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同志生活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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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雪：同志生活的日常 

原创 2016-10-05 陈雪 大家

文 | 陈雪

我最早开始与女生恋爱，还住在台湾中部，周遭并没有拉拉朋友，好友反而都是Gay，时常聚会里十多个男生，就只有我一个女孩。

然而他们各自酷帅、娇美、时髦有型，我反而是最朴素的一个。跟男同志朋友在一起，我只要负责哈哈大笑跟专心聆听，因为他们总有说不完的笑话（荤腥不计）、层出不穷的点子，去哪吃馆子、喝咖啡、买东西，出国该怎么安排行程，都靠他们指路，那时我们时常在一个朋友家里聚会，真的就是开PARTY。

这些朋友有人在做房地产广告、有人主持广播、有大学教授、也有房屋售货员，有麦当劳的店长、还有画家；有人擅长厨艺、有人会弹钢琴、有人爱说笑话，一群“圈内人”聚在一起，什么都敢聊。一整个晚上闹烘烘的，会被邻居抗议。

这些朋友陪伴我度过几段感情与生活上的磨难，在人生最困顿时，其中一个好友W甚至想过与我假结婚，帮助我逃离家人的桎梏。

这些好友们看似拥有高薪工作，日子逍遥快活，然大多为情所苦，只是Gay诉苦的方式与我不同，他们总是尽可能用笑闹的方式，揶揄自己一番，把苦往肚子里吞。

那时我们都是三十岁上下，他们那些男生有人被家里逼婚逼得不行了，也试着与女性交往，几乎要订婚了，与女友一起到巴厘岛度假，几天朝夕相处，才确定“跟女生共度一生，行不通。”

有人则是与男友稳定交往六年，最后却因为经济压力而分开。我与W当然也没假结婚，我们靠着自己的方式度过了与家人关系闹得最紧绷的时刻，各自得到了自由。多年后，我们仍偶而聚会，有人到北京开公司，有人到美国结婚，有人一直都单身，有人则是桃花不断却怎样也不肯定下来，超过四十岁，家里逼婚的事渐渐都没了，接近五十，有人几番感情波折，决定买个小房子过上单身贵族生活。

▲ 电影《小姐》剧照

我很爱我的Gay朋友，他们的热情、生命力、慷慨，以及灿烂的生活方式，都丰富了我的生活。

搬到台北之后，跟Gay好友远离，孤独了很长时间，那时看了一部美国拉拉影集The L。那时我自己还没有稳定的伴侣关系，爱情生活仍起伏颠簸，虽然影集里仍不免有“美女众多”“华服豪宅”之类的洛杉矶富裕、时髦拉拉生活的假象，最吸引我的却是几个主角之间的友谊，影集讨论拉拉生子、外遇、变性、双性恋等主题，没想到十多年后竟成为我目前生活圈里的拉拉朋友时常遇到的遭遇。

如今我也有我自己的拉拉生活圈了。我与我的伴侣在台北租屋，每周五她都会跟一群拉子朋友到健身中心打壁球，而我则到中心的健身房运动。

这群朋友里包含我们有三对couple（本来是五对，有两对已经分手各自有新的交往了），另有两个拉拉朋友单身。运动之后，大家一起去吃晚餐，饭后有时会到某个人家中继续聊天。

这些朋友们大多比我年轻十岁（甚至更多），有人年轻时曾经跟男生交往，后来跟拉拉情人稳定下来，准备生孩子；也有人一直都是跟女生交往，却在去年分手后，跟一个男性友人变成恋人；其他人的自我认同有些是T，有些是P，有些是不分，可以感觉新一代的拉拉无论对自己的性别认同更自由而多元，早年那种悲情在他们身上早已不见踪迹。

无论大家后来的遭遇为何，见面时，总有谈不完的话题。最难过往往是朋友里有人分手了，两个人一起出现的画面不再。因着某些缘故，总有一个人会退出“运动小社团”，虽然大家都还保持朋友关系，各自带来新的对象，我们也算是增加了新朋友。但翻看往日照片，哪一年的圣诞节，某一次谁过生日，是最初的组合的那几张脸孔，照片里大家笑容灿灿，看起来都是天造地设。

今年Gay好友们各自从远方回来了，也有人又出国去了。终于，有一两个朋友感情安顿下来，把对象带来给大家认识，大家都好开心，年复一年地，有人总也不老，身材体重脸蛋，彷彿还像三十岁那样。

但也有人因为幸福而肥，其中有人在入伍前就结婚，后来才发现自己是Gay，孩子都已经上大学了。当初被家里逼婚的人，有人父母过世了，有人则是终于老到父母也不管了，有人一直恋爱，不管怎么努力，关系总维持不到三年，幸好身边两狗两猫，陪伴他度过分手的苦。

很久很久以前，同志们大多生活在暗处，那种暗不只是表面上的暗，还包括生活的两面性，身为同志的感情生活永远只藏在心里深处，在屋里可以跟情人亲密，走出门却总装作朋友。

▲ 电影《卡罗尔》剧照

那时，网络也还不兴盛，你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谁跟你一样，有些人为了安全，干脆把爱情与生活一刀两断，铁了心把爱情隐密起来，那时的同志们，只有可以到同志酒吧，才可能看到所谓的“圈内人”。

把爱情生活日常化，走进阳光下，是让人感觉放松、让爱情吸收养分的方式。像我们这样的同志，终于活到可以一群朋友上街，运动，旅行，面临分手、背叛、挫败，还有三五好友可以相谈、诉苦、互相支持。这是过去的人们不敢想象的未来，然而它真的到来了，即使婚姻还无法合法。然而，我们自己打造一片天，是用友谊撑起来的伞，我常笑说老了要来租一栋房子，做成彩虹公寓，大家分层而居，互相帮助，这是另类的家，有可能也会是最温暖的家。

（题图为电影《阿黛尔的生活》剧照）

【作者简介】

陈雪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台湾著名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