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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感悟] 袁凌:一个骨癌女孩当医生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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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3 12:4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6-2-12 11:40 PM 编辑

袁凌:一个骨癌女孩当医生的梦想 

 2015-08-10 袁凌 大家



摘要ID:ipress

可怕的病名:骨癌,在这个近在眼前的女孩身上,看去似乎不那么可怕了。女孩子早年的梦想是当老师。现在她的理想已变为当医生。


张菁菁(化名)化疗后戴的假发变成了浓密的马尾,气色比一年前好得多。可怕的病名——骨癌,在这个近在眼前的女孩身上,看去似乎不那么可怕了。

我们在柯右旗古迹村小学的门房里坐下来,四月里的炕仍然烧着暖气,这适合张菁菁,她化疗过的单薄身体害怕严寒。卷起衣袖,左臂上留着开刀的伤痕,一条没来得及复原的线路,包扎着骨头里的钢板,天阴时会隐隐发疼。

“不小心碰到这里,要疼很久才会消退。和正常的疼不一样。针扎的,锥子扎的疼。”

锥子扎的疼,在手术苏醒之后的一个月中持续,安了止痛泵仍旧疼,连母亲的名字也叫唤不出。忍受十二个疗程的化疗,期待它有天变成针,变成小刺,最后变成母亲的头发丝,带来抚慰而非恐惧。恐惧最初是截肢的手术方案,和化疗后头发掉光,以后是手术效果的忐忑,和五年复查期内复发的阴影。

眼前这个像初春的树枝一样纤细的女孩子,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疼痛和恐惧的关口,一路走到了现在,仍旧经不住同学的一个无心的喷嚏,一股蒙古旷野上迎面的微风:一张口罩遮住了她的半张脸,防止随时可能发生的感冒。

图:戴口罩的张菁菁在学校附近

但她也给戴口罩找到了另外的理由:防止晒黑。在高院强烈的紫外线和风沙下,女孩子的脸和手确实像其他的小朋友一样显黑,但仍旧看出底子的细腻。虽然脸还有点微微发肿,仍旧盖不住天生的一分秀气。头上一个带坠饰的发夹,连同只能背在健康的右肩上的黄绿色书包,也透露了她自我珍重的心思,并没有被高原上的风沙湮没。

这份珍重,首先是书包的重量。休学两年后,张菁菁在小学毕业班保持了三甲的名次,老师说她“一考不好,自己着急”。好成绩才能保留远行的希望,这是两年中多次北京治病之行引发的,张菁菁对大城市的印象是“花多,树多”。家乡这带虽然偏远,却并非牧区,空旷的耕地上难得见到一排树木。虽然她并不觉得家乡不好,却难以抹去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上学路上,张菁菁还需要带着上学前班的小弟弟。两姊妹租住在校外的一个私人托儿所里,姐弟挨着头睡,晚上方便照顾弟弟起夜,旁边是另外八九个幼儿,打横睡在同一张炕上。“我说睡,就都睡了。也没有人尿床。”

周末回家,弟弟乘坐几家乡邻合租的幼儿园校车,姐姐则是坐小学的自费大客车,经过四十里乡村公路。家里正在修造仓房,地基是以前一百八十只羊卖掉后的废弃的圈舍。

自从2013年张菁菁手臂上长了那个包,家里的生活像是被恶疾的利齿翻了一个面。贱卖的一百八十只羊换不回进手术室的费用。手术和一年多次的去京复查,前后花了60万左右,借了30万外债。连家里的两条狗都卖了三百元,因为全家人去北京呆了一年看病,弟弟寄在姥姥家,用不着看家狗了。

家里二十来亩土地上出产的小豆和苞米、大豆,一年换回两万来块钱,不够费用的零头。羊群卖尽之后,没有本钱买羔,以前风雨无阻牧羊的父亲承包了别人家二十亩地,年成好可以多赚万把块。加上到柯右旗和乌兰浩特工地打零工,还债的压力落在看起来完全是个蒙古汉子的父亲身上,壮实的外表下,他已经患上了腰疼。年过七旬的外公姥姥也加入了打工还账的行列,因为患脑血栓不能干重活,做些计件的手工活。张菁菁的叔叔在河北香河县打工做组合家具,支援了看病费用。叔叔出门四五年想回来了,父亲让他再干一段,“等我再缓缓。”幸亏新农合加乡村大病医保合计报销了20万左右,减轻了一部分这个家庭屋顶上的重量。

▲图:化疗中的张菁菁

发病之初,原本的小康家庭看来会在重压下坍塌。一家人在上北京的车站哭成一堆,“她爹妈要背她上车,她自己说不治了,治了家里的日子没法过了”。父母说卖光了也要治。姥姥看着车子载着一家人开走,不知道是否还是三个人回来。眼下看着孙女在病床上的苍白留影,她仍旧止不住眼水,似乎主要的是自己代替不了,只能留在车子扬起的灰尘中等待。

手术结果是预期中最好的一种,如果度过三年的危险期,再经过两年不复发,就可以不用复查了。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女孩子听到父亲这样说,插话强调是一年半)。

女孩子早年的梦想是当老师。现在她的理想已变为当医生。“医生对人太重要了,一个决定能影响改变人的一生。”张菁菁的神情变得郑重。她或许是想起了最初的截肢方案,当时的想法是失去胳膊也没有多少活头了,更不用说回学校考大学。

开春了,被疾病碾压的家庭生活要透出活气来。长年居住的老石头房子开裂无法存身了,靠众人凑钱起了新房子,房产证抵押在借债人手里。眼下正在修建的库房,也是邻居们搭人手帮其修建,家里只是准备了两顿招待,肉菜都摊在地上。“看我孩子好了,鼓励我。”父亲有些笨拙地说。

图:张菁菁与父母

回家的路上,张菁菁指给我们看路旁的水库。这么大片的水体,在雾霭的边地旷野上,意料不到地出现,显着近似虚无的青色。细看之下,水面仍旧结着薄冰,岸边的小舟被封冻。

打碎薄冰,似乎只需要一只手指的敲击,和一点呵气温度的融化。就像某一天,最终取出那根疼痛的针,也只需要轻柔的时光之线。

图:张菁菁在自家的炕上,抱着一只猫

(本文原标题《少女手臂里的针》)


作者注:这个乡村患病孩童的故事系列,来自于作家袁凌与公益人邓飞旗下乡村儿童大病医保公益组织的联合探访。每个故事中的小主人公,都是大病医保基金的受助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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