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麟：两个“特朗普”，同一种拼狗血、比刷屏与上头条玩法

源济

程鹤麟：两个“特朗普”，同一种拼狗血、比刷屏与上头条玩法 

原创 2016-05-11 程鹤麟 大家

3月19日，《大家》专栏就发布了程老汉对美国大选的预言《特朗普更有可能当选美国总统的6大理由》，第一个小标题也就是第一个理由是：“特朗普将会是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这个预测已经于5月4日应验，特朗普犹如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照耀美国共和党。

程老汉坚信，特朗普终将入主白宫照耀整个美利坚。

在菲律宾，人称“菲律宾特朗普”的达沃市长杜特尔特已经成功胜选，如无政变或遇刺等意外，杜特尔特将于6月30日中午入主马尼拉菲律宾总统府，正式就任菲律宾总统。

这等于是“特朗普战法”提前在菲律宾试射成功。

▲ 杜特尔特

菲律宾的总统大选跟美国的总统大选有点儿不同，菲律宾是把总统跟副总统分开来选，各选各的。选出来之后，参选总统得票最多的那一位，跟参选副总统得票最多的那一位就被撮合成一对儿，走到一起宣誓，然后开始为期6年的合作。不管他们此前认识不认识熟悉不熟悉了解不了解，也不管他们此前是相互投契还是相互讨厌甚至相互仇恨。

这一幕很像旧时代的盲婚哑嫁，新娘新郎彼此从未见过，照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毕，正副总统进洞房！

但即便如此，在大选季，人们最关心的还是正总统的选举，副总统嘛呵呵。就连程老汉这样的媒体人，本次菲律宾副总统的选举情况如何根本不曾关注过，根本就不知道有几个人参加竞逐，他们是哪几个、姓甚名谁。问了几个同事，大家都一样。

这是因为，在菲律宾，副总统只是总统的“备胎”（诶，这一点又跟美国一样了），只要确保总统嘴部的“吃饭”与“说话”这两个功能正常，副总统就会被一直晾在一边凉快。总统会不会走路，用不用轮椅都不要紧。美国历史上最杰出的总统之一、领导二战的罗斯福就是个轮椅总统。

但无论怎么不同怎么变化，选战就是选战，万变不离其宗。

电视时代，在电视镜头前善表演者得天下，颜值高者得天下。

肯尼迪的胜选就是电视时代总统大选的经典之战。

他的竞选对手是给艾森豪威尔总统当了8年副总统、政治经验十分丰富的在任副总统尼克松，那是一场大帅哥议员VS老政客之战，最后是肯尼迪以些微优势赢得大选。

美国的选举专家当时就指出：1960年9月26日晚的电视辩论是整个选战的转捩点。电视上，皮肤呈古铜色的肯尼迪精神饱满富有活力，而尼克松则面色苍白胡子拉碴。据说尼克松使用了从药店买来的“懒汉剃须”（Lazy Shave）粉试图遮盖胡茬。不幸的是演播室的强光害尼克松出汗，汗水渗出脸上的“懒汉剃须”粉形成隐隐约约的沟痕，让尼克松看上去又老又丑陋。

▲ 肯尼迪和尼克松电视辩论

今天，自媒体爆炸的时代，玩法跟电视称霸传媒的时代又不一样了。

电视的时代玩的是中规中矩的电视表演，而自媒体时代玩的是拼狗血，玩的是比刷屏，玩的是心跳加速血压升高。

当年里根州长战胜在任总统卡特的原因之一是，前影星里根读过一本书名为《演员的自我修养》的专业书，而来自加利福尼亚州花生农场的卡特却没有读过。

而今天，你就是把《演员的自我修养》读得烂熟，也还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更重要的在后面——如何编写脚本，如何设计可以被亿万自媒体免费帮你疯狂传播的经典台词。

至于什么是经典台词，今昔也有着完全不同的解释。过去可能会把子曰诗云那一套当成经典，如今则是怎么雷人怎么来。

而不论是美国原版特朗普还是“菲律宾特朗普”杜特尔特，都是充满创意口无遮拦的超级雷人大帝。

比如，美国特朗普这么批评中国：“为了削弱美国制造业的竞争性，中国人为自己创造出了全球变暖的观念。”

程老汉懒得去查这“全球变暖”到底是谁的首创，因为程老汉知道这可能是美国人的创意，也可能是欧洲人的创意，但一定一定N个一定不是中国人的创意。反而在许多中国人的认知里，“全球变暖”是美国人给中国下的套。尽管特朗普这个说法荒谬至极，但是美国的选民才不管那么多呢，他们只感到特朗普说到他们的心坎里了。

而“菲律宾特朗普”杜特尔特则直接表示不惜一死捍卫主权：“我将请求海军把我送到南沙群岛中最近的边界，我会下船，驾驶水上摩托车，带上菲律宾国旗，并且去他们（中国）在那儿的机场，插上国旗，然后高呼这是我们的。”他又声称他不怕解放军开火射死他，反正他早想要成为一名烈士英雄。

台下掌声雷动。

两个“特朗普”，都在他们的选民面前表现得非常酷。

（插播一下：杜特尔特在南海问题上有多种观点，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那样说，他说过他愿意就南海问题与中国谈判，他甚至说过他当上总统之后要从海牙国际法庭那里撤回菲律宾提交的仲裁申请，最新的说法是他愿意就南海问题进行“多国谈判”，而多国里面包括了跟南海无关的美国和日本。现在离他6月30日上台还有一个多月，他还有足够多的时间继续变化花样。）

奇怪的是，这哥俩都分别跟罗马天主教教宗隔空交过战。

2月11日，教宗出访墨西哥前，特朗普批评他“非常政治”，却是个“不理解”美墨边境危险的“政治天真人”（political naif）。他说﹕“他见不到罪恶，在美国现有政策下的贩毒和负面经济冲击。他们（墨西哥政府）利用教宗当卒子。”

18日，教宗回应特朗普：“一个只考虑建墙而不是建桥的人，不是基督徒。”直接批评特朗普要在美墨边界筑墙来防止非法移民偷渡。

教宗是天主教教宗又不是基督教教宗，基督教没有教宗，凭什么评断基督徒呢？所以特朗普再回应：“没有什么领袖人物，特别是宗教领袖，拥有质疑一个人宗教信仰的权利。”把方济各给呛了回去。

而“菲律宾特朗普”杜特尔特去年11月竞选活动中说道，去年1月教宗访问菲律宾时造成马尼拉大堵车，他花了5个小时才抵达会场，接着他这样吼道：“教宗，你这狗东西，回去吧，可别再来了！”他又说，罗马天主教会必须改革，以免灭绝。

菲律宾是天主教国家，杜特尔特对教宗如此不敬却屁事没有，反而极受欢迎，真是礼崩乐坏，瓦釜雷鸣，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呜呼！

1960年败选之后，尼克松在他的著作《六次危机》（Six Crises）中总结败选教训时说：“我应谨记，一张图片胜过千言万语。”意思是每张图片都要精心设计做到最好。

这一招，如今要反着来了。还是要设计，但要设计成好像没有设计，这才是设计的最高境界。

比如，特朗普各种神态表情动作的照片被PS成各种奇葩照片，按传统看法就是丑态百出啦，可按现在标准，那一张张全是“萌照”，萌到爆，萌到无法无天！

在这自媒体时代，一张图片在不断滚动传播的过程中极有可能被人做手脚，加上一朵花或者一坨屎，最佳图片不看是花还是屎，而是看传播有多广有多远；一张是否变成一万张图片，一万张图片是否变成一亿张图片。

美国原版特朗普也好，“菲律宾特朗普”杜特尔特也好，都不是帅哥，却都是萌萌的大叔，非常符合亿万自媒体传播者的心意——谁愿意传播大帅哥的图片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旧时代，参选总统这么大的事，参选者一定得过本党内部各种审查的关，才能荣登大宝百炼成钢。比如，有离婚史的一般都不行。里根是唯一一位离过婚而当选总统的，但一来他离得早，1948年离婚，到他1976年竞逐美国总统大位时，已经是28年前的事，太过陈年旧事了；二来他善于表演（如前所述，人家读过《演员的自我修养》啥的），竞选时逮着机会就跟太太南希秀恩爱，冲刷了离婚的痕迹。

现如今，离婚根本就不是事了。

美国原版特朗普1992年、1999年先后两次离婚，现任太座是第三任，小他24岁。这次大选，反对他的人连提都不提特朗普的离婚史。

“菲律宾特朗普”杜特尔特也有过两个老婆，但这也不是事。顺便扒一扒，有媒体说他喜欢护士，第二任老婆是护士，还曾有过至少两名女友是护士。

几十年前，中国领导人就说过“不要争论”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更早些时候，将近100年前，胡适说：“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

美国原版特朗普就在践行中国先贤的这个光辉思想。他告诉他的选民：

“为什么你们很多人的生活不如从前？因为美国一直在输输输。贸易上输中国，移民上输墨西哥，恐怖问题上输ISIS。

“我和那些政客不同，我知道怎么搞经济，怎么创造就业。我做生意积累了大量谈判经验。谈判总是我赢。等我当上总统，我会以强硬态度代表美国谈判。美国需要赢家。我这一生都一直是赢家。所以总统当然选我！”

知道共和党内那些反对派是怎么质疑特朗普这番言论的吗？

他们说，特朗普不是保守派而是自由派；特朗普不是基督徒，他支持堕胎；特朗普要搞贸易保护主义跟共和党一贯主张的贸易自由主义不同调。就连共和党籍的众议院主席瑞安都曾警告特朗普“不要挑战共和党的价值观”……

吧啦吧啦，全都在讲主义而不触及实际问题。

看到特朗普的反对派们这些奇谈怪论之后，程老汉就惊诧了：呕买噶，这些家伙根本就搞不清状况啊！

“菲律宾特朗普”杜特尔特也深谙选战之道，他也是直指问题本质而不管啥主义啥理论。

菲律宾的大问题之一是治安极差，而杜特尔特一向以铁腕打击犯罪和主张死刑著称，抓准了执政用神。他担任市长22年的达沃市位于棉兰老岛，那里经济落后，分裂主义极端组织横行，治安状况很差，绑架时有发生。他当市长之前的上世纪80年代，达沃市一度被称为菲律宾“谋杀之都”。杜特尔特最大政绩就是铁腕打击犯罪、改善治安，从而带来安定的社会环境，促进了当地的经济发展。

而这次竞选总统，杜特尔特再次抓住这个菲律宾人最关心的问题，承诺在上台数月内将消除犯罪和腐败，并曾公开声称一旦当选将大开杀戒，把“所有犯罪分子都杀光”，将他们拖去马尼拉湾填海。

乖乖，填海！到底是杀了之后拿尸体去填海呢，还是要活活淹死让他们葬身海底？

他又说：“你们这班狗娘养的道友，我真的会杀死你们”“我没耐性，没妥协余地，你不杀我我就杀你，死蠢！”

污言秽语还杀气腾腾。

但没人质疑他，台下还是掌声雷动。

还有更加荒腔走板的。

不久前，杜特尔特拿一位被奸杀的女传教士开玩笑，他说1989年在达沃市看到她的遗体时，作为市长，一方面应对这种暴行感到愤怒，另一方面也想，那位被强暴的女传教士长得太漂亮了，“应该让市长先上啊”。

▲ 1989年，澳洲女传教士Jacqueline Hamill到达沃市监狱传教，遭囚犯奸杀。

这特么是什么市长啊，这是禽兽啊！菲律宾舆论哗然，杜特尔特不得不为此作出道歉。

那边厢，美国原版的特朗普满嘴对女性的歧视和不敬也是出了名的。前些年，美国广播公司的女新闻评论员欧当奈尔（Rosie O’Donnell）曾在她的节目里大骂特朗普特别关照一位女瘾君子，是道德水平低下，又拿他多次离婚说事，什么贪色啊，不自律啊……

特朗普立刻反唇相讥，你看你长得像个胖猪，完全的失败者，你还好意思骂我？俩人的骂战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2014年欧当奈尔从美国广播公司辞职才算剧终。

到了2015年8月6日举行的总统初选辩论中，福克斯新闻网金牌女主播梅根凯利（Megyn Kelly）又拿这旧事来收拾特朗普：“特朗普先生，您曾经骂女人是胖猪，恶心的动物等词汇，您能否解释一下对女性的立场？”

特朗普当然要回击。第二天，在接受CNN记者唐·雷蒙（Don Lemon）的访问时说：“你可以看到她的眼睛里流出血。血从她身上各个地方流出来。”(You could see there was blood coming out of her eyes. Blood coming out of her wherever.)

舆论认为特朗普是指凯利当时正月事来潮。

▲ 金牌主播Megyn Kelly

程老汉认为，特朗普这番言论对女性的冒犯，跟“菲律宾特朗普”的漂亮女传教士“应该让市长先上”论一样，性质都相当严重。

但特朗普就连道歉都没有，他只是表示，他指的是她（凯利）的“鼻子（流血）”而不是“女人的月经”。

让持有传统观点的人们大惑不解的是，如此离经叛道，如此胡作非为，怎么就不受到惩罚反而一路胜选？

对此，旅美学者陈力简有一个比方深得吾心。

陈力简说他觉得可以用《西游记》中的智慧来解释。美国选民如果是唐僧的话，传统的美国政客就是沙僧……因为大家默认政客就应当是道德模范。而特朗普就是孙悟空，桀骜不驯而又有本事。前后有三段婚姻，也曾经出轨过，可是选民们就从来没有把他当作政客看待。试想，如果沙僧和孙悟空同时干坏事，谁会被师父处罚更狠一点？对孙悟空可能是“悟空，你又调皮”。而对沙僧就不会这样宽容了。

马尼拉德拉萨尔大学（De La Salle University）政治学教授海德里安（Richard Heydarian）说：“杜特尔特是十足的体制外人物，他不是个传统式人物。”“他的言辞和事实有差距，不过管用，引发许多人恐慌，转而支持他。”

美国的选举也好，菲律宾的选举也好，其本质跟娱乐圈的选秀没什么不同。当选手们实力相当时，如何上头条是硬道理，其他都不必操心。希拉里花的钱比特朗普多，曝光度却比不上特朗普，跟中国娱乐圈那谁一样总也上不了头条，原因就在于她跟那谁一样，都太传统了，太板正了，太没有娱乐精神了。

所以，自媒体时代，牛鬼蛇神倒比那正人君子更可爱；自媒体时代，得屌丝者得天下！

本文原标题为《从美国和菲律宾的两个“特朗普”看自媒体时代的选举游戏》

作者：程鹤麟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资深电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