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丰：跑出一种新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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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丰：跑出一种新中国？ 原创 2016-04-11 张丰 [url=]大家[/u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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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长跑热兴起的，不是“中产的觉醒”，而是中产的焦虑。

昨天（4月10日）早上8点，我打开电视，想在CCTV5看一下NBA的直播，发现竟然在转播马拉松。

我知道，那是武汉。朋友圈中，有一位当地媒体朋友感叹，好不容易上了采访车，还好在路上机智地买了一瓶红牛。另一位朋友，则在稍晚一些时候，庆祝自己在两位朋友的陪伴下跑了十公里，她的计划，是明年跑一次半马。最后的新闻稿显示，有两万人参加了“首届武汉马拉松”，其中4300人接受医疗援助，伤者挤满了医院，还好并没有出现重伤者。镜头中展示的武汉，虽然是阴天，却是一个干净的城市。主办方精选的路线，避开了这个城市中有争议的内容，比如，传说中的“满城挖”场景就没有出现。

前天，深圳第二届女子马拉松开跑，媒体的报道，展示了参赛选手靓丽的一面，甚至有网媒专门炒作“满眼都是腿”。在过去的一年，中国很多城市都举办了自己的马拉松比赛，当然都是“国际性”的。在四川，除了成都外，就有西昌、巴中等地，也举办了马拉松比赛。在上海，据说每年和跑步有关的比赛，多达200项。

马拉松比赛成为秀场。地方政府煞费苦心，往往把比赛路线设置在自己的景区或示范区，他们希望选手的宣传和媒体的报道，能形成某种效应，当然，如果能运作央视来直播，就是更大的成功了。跑步，成为一种新经济，这无可厚非，毕竟，总比发展夜经济要好很多。

这种新经济是否已成为泡沫，我不太关心，我感兴趣的是那些跑步的人们。每个周末，在朋友圈总有一些人的“步数”遥遥领先，在北京马拉松时，甚至有10位朋友超过了4万步。有些朋友，一年至少有一次要飞到外地，跑一次马拉松，还有朋友，要一个个征服国内那些知名的马拉松。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对这些朋友都表示崇拜。

和经常窝在家中看书和趴在电脑前打字的我相比，这些跑步的人要健康很多。绝大多数人跑步，并不是为了夺取什么冠军，或者想出去为国争光之类。报名都以个人为单位，代表的也不再是某省某市，因此，这样的马拉松比赛和过去那种全运会和省运会的跑步比赛相比，是一种革命性的进步。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挑战自我，争取完成比赛，下一次争取能再快一点，这其实相当完美地诠释了奥林匹克精神。

有关跑步的正面价值，人们谈了很多。跑步成为一种时尚的生活方式，“奔跑”本身就充满了魅力。有人曾问一位登山家为什么喜欢登山？那充满危险又没有实际用处，登山家回答：因为山就在那里。这样的回答很有趣，如果是一个跑者，他或许会回答：因为路就在那里。村上春树《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成为超级畅销书，已经说明跑步不仅是体力活儿，还是一种高尚的精神活动。他说：“我这个人是那种喜爱独处的性情，或说是那种不太以独处为苦的性情。每天有一两个小时跟谁都不交谈，独自跑步也罢，写文章也罢，我都不感到无聊。和与人一起做事相比，我更喜欢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读书或全神贯注地听音乐。只需一个人做的事情，我可以想出许多来。”总之，跑步正在成为一种“意识形态”，一种可以上升到世界观层面的生活方式。

去年的北京马拉松后，吴强先生有一篇文章谈到跑步的“革命性”：“当长跑风潮兴起，这种貌似孤独的跑步，便利用新媒体和中产阶级的影响力，大大增进社交，产生一种基于新的身体政治的人群……长跑也演变成为身体政治的集体行动，挑战并且改变陈旧腐朽的城市景观，然后，无数个人层级的解放终将汇聚而成社会的转型。雾霾天的官方赛事不过是为此提供了一个插曲性的展示机会。”（《长跑是中产阶级的新宗教》）

在已看到的文章中，吴强的观察是最敏锐的。他注意到跑步这个群体，大多数人属于“中产阶级”，他也注意到，这种跑步热是一种新的城市景观，但是，如今中国的马拉松狂欢，我们似乎很难得出“汇聚而成社会的转型”这种乐观的结论。

最近几个月一些马拉松比赛，秀场的色彩越来越浓。奇装异服的搞怪者，到此一游的游客，想趁机做做宣传的企业，求婚者……使马拉松比赛成为一出混合的喜剧，成为朋友圈的摄影大赛。这是城市一年一度的节日（也可能是多次），这种仪式感，是政府出钱打造的，而媒体和企业多方参与建构，甚至一些参赛者都是政府和企业出面组织的，以壮声势。武汉马拉松有6万人报名，但是参加比赛的只有2万，参加全程马拉松的只有6000人。城市把马拉松作为一张名片来打造，真正的跑者是孤独的演员。但是，省会城市市均一个马拉松这样的场景很快就会实现，在这种情况下，马拉松作为城市名片又有什么价值？

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和玩命工作相比，身体健康是更重要的选项。食品和空气，都是不自己所能控制，也不是自己所能改变，于是，这种愿望便转向自己的内心，把自己的身体锻炼到足够健康和强壮，是自己唯一能控制的行为。武汉马拉松后，网上有一张长江日报航拍的远景照片，统一穿着橙色服装的选手们，挤在被护栏围起来的赛道中，有人打趣说，看上去像“油焖大虾”，这当然是玩笑，但也能说明，奔跑是一种亢奋与温顺并举的运动。伴随长跑热兴起的，不是“中产的觉醒”，而是中产的焦虑。

尤其是在一些城市，举行比赛的同时碰上严重的雾霾天，这就产生一种相当荒诞的“景观”。跑步要求更强烈的呼吸，而口罩则是对呼吸的抵制。那些戴着口罩跑马拉松的人们，看上去是对雾霾的抗议，但同时不也是一种服从吗？承认雾霾的危害性，承认自己对改变现状无能为力，即使戴着口罩，对口罩的作用也是半信半疑。

跑步是孤独的，甚至孤单的。跑步是由个体独自完成的对抗，它不追求互助和社会联结。最常见的是场景是，跑者戴着耳机奔跑，用耳机把外部世界和自己分割开来，路上的风景，别人的命运，似乎都与自己无关。跑步不能克服孤独，在汗流浃背的畅快之后，跑者获得与世界的短暂和解，然后是更深刻的孤独。

作者：张丰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读书人，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