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福东：他们为何痛殴外交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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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福东：他们为何痛殴外交部长 

原创 2016-06-16 韩福东 大家

文 | 韩福东

蒋介石其实没有那么独裁，执政南京的时候，经常被人民逼得在日记里破口大骂。没办法，那届人民很强，动不动就呼啸上街，甚至动手殴打阁员。饶是如此，在公共舆论场内，道理仍落在动手打人的人民这一边。

譬如说，1931年，外交部长王正廷挨打后，也只能灰溜溜下台了事。

九一八事变发生之后，在南京力推“革命外交”，为取消不平等条约而奔走的王正廷显露出软弱的一面。9月23日，在得知南京市民大会游行要通过萨家湾一带时，他吓得电告警察厅，加派保安队在外交部官舍和他的宅邸加紧保卫，甚至连汽车号码都改了。在此之前，各地要求“撤职查办外长王正廷”的呼声就已不断，无锡等地甚至组成“抗日救国民众大会”，递交了《电请中央厉行革命外交，罢斥辱国丧权之王正廷案》。

▲ 王正廷

其实王正廷是执行“革命外交”的，但那届民众觉得厉行得不够；九一八事变后，王正廷也公开抗议日本，并电请国联调查，但光叨逼叨有什么用？要出兵讨伐才成！尤其王正廷在9月20日接见各报记者所发出的声明中说：“希望国民取镇静态度，同时需以国家在危急紧要关头，应一致联合，以救国难。”日本侵略到家门口了，还要怎样镇静？那届人民不干了！

很快，民众的要求已不仅是撤职查办，还要对王正廷“拘押”、“明正典刑”。据《申报》报道：“全国遍贴请求政府罢免误国之外长王正廷标语。”

而国府的态度仍然是“严格命令全国军队，对侵略军避免冲突”。这其实很好理解，彼时中国的军力较日本相差甚远，内战又不断，蒋介石的实际控制范围仅在南京周边省份，西南西北甚至华北诸省军阀只是名义上效忠老蒋而已。这个时候与日军直接军事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

在九一八事变后第十天的上午9时，首善之地的中央大学千余师生，冒着大雨整队到国民党中央党部请愿，一路上他们喊着“抗日救国”之类的口号。国民党没那么专制，常委丁惟汾在党部二门前露天接见了半个多小时，对学生的各项请求，承诺分别答复。

比较倒霉的是中央大学校长朱家骅，此时正在中央党部出席纪念活动，被学生揪出来，要其带领大家去外交部请愿。朱家骅颇为犹豫，因见学生态度激烈，怕滋生纷扰，即带领学生去了外交部。

烫手山芋到了外交部长王正廷这里。《申报》先后发出的专电报道了殴打的细节：

“部长王正廷初拟派代表接见，学生等大愤，乃相率至楼上部长办公室，向王正廷严重质问，言语间发生冲突，学生等因不禁痛愤，竟以拳足相加，王头部略有受伤，当赴鼓楼医院疗治。外部职员于秩序纷扰之中，亦有被殴打者，部中会客厅什物，稍有毁坏，旋经军警极力劝阻，始告平息。学生全体即齐赴国府请愿，所派来弹压之军警，竟日在部中照料，未曾撤回。部内大小职员，均各具戒心，大有风声鹤唳之势。”

“王正廷刚到部，正在楼上办公室接见吴天放帮办及秘书朱某并来宾一人。时学生代表进入王室，质问各节，略有争论。代表以手击桌子，碎玻璃桌面。王正拟走避下楼，有学生数人上楼，为类似仆人者推下，意在保护王走，遂至发生冲突。王氏于人丛中头部带彩，经军警护送鼓楼医院，闻为轻微伤。下午稍有热，为三十八度半。”

“王部长正在办公，派部员招待，请举派代表面谈。京校代表声明不能代表沪校，正请沪校推举代表时，忽有数十人不听劝阻，蜂拥而上，直入部长办公室，捣毁器物，并将王正廷殴伤，同时部内各办公室，亦被群众击毁。王氏伤状颇见沉重，现正延医诊视。”

王正廷被殴后，中央大学校长朱家骅和南京鼓楼警察第九局长万宁，都因此引咎，提出辞职。事发后，蒋介石、宋美龄夫妇，于右任和邵力子等人均前往医院探望。据称王正廷伤势已减，“小腹有皮鞋跌伤，见青紫。头部系铁器伤，见血，系室中置人员履历之铁架子伤。面部有拳伤，共三处，余不成问题。约＊（此字模糊，看不清，见1931年9月30日《申报》——作者注）养一星期，可出院”。王正廷于受伤次日即由鼓楼医院转到其他医院休养，外交部例行公文由政务次长李锦纶代行，重要文件仍由王正廷批阅。

都被打成这样了，那届人民还不算完。打人的中央大学师生发表声明称他们冒雨整队向外交部请愿时：“队伍集合门外，公推代表往访王外长，因王外长匿不见面，群情更为激昂。人数既极拥挤，地方又复逼仄，致有与王外长冲突情事。当时情形，颇为紧张，卒由总指挥何浩若领导全体由外交部赴国民政府请愿，一路大雨淋漓，行列仍极整齐。抵国民政府后，由蒋主席及于院长接见结果，非常圆满，至十二时半始全体返校。”

中央大学师生称王正廷挨打主要是因为他躲着不见学生，比蒋介石和于右任还耍大牌。他们振振有词，打完外长后还在公开提出的8项要求中明列——“请政府撤办王正廷”。

师生的呼声获得广泛声援，譬如上海工界也推出22名代表赴南京请愿，其中一项目的是“惩办王正廷及其他失职官吏”。

灰溜溜的王正廷在被打后提交了辞呈：“窃正廷迩来精神疲弱，体力益衰，深维外交一职，事繁责重，际此内外交迫之秋，尤恐衰病之身，多所贻误，恳鉴下忱，惟予辞职，遴员接替，以资林养。”抱病挂冠而去。

很快，中央政治会议在9月30日上午举行的第291次会议上，批准王正廷辞职。外长由施肇基接任。此消息曝出当天，《申报》还刊发了上海市抗日救国市民大会的通电，其中要求“中央速将懦怯无能交涉不力之外长王正廷撤职枪毙，以振国威，以平民愤”。嗯，是“枪毙”，我没写错。

其实王正廷并没有什么过错，以当时中国的国力和内政现实，听取那届人民的热血建议，将抗日提前引爆，才真的有可能亡国灭种。但是那届人民很强啊，境外敌对势力也很强，外长就显得弱爆了。但王正廷是个有外交家风范的人，被打后的表态，展现了修养；在内外压力之下，面对中外记者的提问，也从来都有理有节，不卑不亢。惟其弱势时不卑，才能在崛起后不亢；而崛起后的矫亢，对应着极可能是失势时的卑恭。

正视境外敌对势力，不对人民颐指气使，在这个意义上，那届民国外长其实并不弱。

【作者简介】

韩福东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南方都市报》首席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