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哎呀妈呀，只有一个人的付出，算哪门子幸福

源济

哎呀妈呀，只有一个人的付出，算哪门子幸福 

原创 2016-01-18 李舒 山河小岁月

周末，我的朋友圈被一套片子刷屏了。你们也许看过，也许没看过，我这里再放一遍。（请注意，本条没收广告费，但却是达到了广告效果，请广告主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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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伟大的幸福》

《梦想篇》

《青春篇》

我简要解释一下，

第一条片子的故事线：

女人要生孩子——生了孩子就有妊娠纹——很丑对吧——没办法谁叫你是女人呢——所以，纪念日快给她买戒指吧！

第二条片子的故事线

男的说自己有个梦想——梦想是做个投资经理——做投资经理要应酬要加班所以没空管家务——做投资经理可以一年赚50万——男的问女的你梦想是啥——女的说要做个舞蹈家——但是女的为了男的做个投资经理放弃了自己做舞蹈家——没办法谁叫你是老婆呢——所以，纪念日快给她买戒指吧！

第三条片子的故事线

男的看老婆为自己准备的纪念日片子——女的穿着奇怪的衣服摆着奇怪的pose——然后发现这是女的年轻时候拍过的照片——老了对吧——所以，纪念日快给她买戒指吧！

什么鬼啊！

女的长了妊娠纹就是丑啊！什么叫做没办法啊！你不知道现在时代发达了只要饮食得当配合运动配合护理都是可以避免的吗？还有就算无法避免，这难道是个为了男人牺牲的勋章吗？于是你每次吵架老公出轨都要撩起衣服给他看肚子吗？

我以为那个清新可人的姑娘在大声吼出“我要当个舞蹈家”之后，会对男的说：“所以，我不会为了你的梦想让我变成黄脸婆而放弃我的梦想的！”结果，居然是一行字幕：“她牺牲了自己的梦想，来成就你的梦想”。做投资经理最多算个职业规划算哪门子的鬼梦想啊？舞蹈家难道不是比投资经理更了不起的梦想吗？男的叨逼叨半天才想要年薪五十万（听口音还是新台币要除以五的好不好！！！），还有，难道一辈子被耽误的，只是为了要个戒指吗？

哎哟喂我恨不得化身铁T给那个姑娘买一打戒指。

夫妻之间相处，当然会有迁就，会有牺牲。

单身的时候，下班之后，可以任性地去小酒馆喝酒，喝到天亮再回家；然而结了婚，便会想着家里的那个人，哪怕再忙，买一把小青菜回家，煮一锅面，两个人吃，总是安心。

单身的时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拿到工资就去买喜欢的包包；然而结了婚，便会想两个人的未来计划，买个保险，买个房子，换辆车，血拼的脚步不由自主慢下来。

单身的时候，周末约上哥们儿足球打牌斯诺克，烟雾缭绕，快意恩仇；然而结了婚，便愿意两个人携手，出外看场电影，喝杯咖啡。

有了孩子，更加如此。

但这些，我以为，都是双方的，互相的。或者换句话说，不是女生单方面的。

生孩子不是女生一个人的事。

做家务不是女生一个人的事。

照顾老人和孩子，更不是女生一个人的事。

I DO是婚礼上的誓词，前一句其实是一个问句：你是否愿意娶她/嫁给他，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健康还是疾病，都爱他、尊重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

这个问句会问两次，一次问新娘，一次问新郎。

说 I DO的是两个人，缔结盟约的是两个人。

然后我又看到了ayawawa的言论，更加炸裂了。

她评价了那位因为先兆性子痫而去世的孕妇，居然说，要治疗先兆性子痫，需要这样：

我自认算是个时代的旧人，但看到这样的言论，还是忍不住友邦惊诧。中国女子千年来所受的桎梏还不够多吗？好容易这么多年，在许许多多有见识的男人和女人的努力下，女人才能够上学读书、自由恋爱、自由生子，现在居然有这样的邪教重新抬头，而且还是女人！

然后一位闺蜜告诉我，她妈给她买了ayawawa的书，让她好好学习。里面有一个问题是：“交往几年的男友家里经济有问题一直是我在贴钱，我要跟他分手还是结婚？”

回答是：“之前还可以考虑，现在你已经27了基本没选择了。”

忽然觉得陆琪简直算是天使了。

所以今天，想讲个故事。

我去台大参观时，曾到一座望月楼，陪我参观的友人在台大任教，她说，这望月楼，望的乃是一位台大的美人。

这便是林文月。

△林文月

年轻时代的林文月，是台大校园里当之无愧的校花。

台湾作家郝誉翔曾经写道：“曾经听一位师长说，每逢他们那一辈人聚在一起，回忆学生时代，竟然整晚谈论的话题都围绕在林老师身上，可见林老师是青春时代最美好的记忆……我也听另一位师长感慨地说，天底下的美人很多，但如林老师一般，无人不以为其美的，恐怕还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汪荣祖先生写过一篇《永远的傅教授》，里面提到傅伟勋教授“那一代台大同学真有不少人迷林文月，那天他提到不久前偶然巧遇多年不见的她，见到时大家虽都已进入老年，但他仍然紧张得手直发抖；他说发抖时，他的手不断抖动的情景，令人难以忘怀。”

我读过她的《京都一年》，真正是“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座中佳士，左右修竹。” 初读有点淡，甚至是冷的，但后来了解了她的家世，便知是这位大家闺秀的克制。

林文月在上海的家，和我家离得很近。虹口区江湾路540号，现在终究是找不到了，一条高架路，把江湾路分成了东江湾路和西江湾路。

找不到的还有林文月的上海。1933年，林文月出生于上海日租界。母亲连夏甸是连横的长女（林文月的表弟是连战），父亲林伯奏是台湾彰化县北斗镇人。林伯奏在日本人设立的东亚同文书院上海分校读书，毕业后在日本三井物产株式会社的上海支店任职，并从事房地产生意，在上海江湾路有不少房产。

小学五年级以前，林文月一直在上海接受日式教育，“一直把自己当日本小孩”。 1945年，抗战胜利，日本宣布战败那天，林文月在小学操场上跟日本同学一起哭，“以为自己是战败国的子弟，过两天，才发现自己是战胜国的公民”。 

△林文月小时候

她是台静农的得意弟子，和老师一起的照片，仍旧是端然的。很多年之后，大家问她对台静农的记忆，她居然说，印象最深刻是他的老年斑。

△林文月和台静农夫妇

林下美人，当然不好追。

最终的胜利者，叫郭豫伦。

郭豫伦当时是著名的画家，也是台湾五月书画会的草创人之一。他们受到巴黎五月沙龙的影响，每年五月在台湾开画展，这个书画会开创了台湾现代绘画。

郭豫伦是林文月大嫂的弟弟，早在高中时代，他们就认识了。据说，林文月一开始想考师大艺术系，于是跟着郭豫伦学素描，两人因此相爱。

△林文月毕业照

郭豫伦的家世很贫穷，他只身一人在台北，他们的恋爱曾遭到林文月父母的阻挠，后来，连震东见到郭豫伦之后，劝林文月的母亲：“阿姊，我看这个年轻人，除了穷一点，也没什么不好。他们既然相爱，你就成全了他们吧。”由此，他们才得以顺利成婚。 

△林文月结婚照

林文月当时在台大任教，又在课余翻译《源氏物语》的工作。郭豫伦为了支持林文月，毅然放弃自己的画家事业，做起了进出口贸易。他们的女儿郭思敏回忆说，父亲“一开始创业也遇到了不少困难，还有债主找上门要钱……能外销的几乎都买过，包括凤梨、蘑菇罐头、茶叶与百叶窗等。他从商后就比较少看到他画画。”

她要去京都大学做访问学者，他支持，接管照顾小孩，照顾家庭，让她安心去读书。

△郭豫伦和儿女

她的《源氏物语》初译版与修订版以及多部作品的封面，都由他设计。

她研究六朝文学，他特地去买了一尊六朝时代的佛像，买回来不说，只悄悄摆在书桌上，为给她一个惊喜。

……

当年五月画会的同伴，刘国松成为“现代水墨之父”，作品被大英博物馆、北京故宫博物院及美、德、意、瑞士、澳洲等80余个国家的美术馆收藏；郭东荣、李芳枝也成了台湾声名显赫的画家……只有郭豫伦，是“林文月的先生。”

三十年后，郭豫伦宣布退休。然后他给自己装修了一个超级豪华的画室，准备重拾画笔。李敖碰到他，问他进展，他沮丧地说：“再也拾不回来了。”

他们之间，也并不是一味的付出。林文月在结婚之前，从来不拿锅铲，后来为人妇，开始学习下厨。丈夫的朋友来家做客，她总是能做出一大桌佳肴，从桌子的布置到上菜顺序，都是她亲自拟定。

她出了一本《饮膳札记》，从潮州鱼翅到佛跳墙到烤乌鱼子，都是功夫菜。制作潮州鱼翅的高汤，要以鸡肉、猪脚与火腿入味。汤烧好后，那鸡肉便“弃之可也”；佛跳墙的材料除了海参鱼翅，还须猪脚猪肚鱿鱼排骨鹌鹑蛋。平常读者，哪里能做这样的菜。何况高级菜肴，炮制起来也分外费时费力费耐心，她屡屡在书里说：“需要人在厨房周围，耗上一下午，乃至一天。”

据说，不管如何忙，郭豫伦都会搭把手，让妻子有时间换上长裙，穿上高跟鞋，出场招呼客人。

顺便题外话一句，我记得广西师大出过一个《饮膳札记》的版本，然而居然擅自加了一个副标题“女教授的19道私房佳肴”，真让人好笑，还不如写成“台大校花的19道私房佳肴”来得好。莫非女教授下厨便是难得，寻常女子做饭就是应当吗？编辑的思维，和拍片子的导演也差不多。

2001年，郭豫伦因肺癌在加州去世，在病榻前，他和太太林文月拍下了这样一张照片，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I 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