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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李长声:日本的随笔,从枕草子到村上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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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21 08:5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李长声:日本的随笔,从枕草子到村上春树 

 2016-11-20 李长声 大家



文 | 李长声


中国的经济已经是世界第二了,但好像文学还没大走出国门,反而外国的文学进来得更加汹涌。说到日本,常说它经济发展停滞二十多年,但我们不仅爱看它的漫画,也爱读它的小说,例如村上春树、东野圭吾。


日本小说的确不得了,他们说《源氏物语》是世界上第一部长篇小说,至少已问世一千零八年。近代以来学西方,到了现代就有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先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对村上春树获奖的猜测也连年不断。听说某中国作家说,像莫言那样的作家中国有好多个,日本人也同样说这话。日本有很多好作家。


日本人全盘接受了西方的观念和审美以后,随笔被等而下之,但我还是爱读随笔。日本文学的传统在随笔,随笔有真正的日本味儿。就日本来说,随笔是文学的神髓。读日本小说会觉得跟我们的小说不一样,别有风味,原因之一即在于随笔性。例如夏目漱石的小说《我是猫》很有随笔味,永井荷风的小说《雨潇潇》《墨东绮谭》可以当随笔读。村上春树的小说也带有随笔式的叙述腔调。


散文,我们用这个词有两层意思。一是与韵文相对而言。日本的史书《古事记》《日本书纪》、小说《源氏物语》、随笔《枕草子》就属于这种广义的散文。好像中国自古诗与文齐头并进,但是在欧洲,韵文发达早,到了18世纪散文才终于可以跟韵文比肩,19世纪以后散文的两大样式是小说和随笔。这个随笔,我们也叫作散文,这就是散文的第二个意思,狭义的散文,不仅相对于诗歌、戏曲,也相对于小说而言。日本不用狭义的散文,他们就叫作“随笔”。


《枕草子》插画


明治维新,日本人觉得自己就只有不文明的野蛮与不开化的落后,唯西方马首是瞻。按照西方文学的表现样式把日本文学整理、分类,基本是削足适履。譬如《源氏物语》就成了世界第一部长篇小说,但读一下就知道,虽然有鼻子有眼,但不是高鼻子碧眼,黄头发也是硬给它染上的。倘若有文化自信,还是叫“物语”为好。近代以后讲文学以小说为中心,不是根据日本的文学作品写日本文学史,而是套用西方观念编造文学史。


我们爱旧瓶装新酒,显得自己的文化很有点汉化或者同化的能力,散文一词,近代以后纳入了西方的概念,又用来说古代散文,自不免暧昧。日本在1930年代把法语的随笔(essai)一词译作“小论文”,或者把评论全般叫随笔。


不消说,随笔和论文不是一回事,论文是理智的抽象产物,随笔是以主观的体验、生活感情为主的文学。也有人就译作随笔,但日本的随笔写花鸟风月的自然,或者日常生活的身边记事、人生观照,好像说闲话,而西方的随笔本质上有哲学的、思想的根据。


结果,日本人善于取巧,干脆不翻译,直接把西方词语拿过来,叫エッセイ。凭日本人的模仿本事,越写越像西方的“エッセイ”,真的不好再叫日本的“随笔”了。如今这个外来语通用无阻,说两个汉字很有点老气。随笔、エッセイ的叫法具有时代感,这是日本使用外来语的奥妙之处。


随笔一词源于中国。南宋洪迈《容斋随笔》最古老,基本是读书笔记。洪迈在卷首写道:“余老去习懒,读书不多,意之所之,随即纪录,因其先后,无复全次,故目之曰随笔。”这始终是随笔的基本定义,读书随笔也一向是随笔的大宗。


日本文献上最初使用“随笔”二字的是一条兼良的《东斋随笔》,他是15世纪的人,此书是摘录。江户时代日本人对随笔有了自觉,沿着历史往上找,发现《枕草子》。中国随笔与日本随笔同样地注重具体的知识,注重个别性,注重片断,而西方随笔注重抽象的思想、注重普遍性、注重全体,但无论东西,随笔的本质必须是个人的、人格的。



西方随笔的源头是1580年法国思想家蒙田所著《随笔》。这个“随笔”的原意是试论,可知蒙田那类随笔是严谨的思考。蒙田的著作也影响了英国的思想家、文学家。培根1597年出版《随笔》,兰姆1823年出版《伊里亚随笔》,随笔形成了一个文学样式。


比较而言,蒙田是思想随笔,近乎论文,当然较为随意,不像论文那样往深里挖掘,追究到底,而《枕草子》是生活随笔,写日常的观察、感受。同样写自己,蒙田写出了哲理,既有主张,也有批判,而清少纳言热衷于感慨人生,这可能与当时盛行佛教有关。


芥川龙之介把日本过去的随笔分为四类:陈述感慨的,记录逸闻的,进行考证的,以及艺术小品。没有属于蒙田随笔那类的。


日本随笔里有一个大类,那就是日记,这在世界文学中也比较个别。随笔本来是生活体验、读书心得之类的日记,但是和日记还是有区别。一般来说,随笔为读者而写,日记是自己跟自己说话,被发表是偶然。古代纸贵重,有的日记写在用过的纸张背面,没有公之于众的打算。


近代女作家樋口一叶的日记中有的地方撕掉干什么用了,并不期待为人所知。永井荷风的日记完全是为了发表而写,他的《断肠亭日乘》写了四十多年,把自然现象、世俗人情都写得很有艺术性。明治以后的日记文学,如樋口一叶的日记、石川啄木的日记,从艺术价值来说,都属于他们最优秀的作品。


《土佐日记》是平安时代(794—1183)纪贯之在土佐当长官,任期满了之后回京都,行旅五十五天的记录。大概写于935年,是日本第一部用假名写的日记,也是日记飞跃为日记文学的里程碑。当时男人用汉文记日记,也可能纪贯之先用汉文记了日记,然后用假名创作了这个《土佐日记》。


写日记一般是晚上把当天的事记下来,其实是“回忆录”,“今天如何如何”,这口气就是在回忆了。对自己一天的所作所为进行回忆,并加以总结,这样,日记并非纯粹的事实记录,而是被选择过,思考过,加工过。因此日记中的时间是双层的,也就是当事人分裂为两人,一个行事,一个进行事后评价。


日记有史料价值。《御堂关白记》是一本古日记,从995年断断续续记到1004年,属于国宝,2013年被教科文组织登录为世界记忆遗产。作者藤原道长是平安时代的贵族,他爱好文学,是紫式部等女作者的保护人,据说他也是《源氏物语》的第一读者,经常到紫式部那里催稿,而且是主人公光源氏的原型之一。


《枕草子》的内容也有相当于日记的部分。著者清少纳言大约生卒于966—1025,当时女人不公然称名道姓,“少纳言”是官职,但不是她的官职,可能是她兄弟的。她出身“清原氏”,就在少纳言前头加一个“清”字,以免混淆。


写《源氏物语》的紫式部也是女流之辈,她父亲藤原为时当过藏人式部丞,她叫藤式部。死后作品流行开来,其中有一个人物叫“紫上”,好事者给她冠了个“紫”字,九泉之下她不得而知。


《枕草子》的“草子”本来是册子,发生了音变,特别指假名书写的书,后来指绣像小说之类的大众读物。从内容来说《枕草子》的草子可译为随笔,这个“枕”字则说法不一。


清少纳言在题跋中自述:有一年,大臣给宫中进献了一些草子,也就是册子,大概是用来抄写《史记》的。清少纳言说,要是赏给我,就拿来当枕头。主子真就赏给她。她写道:“我就写了那许多废话,故事和什么,把那许多张纸几乎都将写完了,想起来这些不得要领的话也实在太多了。”关于枕,日本研究者整理出八种说法,例如备忘录,放在枕头边。




清少纳言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是学者研究白居易对日本的影响特别爱引用的故事,那就是她在宫中表演了白居易的一句诗:香炉峰雪拨帘看。她写在《枕草子》里:“雪在落下,积得很高,这时与平常不同,仍然将格子放下了,火炉里生了火,女官们都说着闲话。在中宫的御前侍候着。中宫说:‘少纳言呀,香炉峰的雪怎么样啊?’我就叫人把格子架上,将御帘高高卷起,中宫看见笑了。大家都说道:‘这事谁都知道,也都记得歌里吟咏着的事,但是一时总想不起来。充当这中宫的女官,也要算你是最适宜了。”


这是白居易的一首七律,居然谁都知道,可见白居易在日本多么有人气。日本公派遣唐使及留学生,也有自费赴唐的,和尚惠萼至少私自往复过三次。844年他在苏州南禅寺费时一个月把白居易亲自校订的《白氏文集》抄了回来;白居易卒于846年。


大概清少纳言长得不算漂亮,但有才,性格开朗。二十七八岁时进宫服侍一条帝的皇后定子。《枕草子》比《源氏物语》早几年出世,或许性格所致,《枕草子》像日本私小说一样无所顾忌地写出自己的秘辛,自道:“在别人看来,有点不很妥当的失言的地方,所以本来是想竭力隐藏着的,但是没有想到,却漏出到世上去了。”而紫式部一点都没有留下对自己有损的文字。清少纳言和紫式部这两个女人开创了日本文学,使日本文学压根儿有一种阴柔之美。


不知是女人的缘故,抑或文人的缘故,两人互不服气。《枕草子》里写了紫式部丈夫的糗事,紫式部怀恨,在日记中大说清少纳言的坏话。写道:“像她这样刻意想要凌越别人的,往往实际并不怎么好,到头来难免会落得可哀的下场。加以每好附庸风雅,故而即使索然无味的场合,也想勉强培养情绪,至于真有趣味之事,便一一不肯放过,那就自然不免出乎意外,或者流于浮疏了。像这般浮疏成性的人,其结果如何能有好的道理呢?”可能紫式部看见了清少纳言的人生结局。皇后死后,清少纳言出了宫,度过了落魄隐居的晚年。


《源氏物语》插画


传说一群纨绔子弟驱车经过她家门前,说:就连那个少纳言也没有人样了。她听见了,露出像鬼一样的脸,大叫:你们不知道千金买马骨吗?那些年轻人落荒而逃。看来她虽然落魄,心气仍然高。清少纳言好像写和歌不大行,不如紫式部,但是有汉文素养。那种直观的机智,极具个性的感觉,恐怕从古至今女作家无出其右者。紫式部在日记中写道:“清少纳言这人端着好大的架子。她那样自以为是地书写汉字,其实,仔细看来,有很多地方倒未必妥善的。”


《枕草子》的内容很难讲,因为它留传的各种本子有很大的差异,没有一个定本。有人把内容分为三类:


一类是类聚章节,写山川草木鱼虫,以及各种事,表明自己的好恶。例如写难看:“难看的事情是,衣服背缝歪在一边穿着的人。又把衣领退后,伸向后方的人;公卿所用的下帘很是龌龊的旧车。平常少见的客人的前面,带了小孩子出来。穿了裤的少年脚上蹑着木屐,这个样子现在却正在时行。”这里很有意思。穿裤子的人,光着脚穿一对木屐,呱嗒呱嗒走路,如今也可见。把衣领退后,露出后脖颈,是日本穿和服的装束,人们赞叹她们后脖颈的曲线美,原来在平安时代这是很难看的。


第二类是随想章节,观察日常生活和四季自然,是一般的印象描写,最具随笔性。例如写“雨后的秋色”:“九月里的时节,下了一夜的雨,到早上停止了,朝阳很明亮的照着,庭前种着的菊花上的露水,将要滚下来似的全都湿透了,这觉得是很有意思的。疏篱和编出花样的篱笆上边挂着的蜘蛛网,破了只剩下一部分,处处丝都断了,经了雨好像是白的珠子串在线上一样,非常的有趣。稍为太阳上来一点的时候,胡枝子本来压得似乎很重的,现在露水落下去了,树枝一动,并没有人手去触动它,却往上边跳了上去。这在我说来实在很是好玩,但在别人看来,或者是一点都没有意思也正难说,这样的替人家设想,也是好玩的事情。”那时日本人最喜爱的不是樱花,而是胡枝子,《万叶集》里写它写得最多。


第三类是回想章节,回想皇后周围的宫庭生活,时间、地点很具体,感慨系之,很像是日记,也具有自传性质。例如写“喷嚏”:“中宫(就是皇后)同我说着话,忽然的问道:‘你想念我么?’我正回答说:‘为什么不想念呢。’这时突然的从御膳房方面有谁高声打了一个喷嚏,中宫就说道:‘呀,真是扫兴。你说的是假话吧。好罢,好罢!’说着,走进里边去了。怎么会得是假话呢?这还不是平常一般的想念,只是那打喷嚏的鼻子说了假话罢了。到底这是谁呢,做出这样讨人嫌的事来的?”中国古时候也以打喷嚏为不吉。


从以上引文可以看出《枕草子》的特色,那就是充满好奇心,细致而敏锐地观察,照实描述,生动有趣。整个《枕草子》都是在观察,记录作者的观察以及感受,那种感受往往很独特。清少纳言是一个犀利的印象批评家,《枕草子》写得很明亮,欢乐,好像在充分享受美的生活,没有人生苦的阴影。随处是新鲜、纤细的感觉美。与蒙田的随笔比较,它不是思想性作品,缺少切实的反省与思索,几乎不能从中汲取深刻的人生批评。


《枕草子》与《源氏物语》并称平安文学的双璧。平安文学有两个审美,一个是《源氏物语》的“物哀”(もののあはれ),再一个是《枕草子》的“痴”(をかし),据说这是中学考古文最常出的试题。“物哀”是情绪的,“痴”是明智的,这种明智后来发展为机智,再变为滑稽,譬如能的狂言,以致现在说的可笑(おかしい)。简单地说,两者都是深受感动,就我的体会,一个是心里感动,感动得要哭,一个头脑感动,感动得直点头。


《源氏物语》插画


以上的引文都引自现成的译本。《枕草子》有周作人译,有林文月译,各具千秋。


随笔是文,没有故事性,比小说难译。周作人用当时的白话文,今天读来有点隔,但他的文字真是老到,虽然直译,却像是随手写来。


相比之下,林文月在遣词造句上略显青涩。林文月说:“周氏译法,似较偏向直译,执著于原文。例如原著中屡次出现之‘おかし’一词,译文皆呈‘有意思’,或‘非常有意思’。事实上,‘おかし’的内蕴相当复杂,既可解释为‘有意思’,又可解释为‘有情趣的’、‘可赏爱的’、‘引人入胜的’、‘奇妙透顶的’,或‘滑稽可笑的’等等不同层次,甚至不同方向的意义,端视其上下文的气氛酝酿而定。”


我是主张直译的,直译更需要母语的功力,而意译不执著于原文,有时会避重就轻,投机取巧。一个词在一篇文章中不可能含义变来变去,之所以被译得千姿百态,是出于中文的审美。


我们写文章讲究词汇丰富,而日本人作文恰恰爱一个词用到底。譬如那位被我们封为情色大师的渡边淳一很爱说“总而言之”,翻来覆去。这好像是通常日文修辞法,他们读着也不烦。“おかし”一词在《枕草子》中出现四百多次,周作人不为日本作者粉饰,使中国读者能看到日文的特征和风格。恐怕也只有周作人这样的文章大家才敢这么做,换了其他作者,要担心读者认为他不会译也说不定。


日本中世,也就是12世纪末镰仓幕府成立到16世纪末室町幕府灭亡,盛行隐者随笔。所谓隐者,很多是贵族的落伍者,非俗非僧,从现实退一步,有点距离地批判地观察人生社会。没有积极改造现实的热情,消极地活着,或者说是消极抵抗。从艺术来说,杰出的隐者随笔是大约13世纪初的鸭长明《方丈记》,14世纪初的吉田兼好《徒然草》。这两部随笔是动乱时代的产物。



鸭长明本来在鸭神社工作,对世事的变化深感虚无,遁世独居。这种与自然为友的独居生活是需要强大意志的。在深山里搭一座一丈见方的茅屋,孤独过日子,远眺世间,谈论自己的境遇。例如他写道:“浩浩河水,奔流不绝,但所流已非原先之水。河面淤塞处泛浮泡沫,此消彼起,骤现骤灭,从未久滞长存。世上之人与居所,皆如是。”


吉田兼好是贵族出身,公卿与武士激烈争斗,他逃离现场。与鸭长明相比,兼好艺术性趣味浓厚,也有很强的怀古情趣。《徒然草》的内容比较复杂,市井杂事,无所不写,而《方丈记》较为单一。《枕草子》是感觉型随笔,《徒然草》则是思索型,具有某种普遍性,虽然也有自然观照,但特色在人事,处世之道,甚至被当作说教。


兼好是日本式的人生批评家。欧洲随笔就一个事件做逻辑解释,或者展开人生批评,而兼好只干脆地写出事实,不予置评,别有余韵。


例如他写道:“爱执之道,根深源远。六尘之乐欲固多,皆可厌离。唯有惑于爱欲者,牵缠难断。无论老幼智愚,尽皆如是。是故传言云:‘以妇人发丝搓绳,大象能缚;以妇人木屐制笛,吹之可引秋鹿。’女色之惑,男儿当谨慎惧戒也。”用女人的头发搓绳,这倒是真事。靖国神社的游就馆里有一堆黑乎乎的缆绳,是当年女人们支持战争,用头发编制的,令人毛骨悚然。


《徒然草》被广泛阅读兴始于江户时代出了好些注释书以后,近松门左卫门还以兼好法师为主人公写了净琉璃。有个叫广濑淡窗写了五言诗《读徒然草六首》,赞赏吉田兼好的审美,有云:“四更山吐月,微云缀细弦,幽光殊窈窕,何必赏团圆。”本居宣长则非难吉田兼好,那种花看半开、月看不圆的自然观造成“后世自作聪明之心故意往歪里搞的风情”。


从对于江户时代的影响来说,《徒然草》超过《枕草子》。《徒然草》里三次提及《枕草子》,大概作者读了《枕草子》大感兴趣,佩服,共鸣,也有反对,于是坦率地写出自己的想法。


随笔源远流长,江户时代尤为盛行,武士也写,庶民也写,多而杂。活字印刷的、版刻的和手写的稿本加在一起,大概现存有五千余种。多数是没有付梓的手稿。初期说教性随笔多,例如战争期间被捧为圣书的《叶隐》(山本常朝)即属于这一类。最多的是考据类,那时候小说是下里巴人,考据是阳春白雪,写小说的,如曲亭马琴、山东京传,也都写考据性随笔。游记类随笔也很多,最著名的是松尾芭蕉的《奥之细道》。


日本人具有直观的、艺术的性格和喜好,从一滴水感受宇宙,善于把日常生活给艺术化,把艺术给日常生活化,随笔是最适于他们的表现样式。从文学水平来说,明治时代的随笔大大超过了江户时代,尤具时代意义的是启蒙性随笔。最大的启蒙家是福泽谕吉,文章平明达意,如《福泽百话》。文坛启蒙家是坪内逍遥。在近代感觉及文学起步的时期具有浪漫精神的美文随笔比较多。受西方油画的手法和理论的影响,产生了一种以描写眼前景物为主的写生文,这个系统的随笔以夏目漱石为代表,名家众多。后来以科学随笔出名的寺田寅彦也出自这一派。夏目漱石的《玻璃窗内》是晚年的随笔,写“则天去私”的心境,有人推崇这个随笔是他全部作品中最精彩的,点睛之作。



近代以来,一方面继承传统,另一方面引进西方随笔的概念与知识,文学性内容与江户时代以前大不相同,个别性变成个性、个人主义,拼命要写出思想来。从明治进入大正,作家也爱写随笔,这类作家被称作文人,拥有众多的读者。从大正后期到昭和前期,报刊发达,带来了随笔的兴盛。


1935年哲学家三木清在《随笔时代》中写道:“社会科学之后接着流行随笔书,多少有点名气的人谁都写随笔似的东西,或者被让写。这样的随笔流行对于我国随笔文学的发达贡献多么大是个问题,但确实可以说,这样的随笔流行是与思想镇压一同产生的。”


所以,有人说随笔流行是批判精神高扬的一个文学性结果,这种随笔应该具有思想性。甚至有人说,昭和时代是随笔的时代。


现代小说家擅长写随笔的似乎越来越少见,例如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在随笔集后记里自认写不来随笔。村上春树像武士一样腰插两把刀,长刀是小说,短刀是随笔。


我对小说不大感兴趣,爱读他的随笔,写得很实际,有生活,有日本味。例如在欧洲逗留三年,写了小说《挪威森林》《舞舞舞》,还写了游记《遥远的大鼓》,思考何谓旅行,人为何旅行。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当客座研究员,正赶上海湾战争,记下一个日本人在美国的感受,即《毕竟可悲的外语》。而《涡旋状猫的找法》相当于续篇,也是写美国生活,“小确幸”一词就出现在这本书里。


与其关心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真不如每天抓住自己的小确幸,像一只涡旋状酣睡的猫。村上春树不记日记,回忆事情就翻阅他以前发表的随笔。


【作者简介】

李长声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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