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诗经，时光深处的歌声

源济

听听诗经，时光深处的歌声 

2017-02-11 青铮 新周刊

我要用我的眼睛来看诗经

用我的经历和生活来理解诗经

用我的心来感受诗经

用我的耳朵来听

那两千五百多年前的流行音乐

”

春节期间大热的“诗词大会”，复旦附中才女武亦姝获得冠军。

在“月”字飞花令环节，当武亦姝淡定地说出《诗经》中的诗句：“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之时，从评委到对手，都是一脸不敢置信。观众们也炸裂了，新媒体也激动了，转眼间，“符合对古代才女全部想象”的溢美之词就铺天盖地......

不是要唱反调，小武妹妹的惊才绝艳，我也是极为佩服的。之所以内心有点犯嘀咕，是因为《诗经》的国民度，难道已经这么低了？

武亦姝念出的那首《七月》，就算不如“关关雎鸠”、“蒹葭苍苍”，在诗三百中的知名度，也应该能入选前十了吧？那一只蟋蟀，在《豳风·七月》里唱过，在《唐风·蟋蟀》里唱过，在《古诗十九首》里唱过，在花木兰的织机旁唱过，为啥大家都跟被雷劈中一样，一副我从未听说过如此好诗的表情.....

看来这堂《诗经》课，有必要补一补了。

 

我有一位好朋友，在她还是位宇宙无敌美少女的时候（当然现在也是），就立志要写一本关于诗经的书。“我要用我的眼睛来看诗经，用我的经历和生活来理解诗经，用我的心来感受诗经，用我的耳朵，来听那两千五百多年前的流行音乐。”

是的，流行音乐。

要读诗经，要理解诗经，绝不可将之视为已经死去的文字，已经过时的语法堆积而成的篇章。

那些无名的作者，都曾经像我们一样活过、爱过、悲伤过、欢乐过，都曾经像我们一样，在红尘里经历生老病死、爱恨嗔痴；那些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的字句，都曾经是从活生生的人的生命与际遇中来的，最朴实最真挚的歌唱，曾经充满了爱、怨、幸福、痛苦、希望……

 

正如我们现在听到的流行音乐。

有谁，敢说自己这一生中，不曾被一首歌所打动？

有谁，敢说在自己的生命中，没有被歌声照亮的时候？

我们都只是平凡的人，我们能够接触和理解的，更多的是一些流行音乐，可是这又何妨，这又何妨？

如果我曾经为一首歌而哭或笑，这支歌就是我生命中的经典与不朽之声，仿佛诗经之于中国文学；同样的，当我读诗经的时候，当我写关于诗经的文字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我能够将之复原为一曲曲让人为之驻足、动容、回忆、微笑、落泪、喟叹的歌，那千年之前的流行音乐。

 

当我写下这些关于诗经的文字的时候，我的心情就是如此。

那些唱出了这样永恒的歌声的歌者，已经消失在时间的深处。没有回音、没有形象，甚至名字也无从考证，但我听到了他们的歌声，就在这薄薄的书页里。我不是在讲述诗经，我是在讲述与那些诗句相联系的现世的生命，与时光深处的歌声相辉映、相感召的平凡的人的生活与梦想，爱与希望。

《关雎》

美丽的情诗，然而我总是联想到金庸笔下的一道菜，就是黄蓉做给洪七公的那道“好逑汤”：荷叶汤碧绿芬芳，沉着数十粒樱桃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碧水里的樱桃，便如河边的淑女，黄蓉又在樱桃里加了斑鸠肉，为了对应上第一句“关关雎鸠”，这就是蓉儿慧黠幽默的地方了——虽然如法炮制过一次，味道实在奇怪。

对于这首诗，我的理解是，追求者在河畔为淑女弹琴鼓瑟，并唱着“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来打动她的芳心。

这就和欧洲古代的情人在阳台下唱小夜曲，以及大学校园草地上的吉他和民谣一样，是无论古今中外，永远有效的追求手段。

 

《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夭夭”、“灼灼”，形象到了无理的地步，不，不是形象，而是神似。神似的好句子都多少有些无理的成分，《红楼梦》里香菱说得最透彻不过：“诗的好处有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是无理的，想去却是有情有理的。比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是直的，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见到了这景色。若说再找两个字换了，竟找不出来。”

说得好，就是这个意思，“夭夭”和“灼灼”两个字，何尝不是如此。

 

《行露》

最后一句让人印象深刻

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真是什么年代都会有的情形啊，“就算打官司，我也不跟你！”

《摽有梅》

很妙的是女子感情的变化，越来越急切

“求我吉士，迨其吉兮。”——追求我的人啊，挑个好日子就来吧；

“求我吉士，迨其今兮。”——追求我的人啊，今天就是好日子；

“求我吉士，迨其谓之。”——追求我的人啊，只要你开口我就答应。

千载之下，栩栩如生。

想起大学里的一个笑话，据说给大一大二的女生介绍男朋友，她们会问：“相貌如何？品行怎生？”给大三大四的女生介绍男朋友，她们会问：“何处高就？收入多少？”给研究生介绍男朋友，她会问：“人在哪里？”

 

《江有汜》

通常认为是女子的口吻，可我总是理解成男子的心思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

不我以，其后也悔。

那个女子要出嫁了，但她嫁的人不是自己，于是我们的主人公愤怒怨恨地说：“没有嫁给我，你将来一定要后悔。”

当然不是什么高尚的情怀和祝福，但是非常真实，直到现在，还有人在唱：“你把我的女人带走，你也不会好过多久。”

《野有死麕》

前面的“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广为流传，然而我喜欢的是最后一段

感而脱脱兮，

无感我帨兮，

无使尨也吠兮。

此处的“脱”音“dui”，缓慢的意思，感觉上是一种小心翼翼走近的样子，不要让衣裳带出风声，不要让猎狗叫，就这样悄悄地走近……真是宛在眼前。

 

《燕燕于飞》

看古人的文字，会觉得他们整天忙于送别和思念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想来天下的送别都是一样，送到不能再送的地方，看到再也看不见的时候，独自泪落如雨。

《击鼓》

最后的诗句实在是太著名了，一般来说，太有名的句子难得给人真正的感触，可是这两句，无论何时读到，还是觉得心里被牵动了一把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真是悲哀的句子，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明白世事和人生的无奈，所以这样平凡而美丽的誓言总归是悲哀的。

而更悲哀的是后面一段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执子之手，说着那样的誓言的人，自己也是明白的啊。明白这次分离也许就不会活着回来，明白誓言到底会成空。

 

《雄雉》

问一个学中文的朋友，要选出《诗经》中的代表句，选什么，他居然选了这一段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很美，很真，很老套。而所谓“老套”，就是指那些有永久生命力的情节。

我明白朋友为什么选这一段，它可以放进《诗经》的许多篇章中而不显得突兀。

无有他奇，只是恰好——却是“文章做到绝处”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