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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姜建强:喜欢金子美铃的人,都是内心柔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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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16 05:2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姜建强:喜欢金子美铃的人,都是内心柔软的人 

 2016-09-16 姜建强 大家


文 | 姜建强


我们现在要谈论的是一位日本童谣诗人,她的名字叫金子美铃。之所以要在她去世86年的今天谈论她,是因为读她的童谣,在为她清亮与通透的童心所感铭的同时,也使得我们不得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生活不仅是眼前,还有诗歌和远方”,我们所熟悉的这句话,是真的吗?

如果说这句话为真,那么诗人为什么要自杀?仅仅是婚姻不如意吗?如果这句话为假,那么诗人又为什么写下“向着明亮的那方”?仅仅是因为哪怕一片叶子,也要向着阳光的这边?仅仅是因为哪怕一只夜晚的飞虫,也要飞向灯火通明之处吗?


如是这样,那么同样是诗人的北原白秋,同样是喜欢写童谣的他,为什么要写下妈妈还不回来,就刺死一条金鱼;再不回来,就绞死两条金鱼;再不回来,就捻死三条金鱼的童谣呢?小孩的杀生与妈妈的不归,这之间有也有逻辑联带吗?这是作为人的残酷天性使然,还是小孩对妈妈眷恋的天性使然?

读童谣,哲学地说就是将时光倒转,将记忆倒回,将意念作情感论上的还原。所以在读金子美铃的童谣,我们在天上的星星像海里的小石头与蒲公英静默地躲在乱砾中,等待着春的来临之间,该作如何的定位呢?

可以说,前者是7岁的思维,天空与大海还浑然不分;后者是12岁的思维,总以为春不会忘情蒲公英。而美铃则是将7岁与12岁都放置在“月亮西沉的后街”,一个人小声哭泣着。为什么要哭泣呢?这就是这位诗人思维的独特之处了。



不错,她的视线总是投向非日常。

当人们在海滩上喜庆丰收,她的视线则投向成千上万条的沙丁鱼,为它们举行葬礼。

当人们赞美积雪表面的晶莹透亮,她的视线则投向积雪的中间层,说它不见天不见地,一定很寂寞。

当人们只关注蝉鸣给夏天带来的清爽和静谧,她的视线则投向蝉羽脱衣后,到了晚上是否会凉着?

当人们只为月亮的清辉净白而激动,她的视线则投向了没有月亮的夜,穿越沙漠的旅人,正在大喊太黑太黑啦。

当人们总是在屋檐下躲避从乌云层落下的雨,她的视线则投向这黑暗处的雨,为什么又是闪着银光的?

当人们只对露珠所具有的诗意感兴趣,她的视线则投向花儿,说这是花儿悄悄掉落的泪,说这是蜜蜂做了一件亏心事。

莲花从淤泥出,但她说这不是莲花所为;小鸡从鸡蛋出,但她说这不是小鸡所作。海里的鱼,不需要我们任何的照料,但还是被我们吃了,太不可思议啦。

这是一种怎样的思路?怎样的意念?怎样的诗眼?怎样的心向呢?

显然这与良宽的“夜雨草庵里,双脚等闲伸”不同,与宫泽贤治的“不输风不输雨”不同,与小林一茶的“对两岁的小孩说/爬吧/笑吧/今朝起两岁啦”不同,更与松尾芭蕉的“青蛙扑通一声跳水池”不同。

这种不同,就在于美铃用“他力”与“去我”的思想,把万物还原成一种平等的秩序,然后在这个平等的序列里,组合成一个应该给予儿童的感觉世界。

金子美铃


她有一首《蜜蜂与神灵》的诗歌,述说的就是她的逻辑之理:

蜜蜂在花里
花在庭院里
庭院在围墙里
围墙在大街里
大街在日本里
日本在世界里
世界在神灵里
就这样,就这样
神灵在小小的蜜蜂里


连大大的世界都在神灵里,但神灵则在小小的蜜蜂里。而蜜蜂又在哪里呢?蜜蜂可能就在童心里了。而童心又在哪里呢?美铃对此没有明确。但她有“我寂寞的时候/神灵也寂寞”的诗句。这或许表明,在她看来童心就是自在的“在”,就是本体的“在”,故不可颠覆与复制。如果说一滴海水中能有宇宙,那么一只小蜜蜂里为什么不能没有神灵?微生物与大银河,蜂与神,是否应该处在同一视线?

金子美铃生于1903年4月11日,1930年3月10日自杀。出生的时候是明治36年,死去的时候是昭和5年,当中间夹着大正15年。也就是说这位女诗人创作年代正好是大正年代。

大正年代是个怎样的年代?大正浪漫,大正德莫克拉西。这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语言了。日本人说起大正来至今也是一脸的亢奋。确实,对日本人来说,大正时代是个小清新的时代,是个充满梦幻的时代,是个憧憬万物的时代,当然更是一个没有战争的时代。

所以,美铃能有这样的心情写出这样的诗句:

飘落到海里的雪,变成了海;
飘落到街上的雪,变成了街;
飘落到山上的雪,还是雪。
天空中还有的雪,你喜欢哪种雪?
(《问雪》)

而养育金子美玲的山口县仙崎市,过去是个三面临海的渔村,渔村就是用鱼的生命换取人的生命。而仙崎在历史上就是捕鲸基地,妊娠中的鲸鱼也被杀。残忍与慈悲的一个折衷结果,就是用花冈岩打造鲸墓。为鲸立墓,但鲸还是照杀不误。那立墓是为了什么?

这就接近了诗人美铃的思路:寺院敲响的钟声,反而使得小鲸哀哀哭泣。(参见诗作《鲸法会》)寺院的钟声,其功效应该在于从善驱恶。否则和尚要撞击这口大钟干什么?

此外,仙崎町还有许多寺院,如属于净土真宗的西觉寺、净岸寺、遍照寺、清月寺、清福寺和真光寺等,属于净土宗的寺院有极乐寺、圆究寺、西圆寺、向岸寺和法船庵(属于尼寺)等,属于日莲宗的有普门寺。

这么多寺院,述说的是同一之理: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这也是净土世界的一个理:各有各的色光。

在净土世界成长的美铃,将这个理,轻巧且智慧地转换成这样的诗句:这种花/那种花/看看它们的小脸/我要好好记住它。




如何记住呢?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死得很轻很轻的人。让我们再回首一下金子美铃的最后时光吧:

3月9日上午。带不满4岁的女儿来到亲属高桥家,用优雅和笑颜作心中的告别。

3月9日下午。一个人去中之町的三好写真馆拍遗照。

回家途中,在道明寺买了樱饼。

晚饭后,与儿女一起泡澡。

泡澡期间,唱了很多童谣给女儿听。

泡完澡,美铃与母亲、女儿、弟弟一起吃樱饼。

在交谈中,美铃说今晚的月色真好,真高兴。

之后,美铃对女儿说:要睡了吧,跟外婆一起睡吧。目送二人进里屋。

美铃又对姨父松藏说:我也要休息了,晚安。

回房间经过母亲的房间,美铃停住脚步,对着已睡下的女儿说:躺下的脸蛋好可爱。
(这是美铃留给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回到自己的房间,写好三份遗书:一份给丈夫,一份给母亲,一份给弟弟。

将三份遗书和领取照片的发票,一起放置枕边,然后吞下安眠药。


3月10日午后1点,在上山文英堂书店的二楼,宣告金子美铃死亡,26足岁。

当地的《防长新闻》在3月12日刊登记事:被男人甩掉,女人自杀。悲剧。脸颊,还有一丝的赤红。季节,还属早春。

美铃的死,无疑地粉碎了她所描画的全部意象性的图景。但与其说是粉碎还不如说这些意象就是死的一部分。把死看得很轻,是因为把生看得很重;看重生,才能死得轻。死得轻,是对生的尊重与眷念。

美铃给母亲遗书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现在的心情就像今晚的月亮一样平静。给弟弟遗书最后一句话是:再见了,我心中的选手,勇敢地往前吧。

美铃还没有到熟年,只有26岁,在今天是还被称之为“女孩”的年龄。但她用轻轻的死,将“铃铛,小鸟,还有我”放置在了“大家各不同/大家都很棒”的境地。死,难道也是棒的?对。因为有的时候,只有死才能柔利万物。

这里,美铃显然是仿照了小说家芥川龙之介,三年前,他也是服安眠药自杀的。当然还有太宰治、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他们都是属于柔利万物的自杀。

对此笔者想起日本另一位诗人野口雨情,他写有《肥皂泡泡飞了》。1922年,他的2岁的女儿因痢疾死去,悲切加悼念写成了这样的诗句:“风儿风儿不要吹/让她好好飞一回。”

显然,雨情明白了这样一个理:这世上许多东西是难以持久的。彩虹、露珠、昙花、绯樱、飘雪、春草、夏蝉、秋虫、冬霜——当然还有肥皂泡——当然更还有所谓的爱情。这是个怎样的理呢?简言之这是世事无常之理。




这里,令笔者叹服的是,在今天对金子美铃的诗作和死,有着本质领悟的是《早生的铃虫》,这是北大才女、旅日音乐人程壁今年推出的新专辑。日暮澄月,黄昏的原野上,越过屋瓦,越过篱笆,越过墓地,音色澄而绿。程壁严选了11首金子美铃的诗歌。

大学时代日语专业出身的她,又重新翻译了其中的7首,自己谱曲自己演唱,她有着“离诗歌最近的声音”,将金子美铃生命中不死的东西,艺术地再现了出来。

《船帆》,就是将“抵达海港的船儿的帆/黑了 破了/驶向海岸的船儿的帆/洁白 闪亮”这种海面上的黑白对峙,用草食系而不是用肉食系的音色,表现一种凄楚一种忧郁。难道人生的出路就是在海天之间“一直不要靠岸”?歌声将人们带进了无限循环的思考。

还有《我和小鸟与铃铛》,也是将金子美铃的“他力”思想,用治愈系的旋律,非常平和地表现了出来。原来,喧闹的世界,需要有一颗静寂的心。

去年夏末,程壁来到东京南部的房总半岛,听到草丛里有铃虫的鸣音。有一种在秋天出生的虫子,叫起来很好听。属于秋天的铃虫,在夏末就能看到,表明是早生的铃虫。是呵,谁不想早早睁眼看看这个精彩纷呈的世界。但问题的另面是:早生意味着早死,铃虫的命运更是如此。

程壁说自己一个夏天一直在读金子美铃的童谣诗。而金子美铃,和铃虫有一字谐音,她在26岁的那年,就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宛如早生的铃虫,不可逃脱的命运是早亡。还有比这更悲哀的吗?还有比这更震撼的吗?

如果说,美铃的童谣,是因为一个孩子总是在瞠目结舌、颤惊呆立的话,那么,程壁的歌唱,则是因为小鸟在天空已经消失,但人们还在无知地继续唱歌。

前者是无心的心,后者是有意的意。

程璧


我们还注意到这么一个细节,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金子美铃收集自己3岁多女儿的话语共334句,抄写在笔记本上,并加以编号。然后起个总名为“南京玉”(意指玻璃串珠)。这表明她当然还想如春雨般,洗绿整个仙崎町;她当然还想如月亮般,银白辉辉照渔港。

但是“如果山是玻璃做的/我就可以看到东京了吧/如果天是玻璃做的/我就可以看见上帝了吧”这两句诗,则又表明她更本质地看到了这个世界就是用“如果”这根魔杖支撑起来的虚幻之物。

既然山不可能是玻璃的,人也不可能看到上帝,那么她发出这样的疑问:人,真的拥有诗和远方吗?最终她用轻轻的死解释这个疑问。

于是,她被人们记住了。每年的3月10日,在她的墓地遍照寺都要举行“美铃祭”。人们献花,感谢这位对世界的终极解释者和实践者。

美国诗人庞德说过,一个人与其在一生中写浩瀚的著作,还不如在一生中呈现一个意象。那么金子美铃给人留下的意象是什么?笔者以为就是轻轻的死与重重的生。而《早生的铃虫》和它的制作人,其思想的穿透性就在于捕捉到了这个意象,并把这个意象传递给了中国读者(听众)。

《早生的铃虫》封面


(本文原标题:《金子美铃的童谣诗与早生早死的铃虫》)


【作者简介】

姜建强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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