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 稀里糊涂的广州商团叛乱

源济

原创 2015-12-31 张鸣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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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团装备好，弹药足，人员服装整齐，大小头目，都是咔叽布军装，皮靴皮带，腰佩手枪。跟各地流窜到广州的，穿得像叫花子似的客军，形成鲜明的对照。

广州的商团，组建比上海和武汉都晚。民国元年，民军四起，涌入广州。这些民军本是帮会土匪的底子，纪律很差，都督们又控制不住局面，商家没法做生意了，只好成立商团。此前，上海和武汉都已经成立了商团，承担了都市警察的职能。

广州商团跟其他地方商团一样，由各个商家出钱买枪，购置服装，出人参加训练，武装巡逻。但凡有点规模的商家，都出人出钱，实在担负不起的，就赞助一部分钱。第一年购买了几十支日本村田步枪，在珠巷内的一所会馆里，搭起了商团的架子。后来陆陆续续，购买了不少长短枪支，碰上小股的匪类，就可以抵挡一阵了。跟其他城市一样，商团一般都和警察一起行动，作为警察的一部分，维持社会秩序。广州商团的核心人物，就是当年广东丝业巨子的陈廉伯。此人是中国第一个民营资本家的陈启源的孙子，留过洋，有英国国籍，生意做的比他祖父还大。

▲ 1924年6月29日，孙中山赴广州北校场检阅广东警卫军、广州武装警察、广州商团联合会操。

1919年，已经成为广东总商会会长的陈廉伯，鉴于广东时局动荡，一直在客军的统治下，混战割据无时或已。于是亲自兼任商团团长，决心扩张商团，以期可以自卫。从英国购买大批枪械，将商团扩充为一个总团，数个分团。有几千人之众。由于商团装备好，弹药足，人员服装整齐，大小头目，都是咔叽布军装，皮靴皮带，腰佩手枪。跟各地流窜到广州的，穿得像叫花子似的客军，形成鲜明的对照。所以，参加商团的，不仅有店铺伙计，还有店铺的少爷。能穿上商团的军服，挎着驳壳枪招摇过市，在那个武化的岁月，也别是一种派头。

自从孙中山1917年在广州另立政府之后，广州的纷乱比往昔尤甚。特别是1920年桂系被驱离之后，孙中山招降纳叛，各地的失意军人纷纷来投。当时在广州，有建国滇军、建国桂军、建国湘军、建国豫军等等各种名义，无论有兵没兵，有枪没枪，到了广州，就占地盘，包娼包赌，胡作非为，军纪之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样的情形，不仅广州人不满，连广东的军人也不满意。自然，作为客军眼里的“肥羊”的商人，就更加不安了。

所以，作为强人的陈廉伯的扩军政策，得到了广州商人的一致支持。在1923年，陈廉伯从加拿大进口了大批枪械。这批枪械是他上报北京政府，而且得到批准的。显然，陈廉伯在这里犯了一点忌讳。他人在广州，进口枪械，按道理应该报孙中山的大元帅府，但是问题是，广州政府没有任何国家承认，这样大批的枪械进口，要想取得合法手续，非得找合法的北京政府不可。事实上，商团或者其他人，当年买卖枪支，广州政府也从来没有管过，甚至，这个政府，就没有对应的管理部门。实际上，无论当年的商团还是广州政府，都没有认为商团购买枪械是违法的，连这个概念都没有。商人有自治和自卫之权，在当年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到了第二年8月，这批枪械运到广州之时，情况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黄埔军校开办了。这个国民党为了培养党军而建立军校，从一开始，就遭遇了在广州的各路客军的抵制。党军真的建起来了，他们自然也就没戏了。所以，刚刚成立的黄埔军校，不仅经费无着，而且连枪都非常缺乏。由于商团内部的团员告密，当听说这批军火抵达黄埔港之后，孙中山的大元帅府当即派人，把枪械扣押，送给了黄埔军校，学员们终于有了真枪，可以操练了。事实是，黄埔军校缺枪，从哪支军队弄枪，都是与虎谋皮，广州政府又不敢动硬的。但是，商人总是好欺负，于是，枪械就这样被劫了。

如果放在从前，商人只能忍气吞声，自己认倒霉。如果是这样的话，后来的所谓叛乱，也就不会有了。但此时的陈廉伯，感觉商团已经今非昔比。自己通过合法手续买的枪械被无端扣押，不能这样认了，当即组织商团上千人，去大元帅府请愿。肉已经进了人家嘴里，吐出来当然很难。由于陈廉伯是英国藉，枪不发还，还被顺手扣了一顶跟英帝国主义勾结的大帽子。

请愿不成，就疏通。托广州势力最大的滇军说情不成，又把人情托到深受孙中山信任的粤军将领许崇智头上。经过许崇智说情，只要发还枪械，商会乐意出一百万，资助国民党北伐。孙中山答应了，但居然没有兑现。而后，商会威胁罢市。在广州的外国领事，都表示关注，英国领事尤其积极。广州政府有点吃不住了，发还了一部分的短枪。但是，商会不干，一定要悉数发还不可。在那个反帝情绪高涨的岁月，双方在交涉中，政府方面不可妥协的意见，越来越占上风。两下越弄越僵。最后，商团在商业街拉起木栅，筑起街垒，公开罢市。

▲ 蒋介石有关商团叛变事致广州大本营大元帅孙中山电及孙的批示(1924年10月)

这边广州政府决意镇压，但执行的军队，三心二意，滇军要放火烧木栅，负责指挥前敌的粤军将领不肯，说是不能烧自己的家乡人。最后，换了指挥者，由黄埔学生军和一部分粤军和滇军桂军，实行攻击，先用煤油喷射木栅，引起大火，然后军队往里冲。商团虽说枪械不错，但毕竟都是商家的店伙计，从来没真枪实弹地打过仗，所以，火一起来，人就散了。参战的各支军队，除了黄埔学生军外，都趁机抢劫，以至商家损失惨重。打完了仗，各个店铺，但凡有枪的，交枪之后，还要罚款，没枪的，也罚。可怜，被抢得精光的商家，还要交一笔罚款，才能继续营业。事变中，陈廉伯逃往香港，商团土崩瓦解。一场稀里糊涂的“叛乱”，就稀里糊涂地被镇压了。

从此以后，陈廉伯和广州商团，就被钉在了教科书的耻辱柱上。

作者：张鸣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系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