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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感悟] 袁凌:在悲痛最深邃处寻找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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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3 11:2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6-2-13 10:21 AM 编辑

袁凌:在悲痛最深邃处寻找宁静 

 2015-11-26 袁凌 大家



摘要ID:ipress

和照片上比,女孩身体长高了一大截,已经进入少女世界,或许也有激素催化,妈妈说她“长个子长肉不长血”,血小板一直靠药物维持,不用输血已是成效。


欣然家住在走马镇一座倒闭的皮肤病医院后身,更早这里是管委会大楼。


一架斑驳的水泥楼梯通到三层,欣然很少下楼。从生病开始,地面上的事情离她越来越远。世界越来越安静。注射激素后嗜睡的她,不大听得到路上的动静。自然,这也是一条过于沉寂的镇街,两幢楼房孤零零立在田野里,像是被驱逐到了这处僻地。


两年以前,10岁的女孩平静的世界忽然倾斜了。因为低烧不退,她在恩施医院查出再生障碍性贫血,俗称“软癌症”,却比真正的血癌更难治。


她的身体像一个变薄的容器,存不住血。血缓慢地往外渗流,开始是从鼻孔和嘴巴,以后是透过眼睑和皮肤,一条手臂上布满紫色的渗血印记。血小板降到了个位数,血管里几乎只剩下清水。


和身体一起失血的,还有她的家庭,生身父母此前刚刚离异。母亲以前做过代课教师和联通公司业务员,再婚后又怀上了小弟弟,挺着大肚子奔波照料女儿,生活费靠在外打工的继父寄回。


在准备骨髓移植的北京309医院,欣然一时命在顷刻。在母亲为寻求手机拍摄的照片中,戴口罩的小女孩蹲在医院的围墙下,缩成一个点儿,似乎往回走了好几岁,此前连续的抽血和出血,已将恐惧深植她的心中。这个点儿只要一点点失手,就会从世上抹去。


另一张照片里,瘦小的女孩躺在隔离细菌的透明层流罩里,手腕上插着针头。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处在疾病的笼罩下,连帐外的母亲也无从分担。


母亲已经尽了力。她四处求人募捐,流泪去政府部门恳求报销政策,还打算卖掉这套并不值钱的房子。医生劝说放弃时,她坚持要做骨髓配型。上学、当教师和打工中结下的情谊,以及母女气质中打动人心的力量,让她募集到了20万元捐款。这在一般患者中已经近乎不可能,但离骨髓移植费用仍旧相去甚远,最终只能选择ATG(球蛋白)治疗。


昂贵的代价之下,女孩“保住了小命”,眼下仍旧能够坐在这套三层楼房的旧沙发上,转动沉静的眼神看着我们,回答几句问话。为了这仍在流动的眼神和几句对话,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理智的运算在这里并无意义。


眼下的妈妈比过去更瘦,女儿却显得比过去胖了些。母亲说是打了太多激素,“走样了”。略为浮肿的脸型之后,仍旧显出清秀底色,以往身为学习班长的灵性,保存在沉静的身体内,疾病未能触动。她在看着爱心人士捐助的一大箱书,和一套英才教程。


和照片上比,女孩身体长高了一大截,已经进入少女世界,或许也有激素催化,妈妈说她“长个子长肉不长血”,血小板一直靠药物维持,不用输血已是成效。


但这份成效价格过于高昂,几乎难以为继。ATG治疗使用进口球蛋白维持免疫力,药费每月最低6000元,此外还要按月去恩施的查血费用。总共的花销已到30多万,款项捉襟见肘。


“血是拿钱买的,有钱才有稳定。”母亲说。


女儿沉静地听着这句话,就像对于我们的询问,平静地回答“还好”。语气中全然消失了照片上小女孩的畏惧,似乎那顶透明的隔离帐子,也把她和身体痛苦的感受隔离开来,保护她处在一个无感的空间里。她接过母亲手中一岁多的弟弟,现出姐姐的样式,软弱的手臂,仍然足以环抱弟弟。


她过于软弱的身体,除了去省城和恩施来回的奔波,还曾在硬座车厢上辗转18个小时,去河北无极县寻求中药救治。“动车挺贵的,不敢坐”,母亲说。在硬座上,欣然睡得很沉,像是掉在一个洞里面,弟弟彻夜的啼哭和铁轨的哐啷没有夺去她的睡眠。眼下欣然和怕吵闹的母亲交换,睡在临街的房间里,夜间公路上掠过的车声,也不能打扰她沉沉的梦境。这大约是血气被拿走之后,补偿的一份福利。


屋子里沉静的背后,有个难以接受的事实。这个眼前看起来体态正在成长的少女,可能会随着钱的耗竭,血液随之流光。母亲说按目前的花费,病情不恶化的情形下,还能支撑大半年到一年左右。


母女的沉静,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份可能性。我想到了某部小说描写一位遭遇政治冤狱判处死刑的丈夫,隔着会见室栅栏最后一眼凝望妻子的平静,“那是人们在悲痛的最深邃处找到的宁静。”




宁静的幕布下,仍是分秒的抗争。输血费用按新农合政策是不能报销的,母亲哭泣着给鹤峰县社保局长打电话,后找到一个“抢救性输血费用可报销”的条款,社保中心发函给恩施州中心医院,特别予以报销。针对几类特殊慢性病人群的门诊挂床报销政策正在研究,考虑纳入再生障碍性贫血。大病医保为欣然报销了16万多元,否则眼前安静的情形可能没有机会出现。


继父曾陪同去北京,眼下每月寄生活费回来。同学们升上了毕业班,偶尔在QQ上聊天,过问一下她的病情。问起继父的关心,女孩似乎思考了一下,微笑回答“还好”。似乎这是她应对世界的标准措辞。生父的疏离,再度上学的渴望,年初一度复学又因为发烧中断的挫折,都无需更多的词汇表达。


病情“还好”,吃药“还好”。一天种类繁多的药片,要分时分段,耗尽了胃肠的代谢能力,使得她的饮食变得单调,稍微复杂就会拉肚子。似乎身体已更适于药物,在苦味中吸收营养。却没有掺入她脸上的微笑。


微笑中的苦涩,来自与一个病友疗效的对照,在血液化验单上,一排向上或向下标注的小箭头,说明了自己的状况比病友差得多,前景也难于预测。疗效差距的原因是钱不够。


送我们下楼梯的时候,微笑仍旧留在女孩的脸上。走下楼梯又上去,对她来说太过消耗。她的世界在这三层楼房上,似乎有另一顶看不见的层流罩,把她和世界隔离开来,只能安静地眺望、回忆和入睡。


母亲送我们到楼下。大楼的正面一楼空了,瓷砖剥落,有些玻璃消失。楼前空地上,两个妇女在开荒种菜。管委会搬迁之后,这里过于偏僻寂静了。


一个外人很难来到这里,得知大楼背后有什么在发生。


本文原标题《隔离帐里的失血女孩》




作者:袁凌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媒体人,著有《石头凭什么呼吸》《我的九十九次死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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