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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冉云飞:大教育家颜之推的儿子何以全家被人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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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29 05:0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冉云飞:大教育家颜之推的儿子何以全家被人吃掉 

 2016-08-29 冉云飞 大家



文 | 冉云飞


前不久科幻作家郝景芳因《北京折叠》而获今年的科幻小说最高奖——雨果奖,而该小说因反映22世纪北京上层(第一空间)、中层(第二空间)、下层(第三空间)“三个世界”的断裂与冲突而具有极强的现实隐喻。


这既是未来,也是现实,也不妨视为对中国历史的一种解释。


看历史只注意帝王起居注,漠视寻常百姓的生活细节,我们所看到的历史仿佛“高大上”得很“文明”。事实上,稍一剥掉历史的表层,就不难看见中国历史的血腥荒唐,充斥着字里行间,可是这样的叙述总是进不了主流话语的中心。

因研究中国历来之家庭教育,的确要读不少“家训”,作为“家训之祖”的《颜氏家训》自然会引起我相当的重视。读了王利器先生的《颜氏家训集解》及一些研究(周法高先生撰辑的《颜氏家训汇注》尚未及读),同时读了一些通俗性的解读《唐翼明解读〈颜氏家训〉》,他们大多提到《颜氏家训》的影响力,以及颜氏家族在实际运用“颜氏家训”所取得的成就。


其后代如著名学者颜师古(孙子)、著名书法家颜真卿(五世孙)等,可谓大名垂诸久远。工书的颜勤礼(孙子)亦因五世孙颜真卿所写的《颜勤礼碑》(神道碑)而大为有名,而五世孙颜杲卿因骂安禄山反唐而被杀,其事迹因文天祥《正气歌》里之“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而广为流传。


故唐翼明总结道:“看来,《颜氏家训》一书还真起到了教育子孙的良好作用。”(《唐翼明解读〈颜氏家训〉》p.139,湖南科技出版社2012年8月版)但颜之推二儿子的悲惨遭遇,唐翼明只字未提,大约不支持他《颜氏家训》对教育子孙有“良好作用”的全面结论。

明眼人一看就忽略了颜之推的三个儿子:颜思鲁、颜愍楚、颜游秦,三位都是有学问的人,也当过官。长子和三子都算得了善终,而二儿子却因死得惨,被历史多记了几笔,这多记了的几笔特别重要。


《资治通鉴》卷一八七的“唐纪三”里是这样说的:


朱粲有众二十万,剽掠汉、淮之间,迁徙无常,攻破州县,食其积粟未尽,复他适,将去,悉焚其余资;又不务稼穑,民馁死者如积。粲无可复掠,军中乏食,乃教士卒烹妇人、婴儿啖之,曰:‘肉之美者无过于人,但使他国有人,何忧于馁!’隋著作佐郎陆从典、通事舍人颜愍楚谪官在南阳,粲初引为宾客,其后无食,阖家皆为所啖。愍楚,之推之子也。

颜之推在其著名的赋作《观我生赋》里言其“予一生而三化”——想想五代十国冯道历仕十朝,任五朝宰相而不倒,遭受到的历代骂名,引得黄裳、葛剑雄诸人的“汉奸发生学”(李零语)笔战。


而颜之推却很少因此遭受非议,这也是相当有意思的一件事——这说明颜之推将其梁亡而仕北齐、北齐亡而仕北周、北周亡而仕隋的经历,是当作身处乱世之有效实践经验来推广的,至少在家庭中是如此。可是,二儿子颜愍楚一家为何有如此悲惨的结局呢?

关于颜之推一生三化的细节,在此没有必要详谈。化不只是变的意思,而且是变得自然而无斧凿之迹,归附新朝而如鱼得水。当然历仕多朝而不倒的技巧,不是那么好学的,颜之推在紧接着“予一生而三化”之后便说自己“备苶苦而蓼辛”。


故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之“止足”篇里,对此有具体的“操作规则”。譬如做官,妙在不落人后也不要傲在人前:


仕宦称泰,不过处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顾五十人,足以免耻辱,无倾危也。高此者,便当罢谢,偃仰私庭。吾近为黄门郎,已可收退;当时県旅,惧罹谤眎,思为此计,仅未暇尔。自丧乱已来,见因托风云,侥幸富贵,旦执机权,夜填坑谷,朔欢卓、郑,晦泣颜、原者,非十人五人也。慎之哉!慎之哉!

说到做官的最高境界,颜之推认为位极人臣,责任太大,风险太高,官品太小,又被人瞧不起而受尽奚落。故“吾近为黄门郎,已可收退”,说明《止足》篇写于572年左右——《颜氏家训》二十篇应是持续写就,至隋完成而定稿——黄门侍郎掌皇帝侍从、传达诏书,秩六百石,官位不算高,但颜之推已准备“收退”,说明他常怀伴君如伴虎的戒惧之心。


可是这样的功夫,不是你想学就能学的,身处乱世的时也势也,比自身修炼可能更重要。


我不想相信他二儿子没有仔细领会过父亲的处世技巧,但遗憾的是,颜愍楚谪官南阳时,在隋末唐初的乱局中,或是没能逃走或是对吃人魔王朱粲抱有幻想,最终全家为其所食。


司马光骂历仕十朝的冯道为“奸臣之尤”,熟读《颜氏家训》的司马光不仅没有谴责过历仕四朝的颜之推,但“愍楚,之推之子也”的陈述句,还是含着有节制的伤痛。


资料图 司马光像


颜之推身处乱世,其运气要好过他二儿子,此点喜欢读僻书,搜罗不少史料的周作人在一篇《谈食人》里就说,颜之推与北齐文宣帝高洋等这样残暴的异族人(史家多认其为非常鲜卑化的汉人)相处,倒没有什么事儿,倒是儿子被同族所吃(朱粲应为汉人),“岂非天下一件很好玩之事乎”。


大约周作人是为了讽刺那些无脑而狂热的民族主义者,但无论如何,此说过于刻薄,看不出任何好玩的迹象。


不过《谈食人》对中国食人史料的搜罗,在韩裔美国学者郑麒来所著的《中国古代的食人:人吃人行为透视》一书出来之前,是关于吃人最具史料价值的单篇文章。至于后起李国文的《唐末食人考》,也是花了些工夫,但算不上有什么新的发现。


至于现当代的中国,郑义之谈文革吃人多为人所知晓,而我曾读许汉三编撰的《黄炎培年谱》,辑录过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四川人的吃人史料”,算是研究乡邦文献之另途。

换言之,运气不好,你再“慎之哉,慎之哉”——“当心啊!当心啊”的教训,也是没办法有实际用处的。在一个不正常的乱世,活下来成了小概率事件,但全家被吃掉还是“太独特”而悲惨了,所以让人记忆深刻而痛怆。


但换一个角度来看的话,那就可能别有所解了。人再发出“当心啊!当心啊”的警告,还是自以为是自己的主人,不愿意放弃那种我是自己主宰的虚幻感,当然无法理解《圣经》之“传道书”谓:“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所以再精妙的教导,也不一定能使自己子孙免于罹祸。有人说颜愍楚没有学到其父颜之推全身远祸的高妙功夫,那是高看了家教的作用。

有次一位朋友问我,写《家庭教育》的著名教育家陈鹤琴,其书中所提到之“实验对象”如长子陈一鸣,后来的人生境况到底如何?是不是与他教育理念合拍呢?当时我只读过陈一鸣一篇回忆吴耀宗的文章,得知他曾是上海宗教局局长,其余付诸阙如。


但从此我也很注意教育家教子比较成功或不那么成功的均衡性案例,使我对人的局限性乃至罪性,对人本主义教育的有限性,有了更深的认识。这就像我写《大师的亲情与伤痛:胡适家庭教育研究》一样,是出于对教育往更深处探寻的用心。


接下来我将抽暇研读《我的心在高原——陈一鸣文集》,来回应那位朋友问陈鹤琴的“家庭教育”在其子女教育中的实际运用,到底如何。


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对父亲教育子女的成就,看成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的自然逻辑延伸,因为父子之间的落差,如颜之推与颜愍楚的命运差异,很多时候不是家庭教育所能左右的。


【作者简介】

冉云飞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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