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他以一己之力，就为给世界揭秘古巴

源济

二十年，他以一己之力，就为给世界揭秘古巴 

2016-08-05 李二 世界说

编者按：如何从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搞出机密档案？档案中的“黑材料”怎么解决？如何在追求学术真相的同时，又不得罪古巴官方？一位美国学者，以一已之力，用20年的时间，为世界解密古巴，“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

世 界 说

李   二

发自 美国 华盛顿

古巴与非洲不为人知的秘密

1991年，尼尔逊・曼德拉从种族隔离制度下的南非获释后，第一位拜访的外国领导人是大洋彼岸的菲德尔・卡斯特罗。和这位留着大胡子的古巴革命领袖在哈瓦那亲切会晤后，曼德拉说：“我们今天到这里来，认识到了自己对古巴人民的亏欠。”

△ 曼德拉与卡斯特罗在1991的会面

远在万里之外位于南非的反种族隔离斗争，与身处中美洲的小国有何联系？为什么曼德拉对卡斯特罗和古巴充满感激之情？ 这些问题的答案曾经长期被掩藏在历史深处，直到美国Piero Gleijeses教授对古巴档案馆的解密。

 

Piero Gleijeses教授目前执教于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是世界上唯一可以接触古巴档案的外国学者，也是安哥拉内战史领域最为权威的学者。生于意大利，通晓八国语言（南非阿非利加语、西班牙语、俄语等）的他，得以研究南非、俄罗斯、古巴、美国的解密档案，为世界还原冷战背景下的美苏争霸以及二战后殖民主义的衰退的相关历史。

△ Piero Gleijeses教授

1974年前后，非洲国家安哥拉，在长久的斗争之后从葡萄牙独立，随即便陷入内战。安哥拉内战大致分为三个派别：安人运（MPLA）， 安解阵（FNLA）和安盟（UNITA）。其中安人运有着安哥拉共产党的背景，得到苏联和古巴的大力支持。同时期，曼德拉所在的非国大（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简称非国大，南非最大的黑人民族主义政党，当年与南非共产党关系密切，现南非执政党）也正被南非政权镇压；许多非国大和南非共产党流亡到安哥拉，在安哥拉安人运的支持下进行武装斗争，试图颠覆南非政权。

 

古巴对安哥拉的安人运的支持，等同于为非国大提供了庇护所和训练基地，保护了南非的反种族隔离武装斗争，间接促成了纳米比亚从南非的独立和种族隔离体制的垮台。因此，曼德拉对古巴的感谢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实上，古巴当年不仅派出军事顾问帮助训练安人运的军队，提供了大批医疗和专业队伍支援，还安排数万正规军直接参与作战。然而，由于古巴、南非彼此没有正式宣战，这些“志愿”活动都无法公开。人们也当然更不可能了解卡斯特罗、勃列日涅夫这些古巴和苏联高层之间的互动、决策过程。只有当“当下”成为“历史”，淡出大国争霸和现实政治的舞台，那些尘封在档案馆边角的故事才会被历史学家逐渐挖掘。

以一个人的力量，为世界解密古巴

古巴档案馆的管理非常保守、封闭，可以说基本不对外开放。Gleijeses教授最早在1991年向古巴官方提出要利用封闭的档案材料。整整三年后，一位高级古巴官员说： “我向同志们转达了你的请求，他们同意你去档案馆。”

 

然而，即使获得了在哈瓦那阅读档案的许可，但因为古巴没有规范的档案利用程序，每次想要使用某个档案，他都必须去哈瓦那重新申请档案公开，并重走流程，而且不同资料需要的步骤还都不同。即使申请成功，也会出现负责他要查询的材料的官员会拒绝为他提供某个档案的情况，原因往往是：“里边有一句话不能公开。” 后来，Gleijeses教他们如何将材料处理成 “删减版解密材料”。他告诉古巴官员，在美国，对于应公开材料中不适合公开的秘密，就会将其删除。教会了他们这个技能， Gleijeses也得以获得更多研究所需材料。

随着双方不断互动，古巴官方对Gleijeses也变得非常熟悉。他们共同创立了古巴的档案公开流程。Gleijeses教授原本的档案利用流程十分繁琐。他必须先向古巴当局提出阅读材料的申请，待当局批准后才能借阅；并且当局不保证这些材料可以公开。但是他指出： “我写书是针对美国公众的。在美国，没人相信古巴官方的话。如果我不把原始档案展现出来，人们可能会觉得我在造假。”古巴政府经过考虑后同意了他的请求，并更新了档案使用流程。如今，Gleijeses教授可以在较大范围为先阅读自己感兴趣的档案，然后再把他需要使用与公开的材料提交给古巴当局，由他们决定是否批准。

 

后来，古巴当局甚至专门设立了两个委员会专门审查他对档案的请求，其中一个负责劳尔・卡斯特罗的私人档案馆的材料，另一个处理党政军的源材料。可以说，Gleijeses 教授是以“一己之力”促成了古巴档案馆的开放。

 

在写作第一本著作Conflict Mission（2002年）时，Gleijeses 教授收集了3500页材料；在写作第二本著作Visions of Freedom（2013年）时，他已经可以使用多达15000页材料。如今，在威尔逊中心的冷战国际史项目网站上，任何人都可以看到他收集并公开的图片版档案。

△ Gleijeses教授两本关于古巴的著作

威尔逊中心（Wilson Center）是美国最著名的智库之一，长期在美国影响力排名前十，世界排名前十五。Gleijeses教授的公开档案是威尔逊中心其“冷战国际史项目”（The Cold War International History Project）的一部分。

△ 位于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威尔逊中心

世界范围内的解密工作 

历史档案解密方面，西方国家往往相对更公开、规范。位于马里兰州和首都华盛顿特区的美国国家档案馆保存了大量根据年限开放的档案。任何研究者都可以使用。甚至连高度敏感、涉及最高层决策的国家安全委员会文件（NSC files），根据《信息自由法案》规定，也可以由民间团体申请开放。目前非官方的最大解密档案组织“国家安全档案馆”（National Security Archive）中的材料，就是乔治华盛顿大学为中心的学者们借助这一法案收集并公开的。

 

随着冷战结束，许多前东方阵营国家的档案也逐渐开放了。国人比较熟悉著名的例子就是我国著名冷战历史学家沈志华，利用下海经商赚来的钱，在苏联解体时，将大量极其珍贵的苏联档案保存、复制和公开，为90年代以来的冷战研究提供了宝贵的材料。但是随着俄罗斯逐渐恢复秩序，尤其是在2010年以来俄罗斯和西方关系愈发冷淡的大背景下，俄罗斯档案开放和利用正受到愈来愈多的限制。但总体上来说，外国学者所能获得并使用的材料仍然比苏联时代丰富许多。

 

要研究当前世界的社会主义国家，档案利用的难度比上述国家上了不少台阶。在社会义义国家，档案管理往往非常严格，外国学者很难接触到第一手的敏感材料。本国学者也需要有特殊的关系和职位才能一探究竟。因此不难理解为何写冷战中国史的原创性史家都是中国人（如沈志华、陈健教授），而从越南角度写越战的史家也是越南人居多——他们在利用档案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古巴档案是世界上最不开放的档案馆之一，而古巴在冷战中后期的亚非拉战线上扮演着格外重要的角色。因此，即便是部分解密古巴档案，也可以极大丰富我们对全球冷战的认识，填补目前学术研究的空白。也正因如此，Gleijeses教授对古巴档案的解密与利用更加值得称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