高达十几层,有服装商场不断开业,拉一条条的红条幅,往马路上的天空撒纸花。
也是在那片曾经的活禽市场旁的某个百货大楼门口,某天锣鼓喧天,搭好的台子上有年轻的女孩在唱唱跳跳,有外地口音的主持人说一会儿这些小美女们要扔红包,红包里都是现金,最少的一块,最大的一百,谁捡到就是谁的,“让我们一起庆祝 XX 百货 X 总的儿子 X 公子,新婚大吉!”
所有人一哄而上,气氛热闹且乱腾。
妇女们等着抢红包,男人们等着又抢红包又趁机摸下跳舞女孩儿的大腿。我当时从隔壁的那条街路过,因为我不敢靠近曾经的家禽市场,我看到那栋百货大楼的三四楼的窗户旁,有一群人看着下面的闹剧哈哈大笑,几个红盈盈的烟头在往窗外弹烟灰。
然后围绕着市中心的那一圈,包括曾经的家禽市场所在的区域在内,很大一片地方都被再次开发,被很好地规划,很好地利用,很好地设计,很好地招商。有写字楼,有步行街,有 CBD,有 N 星级大酒店。某天听说路边有一个卖杏子的老奶奶上了新闻上了“热门”,她收了张五十块钱的假币,反找给别人几十块钱,她呼天抢地死去活来。之后有善良的过路人给了老奶奶一些钱让她不要伤心让她赶快回家。
那片家禽市场早就早就早就不复存在了。没了鸡毛没了鱼鳞没了鸡屎味和鱼腥味,我也早就闻不到幻想中的那股血腥。曾经的所在地现在成了一块最繁华的商业区,露天广场旁,有一块特别巨大的显示屏每天在滚动着一些闪亮的画面,卖珠宝的卖房子的让女人变美的让男人变成功的,大学课堂上市场营销的老师曾经很自豪的说过,XXX 那片地方,曾经创造过全国甚至更大范围内,最高的单位面积 GDP 产值。
“什么概念啊同学们!每一秒都有钱和资本在那里哗啦哗啦地向里向外流。”老师讲的特别振奋,好多学商科的学生也听得特别振奋。
偶尔路过那片十字路口时,会有很年迈的老奶奶,趁着红灯的一两分钟,篮子里装的满满的玉兰花,一个一个车窗敲着兜售。我曾经也买过几次,放在车里房间里都清香无比。老奶奶穿梭在仅凝固于几十秒的快车道上,一朵玉兰花两块钱,五块钱三朵。她四周车水马龙,灯火流淌。
今年情人节的时候有人租了商业区里那块最大最大的显示屏给自己的爱人求婚,一朵一朵玫瑰花在电子屏里开了又闭闭了又开,有人说就这么一会大概就要个大几万。男人单膝下跪掏出戒指,女人捂着嘴巴风吹动着她的发梢她含泪点头。那肯定是那个姑娘此生特别特别难忘的回忆。几百米开外的步行街路口,有人唱着流浪歌,有人跳着迈克尔杰克逊,有人在大白纸上写着时运不济身无分文跪求接济。每次路过那里我都脑子里都想着时光流转,小时候家禽市场的漫天遍地的鸡毛。
最近城市里又开始规划新区,好多老的房子与街道拆的拆改的改。
有八十几岁的年迈的老光棍,手里握着几十万上百万的拆迁款,来到我日复一日工作着的银行柜台。他说要把这张存单里的钱给拿出来,我问他您拿出来之后呢?放到哪里?
老爷爷眼神里全是茫然,他连字都不识,没有亲人没有子孙后代可以留给他们,他孑然一身,现在又没了家。几个做理财的同事赶紧凑了上来,介绍了很多产品,理财规划,资产配置,老爷爷说让你们忙前忙后的我真不好意思,同事说哪里话,您现在是我们的贵宾客户,金卡白金卡钻石卡财富管理卡,您都可以办。
老爷爷穿着破旧的衣服,操着我不太能听得懂的太纯正的农村方言,掌纹里全是黑线,指甲和一只眼睛都是瘪的,只会写自己的姓,不会签自己完整的名字。
等他走了之后,我回头问同事,你说他现在,到底是穷人,还是富人?
同事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写了这么多,其实这个问题的回答就四个字:无处不在。
但这才是真实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