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驰还都是毛头小伙子的时候，他是一个喜欢写诗，憧憬爱情的人。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120个故事
一
两年前的一天，我接待了一姐一妹两个女人的来访，她们要向组织反应李驰的生活作风问题。
姐姐充满愤慨地跟我讲，她妹妹是受害者，从二十五岁就跟着李驰，如今33岁了也没有嫁人，李驰多次承诺离婚娶她，却只说不做。她们之所以找到公司，是因为最近一次吵架后，李驰躲起来不见人了。
我打量了一下坐在我对面算是李驰“小三”的女人，她神态拘谨，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我感到十分意外，在我的意识中，李驰不应该是这种人，因为在当年我们那一帮要好的伙伴中，李驰绝对是个爱情至上的人。
不过自从李驰十年前到公司下属一个小型改制企业担任董事长后，在我们这些国企里面中规中矩上班的人眼里，俨然变成了一副“老板”的模样。现在社会诱惑太多，他有变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问姐姐:“你们想让公司解决什么问题呢？”
姐姐回答:“我们要他兑现离婚承诺，给我妹妹一个交代。”
我有些不解:“非得这样吗？应该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吧。”
姐姐反问我:“我妹妹为他流了八次产，你觉得她还有办法嫁给别人吗？”
我对她的话感到震惊，很难理解流产八次是个什么概念。我记得看过一个新闻，一个女人因为流了四次产而把子宫切除了。
我忽然对李驰产生了很大的不满，对姐妹俩说:“从党员干部管理的角度我们可以处分李驰，但是你们之间的问题能不能解决，还得靠你们自己。”
姐姐点头表示认同，她请求我现场给李驰打电话，帮她们找到他。
我不好拒绝，出办公室给李驰打了电话，跟他讲了情况。李驰让我做做姐妹俩的工作，说过段时间他一定会给个说法。
我问李驰为什么躲起来，他说他老婆近来有所觉察，得避避风头。从李驰的话中我听出，他根本就没打算离婚。
我把李驰的话转告给姐妹俩，姐姐很生气，妹妹站起身来，低声对姐姐说道:“咱们走吧，再给他些时间。”看着她娇小的身躯和有些憔悴的面容，我忽然可怜起这个女人。
二
果然如我判断，李驰没有跟他老婆离婚。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了我的想像。
两个月后的一天早晨，我来上班的时候，看到公司大院外边已经围了一群人，对着围墙指指点点。
走近一看，我吃了一惊，原来围墙上被人用红油漆写了一行大字:“李驰是个玩弄女性的骗子！”这行大字红的刺眼，向下淌出一条条血一般的道子。
很快，人们发现不仅这面墙上有，公司其它的几栋建筑物外墙上也被写了大字，都是关于李驰玩弄女性的内容。
事情闹大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我立刻离开人群拨通了李驰的电话，责问他:“你怎么回事？你知道单位墙上到处喷了你的大字吗？”
“什么大字？”他很诧异，显然还不知道发生的事情。
我跟他作了描述，他大吼一声:“这个女人，可害了我了！”
我说:“你先别考虑害不害了，赶紧想办法处理好，不要再让她们闹出更大的事情。”
这可是一件爆炸性的丑闻，公司领导很生气，指示我马上找到李驰和写大字的人，防止事情再有扩大。不过没等我找，那姐妹俩就再一次不请自来了。
她们进了我办公室，姐姐面有怒气，妹妹依然跟上次一样，神情拘谨。
我示意她们在沙发上坐下，转身沏了两杯热茶，屋子里立刻充满浓郁的茉莉花香，稍稍缓解了气氛。
我问道:“你们何苦这么做呢？”
“我们必须要讨个说法，我妹妹不能白白被骗这么些年。”姐姐语气强硬。
“你们之间的事到底怎么样了？”我问妹妹。
这个可怜的女人看了看我，眼神迷茫，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她把头转向了姐姐。
“他既然不能给我妹妹一个家，那就要赔偿我妹妹的青春损失和精神损失。”姐姐恨恨地说。
“你们打算要多少钱？”我问。
“三百万！”姐姐回答的斩钉截铁。
我吃了一惊，三百万！在我们这个小城市，这是个巨大的数字。
“这个数可不小啊，李驰有这个经济能力吗？”我试探地问道。
“他当然有，这些年他买房子，还给我妹妹买首饰，带我妹妹出去旅游，出手很阔绰，他有那么多弄钱的渠道，还拿不出三百万吗？”姐姐话有所指。
“你们可以告诉他，他怎么弄得钱，他自己清楚，也别当我们不知道，我们可不怕把事情闹大了。”姐姐的语气明显带着威胁。
三
姐妹俩走后，我立刻打电话把李驰叫了来。他来到我办公室的时候涨红了脸，应该是看到了外面墙上的红油漆字，我安排了人正在那儿擦，但油漆哪有那么容易擦干净。
李驰气鼓鼓地往沙发上一坐，点上一根烟猛吸一口。
我关上房门，直截了当问他:“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他闷声说道:“她们这么干，还让我怎么做人！她们对你说了什么？”
我说:“她们跟你要青春损失费和精神损失费三百万。”
李驰一下子站起来，大声道:“怎么可能给她这么多！”
我问:“那你打算给多少呢？”
“最多给她二三十万。”李驰不假思索地说。
“她要三百万，你给二三十万，你觉得她们可能会答应吗？她们这么闹，给你难看不说，你这个董事长还干不干？”
在我的思想中，虽然觉得三百万太多，但单单是那流的八次产，就不是二三十万所能补偿的。
“大不了我不干这个董事长了。”李驰说。
“你以为不干董事长就能避开了？我告诉你，人家说了，拿着你的把柄呢，要是惹急了就告你去，你能保证这些年你当这个董事长在经济上很干净吗？”我有些动气，李驰不吭声了。
我接着说:“劝你最好别把事情搞得太僵，尽快把事解决了，对你有好处。”
李驰应该也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很快，根据公司党委研究，给了李驰一个因生活纪律问题党内警告的处分，在全公司进行了通报。
四
那几天，我一直在思索李驰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和李驰还都是毛头小伙子的时候，他是一个喜欢写诗，憧憬爱情的人。
我十八年前认识的李驰，与他同一年上班，住同一间宿舍，关系处得很好。
那年二月，李驰以当时比较奇特的方式认识了一个女孩。那是情人节的前一天，李驰上网与一个网名叫keer的女孩聊得很开心。keer让李驰情人节送她一盒巧克力，李驰马上就答应了，第二天两人如约见面。
回来后，李驰开心得不得了，拽着我不停地讲对那女孩的感觉怎么怎么好。接下来的日子，李驰疯狂的爱上了keer。“五月的风也柔，五月的雨也柔……”这首诗就是李驰在那段日子写的，不过如今我只记得了这两句。
keer是李驰的初恋，两人爱得疯狂，也爱得痛苦。他们相恋两年，正准备谈婚论嫁，keer却突然罹患乳腺癌。那段时期，李驰茶饭不思，眼看着他一天天消瘦下来。
他开始陪着keer去北京的大医院治疗，并对一些治癌偏方着了魔，甚至跑到一座有名的寺庙去烧香求佛，但凡是能找得到的方法，他都想去试一试，他的所有积蓄也心甘情愿地用在了keer的治疗上。但最终keer还是走了，追悼会回来后，李驰在我面前嚎啕大哭，然后蒙头躺了三天，一口饭也没吃。
那时，李驰喜欢在下雨的时候到陵园里去看keer的墓，他还问过我一句话:“一个和你天天在一起，跟你最亲近的人忽然就没了，她的电话号码还存在你的手机里，可是这辈子却再也打不通了，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我轻轻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我因李驰的爱情而感动。
五
李驰沉浸在失去keer的悲痛中很久不能自拔，直到大半年后，他才接受别人给他介绍女朋友。
有一天谈起他新交的女朋友，他告诉我:“我心里有阴影，交往两个月了，我连她的手都不敢拉，不是不好意思，是一拉她的手，我就觉得对不起keer。”
后来李驰渐渐走出了心理阴影，跟女朋友的交往变得正常起来，并且同居了。
但就在李驰感到放下了包袱、心有所归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事情。
他发现他的这个女朋友不止他一个男友，确切的说并不是他发现的，而是有一天一个陌生男人突然给他打电话，叫李驰离开。
李驰当时就懵了，大光其火地找女朋友质问，证实了女朋友的确是在脚踩两只船。
当天晚上下着大雨，李驰跟那个男人约着谈判。我接到李驰电话赶过去的时候，李驰正和那个男人和一个帮凶在滂沱大雨中打作一团，他的女朋友在旁边大叫着:“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这个女朋友以告吹而终，她没有选择他们两个的任何一个，因为结局如演戏一样，又出来一个男人把女孩带走了，他是女孩的初恋，他们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下“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后来李驰接二连三又谈了几个女朋友，但每个都不长久。许多人觉得李驰花心，却只有我知道真相，原因是李驰就跟中了诅咒一样，他谈的那些女孩子竟然是个个脚踩两只船。有一次李驰解嘲地对我说:“他妈的！我快成第三者专业户了。”
六
我常常在想李驰这个纯情之人如今的蜕变，是不是因为他的那些经历造成的。同时我又想到了那个命题:世界上真有海枯石烂的爱情吗？
红漆大字事件已过去几个月，那两个女人一直没再来单位闹，我因为忙一项重要工作也没给李驰打电话，不知道他那件事解决的怎么样了。
后来有一次听人说起，李驰好像跟那个女人又在一起了，我有点惊讶。直到那天偶然在一个商场碰到李驰，跟他在一起的正是那个女人。
当天李驰打电话约我一起吃晚饭，吃饭时我问他:“你这是怎么个情况？”
李驰说:“那件事出了后，我老婆跟我离婚了，她带着孩子走了，剩下我自己。”
我问:“怎么还跟这个在一起呢？”
李驰说:“我总不能落个两头空吧，我去跟她赔了不是，缓和了关系，毕竟她跟了我这么多年。再说，要是分了不还得给她三百万吗？”
我打趣他:“别的都是假的，你小子就是心疼那三百万啊！”
他“嘿嘿”笑着不置可否。
七
事情到这里原本就该结束了，可是不然，人的命运总是有太多的意想不到。
时间流转到今年，我好久没见到李驰，他去年发生的事件已归于平静。一天，我突然得到了一个消息:李驰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
我惊讶之后，赶紧去医院看望他。进了病房，只见李驰躺在病床上，盖着医院的白棉被，消瘦异常，他的女儿萌萌在旁边照顾。见我进来，李驰冲我虚弱的笑了笑。
我问萌萌:“萌萌，就你自己在这里照顾吗？”
萌萌说:“不是，还有我妈妈。”
我“哦”了一声，心中疑惑，萌萌的妈妈不是跟李驰离婚了吗？
这时正好萌萌的妈妈端着脸盆从门外进来，我喊了声“嫂子”，她赶紧招呼我坐下，跟我说了几句话，就叫着萌萌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跟李驰两个人，我坐在病床前，不知道该怎么开导他。想了想，我问李驰:“那个女的呢？你不是跟萌萌的妈妈离婚了吗？”
李驰缓缓说道:“我成了这样，人家还跟着我干啥，我也不想连累她，前段时间一查出病，我就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走了。”
李驰歇了口气，接着说道:“萌萌的妈妈是自己要来照顾我的，哎！这辈子我对不起她……”
听李驰说这些，我心里忽然觉得，也许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感动的，并不是那种海枯石烂的爱情，而是这种不计前嫌，危难时刻不离不弃的亲情。
我跟李驰说了些安慰的话，他打断我，说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但是我并不怕死。”
他顿了顿又说:“我其实还挺期待那一天的。”
我问:“期待哪一天？”
他说:“死的那一天啊！”
我斥责他:“别胡说！”
他冲我笑了笑，说道:“我说的是真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李驰沉默了会儿，告诉了我答案:“因为我觉得，我死了后也许能见到keer，从她走了的那一年开始，我就经常这样想。”他的脸上表现出了期望的神情。
说完这些，我感到他的情绪明显轻松起来，一直保持到我离开医院。
最近，听说李驰状况不是太好，我很希望他能逢凶化吉，但是如果这一关他最终过不去，我祝愿他真的能在那一天到来后见到keer。
*图片源自网络
作者鹤昌，企业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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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 11:1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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