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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感悟] 闫红:千辛万苦看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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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8 03:3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千辛万苦看春晚 

 2016-02-08 闫红 大家


摘要ID:ipress  

那些年,我为了看春晚,吃了不少苦,但是它值得。姜昆和唐杰忠有个相声《照相》,表现摄影师是怎么摆布人的,很简单,却让我和我弟弟笑得喘不过气。

我年少时候,喜欢去乡下过年。相对于城市,农村过年会炸更多的馓子,蒸更多的馒头,有更多的七大姑八大姨你来我往川流不息,以更多的仪式感释放更浓的年味;另一方面,在我成长时期,寻根文学乡土文学空前繁荣,贾平凹韩少功刘醒龙等人的作品,将乡村的一切,从能指变成所指。还有海子的诗:“什么季节,你最惆怅,放下了忙乱的箩筐。大地茫茫,河水流淌,是什么人掌灯,把你照亮”,这不就是过年时吗?

怀揣着一肚子初入门的文艺范儿,我通常一放寒假就去乡下舅姥爷家,淮河北岸的一个村庄。

我游手好闲,走家串户,看他们做做豆腐,臼糯米粉做汤圆,收拾屋子,将农具家什尽可能地摆放齐整。我也跟他们一道去赶年集,吾乡集市逢双不逢单,位于年二十八的最后一个集市,在我的记忆里总是锣鼓喧天彩旗飘扬,连乡政府门口台阶上蹲着的那个卖烟叶的老汉,在红对联和红灯笼的映衬下,一贯麻木的脸上,似乎都染了些喜气。

这些都让我激动,我用看一幅长卷的眼光来看这一切,认为这种观察必然能够滋养我的写作——请原谅我年轻时的矫情吧。但是,当我像一只兴奋的老鼠在各种热闹事物中钻来钻去时,也会有一件事让我深感遗憾,那就是,春晚与乡间年味不可得兼。

我舅姥爷他们村,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才开始通电,那时春晚已经办了好几年,首次亮相就让人惊艳,之后渐渐成为人们的期盼,我和弟弟也不例外,看春晚,还是去乡下,对于我就成了要面对的取舍。我想到看春晚看不出一个作家,常常一咬牙,还是朝乡下而去。

虽已如此悲壮,到了除夕那天,仍有点失落,还好,在八十年代后期,农村有些比较超前的家庭,已经学会在家里安个电瓶接个天线。这户人家,就成了附近村民心中一个特别光明的地方,一入夜,好热闹的年轻人就扛着板凳,邀朋引伴地赶过去。


有电视机的人家,通常是富裕而好客的,图的就是个“与民同乐”,有的甚至会准备开水与自家种的烟叶,也有极少数人试图索费一毛或是一个鸡蛋,最后总以被鄙夷唾弃惨淡收场。

我在乡下过暑假时,也跟亲戚去凑过热闹,但不幸,附近那户有电视机的人家,养了只大黄狗。我打小怕狗,一进院子就觉得头皮发麻,于是采取鸵鸟战术,尽可能地对它视而不见,想象它也看不到我。不曾想,它穿过黑压压的人群,径直朝我奔来,一口咬在我腿上,幸好那天穿的是裤子,不算太薄,只在我腿上留下几个牙印子,吓得我魂飞魄散,在亲戚掩护下离开那是非之地,电视也没看成。

后来亲戚说,那狗所以选中我,大概因为我戴了眼镜,它之前从未见过一个戴眼镜的人类。

1990年的春节,亲戚见我念叨春晚,提议还去那户人家看,我心有余悸,亲戚说,那家的狗后来还咬了他们自己家的孩子,被打死了。我半信半疑地,跟亲戚一道拎着板凳赶过去,电视机犹在,狗没了,但想看春晚却非易事,院子里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坐满了人,而且,他们都不想看春晚。

电视里在放的,好像是个民国武打片,也有少数情色场景,其中有个镜头是,坏人突然撕开了女主角的衣服,露出雪白的一片胸膛,全场好几十人无声地哗然,只有一个老汉惊叫道:“他撕她!”好在这个场景很短,一闪就过去了。
没有人要看春晚,中间一度因为绑在树上的天线不稳当,满屏雪花点跟着风中凌乱,便有人去晃天线,有人蹲下来,拧电视机上的旋钮。画面一闪,我看见赵忠祥穿着西装拿着几页纸在说着什么,啊,多么熟悉,多么亲切,可是旁边好几个声音响起来:“换台!换台!”民国武打片,再次占据了屏幕。我无法挤出人群,也跟着看完了。

那时电视机没有“回看”这个功能,通常春晚之后,磁带店里就会出现实况录音,但大家更愿意用低廉的空白带,自己动手把春晚录下来。我爸也是这么干的,我回城之后,忙不迭地把那磁带放到录音机里,那一年好像宋祖英唱了《小背篓》,李默然被大家善意地打趣,我听到我爸妈的笑声和议论,我弟弟的童言无忌,那个晚上,他们是那样快乐,现在,我回来了,却成了一个快乐夜晚的局外人。

但我是一个多么有理想的人,1992年春节,我依然选择去乡下过,这一年,村里终于通了电,我家以前那个十四村的“大彩电”,在我家购买了新电视机之后,也送给了我舅姥爷。

我有两个舅姥爷,是我姥姥的弟弟,都是老实厚道的庄稼人,但出身于“破落地主”,成分高,没娶上老婆。家中没个精明厉害的女主人,他们家成了村民晚饭后的“活动中心”,吃过晚饭,就听见窗下一波一波的脚步声,村里人不约而同地汇集到这里。

他们在这里听收音机里的新闻,或是刘兰芳的评书,闲拉呱,或是长久地沉默。曾经,那一盏油灯下,那些时断时续的声音里的乡村风情,让我极为着迷,只是在村子里通电之后,有些人家里有了电视机,来闲坐的人少了许多。
除夕那晚,来了几个人又渐渐离去之后,我姥姥和我大舅姥爷也去睡觉了,对春晚热情高涨,誓守到底的,只有我和小舅姥爷。

那一年冬天特别冷,舅姥爷朝屋外泼水时,常感叹:“滴水成冰啊!”入夜后更冷,我穿着大棉袄,脚上是我姥姥的大棉鞋,踩在火盆上,热气从手纳的千层鞋底的布缝里透上来,开始时还暖和,但火盆里的火焰渐渐寂灭,小舅姥爷添了两次柴火,都抵御不了寒气的全方位包围。我的两只脚,从微温,到寒冷,到冻得像个冰疙瘩,我抱着它们,却也无法用自己的身体,给它们提供一点热量。

精神上却是愉快的。我舅姥爷不算一个特别有见识的人,但他姿态低啊,我打小不觉得他很像个长辈,任何人说任何话,他都会很配合地呵呵地笑着。那个夜晚,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电视上的节目,聊到家长里短,对于亲戚们的看法,看完了整场春晚之后,我们还把后面一个各地人民如何过年的纪录片看完了,然后,又看了赵丽蓉李保田六小龄童演的电影《过年》。


电影《过年》剧照

这可不是当下那些傻乐的贺岁片,它极尽所能地呈现出了北方大地的苍凉广袤,呈现出国人过年的爱怨交加百味杂陈,此后,我每到新年,都会想起它来,今年还特地搜出来重看了一遍,大概搜这电影的人太多了吧,一部1991年出品的电影,网站居然还要收费。

总之,那些年,我为了看春晚,吃了不少苦,但是它值得。姜昆和唐杰忠有个相声《照相》,表现摄影师是怎么摆布人的,很简单,却让我和我弟弟笑得喘不过气。我奶奶老念叨那个《虎口脱险》:“一个人掉老虎洞里了,哈哈哈……”在她过世多年之后,我还记得相声里大家连接裤带救人的细节。还有那些年的黄宏宋丹丹赵本山,那一年又一年的金曲,是岁月的背景混音,它们讲述着老百姓的喜怒哀乐,有讽刺,也有自嘲。有几年的春晚,串词很接地气,主持人开玩笑似的,就把观众席上的演员引了出来,相声演员站在座位上就说开了,没有了台上台下的感觉,是“天涯若比邻”,也是“天涯共此时”,那些年的春晚,值得你费尽千辛万苦,与它做一年之约。


姜昆、唐杰忠在春晚上表演相声《虎口脱险》

这几年,条件好了,可以躺在有暖气的房间里,舒舒服服地看了,但看着华丽丽的春晚,只觉得隔膜。演员们是千挑万选,舞台也足够高大上,却无法再让人会心一笑、或于节日的喧哗里,突然沉静下来。电视内外,是两个世界,春晚还是得有一个在那儿,就像过年时的供品,意思一下就行了,大家互相都没法再有当年的深情与尊重。所以,那些为六小龄童不能上春晚急赤白脸的人啊,你们实在错会了导演的苦心,孙悟空还在那里,春晚已今非昔比,非要将两者凑到一起,也许,对他们都是一种伤害。





作者:闫红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作家,曾用ID忽如远行客,尔林兔。著有《误读红楼》、《她们谋生亦谋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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