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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脊梁] 王哲:《国士无双伍连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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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24 09:5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5-10-24 02:24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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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无双伍连德》是2007年福建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图书。

书 名:国士无双伍连德
作 者:王哲著
出 版 社:福建教育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7-3-1
版 次:1
页 数:312
字 数:307000
印刷时间:2007-3-1
开 本:
纸 张:胶版纸
印 次:
I S B N:9787533446536
包 装:平装

内容简介

伍连德是中国卫生防疫事业的奠基人,中国现人科学家中第一位为世界所推崇者。自1907年从南洋归国服务,30年间始终为中国现代医学的领军人物。其一生丰富多彩、曲折坎坷,是从晚清到民国许多重大历史事件的亲历者和见证人。尤其是在1911年东三省大鼠疫流行时,伍连德临危受命,领导了一场由中国人主导的国际防疫行动,成功地扑灭了数百年不遇的大瘟疫。本书试图从大历史的角度,通过伍连德这个人物来展现现代医学在中国的传奇进程。


作者简介

王哲,医学博士。毕业于北京医科大学和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研究生院,曾从事艾滋病毒研究和预防控制,后赴美国从事电脑行业。2004年以“京虎子”为笔名,开始在网络和报刊上发表几十万字的杂文和文史随笔,并创建海外华人综合论坛“清谈天地”。


目录


前言
第一章 少年苦旅
第二章 此去经年
第三章 天赐英才
第四章 慷慨出关
第五章 飘雪天涯
第六章 风波骤起
第七章 决战时刻
第八章 经历绝望
第九章 慷慨悲歌
第十章 天下扬名
第十一章 十年磨剑
第十二章 卷土重来
第十三章 事业由人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慷慨出关

1

伍连德虽然见过铁良,并得到恩准,可是正式任命的手续还要等几天。一直忙得焦头烂额的伍连德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几条门路,压根儿就没想起来。一个是民政部尚书肃亲王,肃王的儿子曾经在新加坡拜林文庆为师学习英文,来华前林文庆有书信给肃王。另外一位就是法部尚书戴鸿慈,三年前戴鸿慈出访槟城时,他被引见过。

拜访肃亲王属於礼节性的,但是这次会面给肃王留下较深印象。法部尚书戴鸿慈作为在京的广东帮首领,对伍连德十分热情。因为患有慢性肾病和心脏病,他希望得到伍连德的治疗。於是伍连德天天乘四个小时的骡车来回戴府和程府,十分辛苦。不过也正是在戴府,他遇见了许多广东籍官员,和其中不少人建立了友谊,其中一位就是马上赴吉林出任巡抚的陈昭常[1]。

如此过了一个礼拜,这天伍连德正要出门赴戴府,一个兵丁送来一个厚厚的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铁良签署的陆军军医学堂帮办正式委任状以及有关文书。程璧光帮忙翻译出来,令他吃惊的是,月薪300两,大大地超出他的意料,因为他了解过,自己的顶头上司,北洋医学堂毕业、在军中服役15年的陆军军医学堂总办兼军医司司长徐华清也不过月薪350两。

大喜过望的伍连德马上写信,让滞留在上海的妻儿立即北上。当晚在东兴楼设宴酬谢程璧光、谭学衡、丁士源等朋友,次日一早便赶回天津上任。

经过一番周折,伍连德终于能够为国家服务了。他回到天津,立即找到一处房子,妻子和儿子很快从上海赶到天津,稍稍安顿一下,伍连德便开始主持陆军军医学堂的工作。

当年,袁世凯鉴于北洋医学堂主要为海军培养军医,决定在天津办一所陆军军医学校。在他的全力支持下,陆军军医学堂发展很快,其待遇也优于全国其他学堂。伍连德是他从海外聘请的第一位除日本人以外的教员。现在袁世凯失势了,陆军军医学堂是否能够正常运转?

伍连德到任后立即拜访总督衙门,由於有在京要人的首肯和军中几位将领的举荐,总督衙门保证提供军医学堂经费。办好这件头等大事后,他开始对军医学堂的教学进行改革。

陆军军医学堂的教员主要以日本教员为主,辅以中国教员,因此授课用中文和日文。尽管学员都学习过英文,为了更好地和师生沟通,伍连德请了一位中文教师,每天和他在一起,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够用中文交流和讲课。此时尽管他还不会日文,依然努力和日本教员建立友谊,可是很快发现是不可能的,日本人有自己的圈子,别人很难介入。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学校的现状让他大吃一惊。学校当局一贯对日本教师的授课计划不予干涉,而这些日本人只是简单地教授一些护理常识。学生经过四年的学习,毕业后根本不能看病,最多是高级护士,甚至被培养为日本在中国扩张的工具。伍连德终於明白袁世凯万里迢迢聘请自己的原因,就是希望能够摆脱日本人的影响,将陆军军医学堂改成英美式学校,为中国军队培养出合格的医生。成长于殖民地,从小受长辈的熏陶,努力保持民族文化的伍连德对这种情况反应极大,他不可理解的是,这些人日本人拿着中国政府的高薪,却在本国政府的授意下,步调一致地培养汉奸!

除此之外,他发现,日本的医学教育虽然秉承德国,可是他们并没有体会德国医学教育的精华,也就是重视实验的教学方式。既没有法国医学的临床传统,又没有德国医学的实验基础,日本式的医学教育只是一个劲地讲授知识,学生的临床和动手能力非常差。

民族责任感令他开始不知疲倦地工作。在教学上,一改日本人死啃书本的作风,采用西方国家重视实践的办法,健全实验室和建立临床门诊,让学生多动手多观摩。教材方面也抛弃日本的陈旧教材,使用欧洲最新的教材,特别在微生物和传染病方面,努力介绍世界最新成就。教学采用中文和英文,使学生经过几年的学习,能够用英文阅读交流。此外,聘用合格的教员,增加户外体育活动以提高学生的体质。短短两年内,陆军军医学堂迅速摆脱了日本人的影响,成为现代化的医学院校,开始为中国军队输送合格的军医。伍连德在陆军军医学堂,开始了中国现代化医学教育。

当时医学教育的潮流,是重视实践,利用教学医学培养医学生。可是,陆军军医学堂没有教学医院。这两年中,伍连德无数次地进京,向军队大员们要求建立一座现代化的军队医院,供陆军军医学堂实习使用,可是每一次都被用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拒绝了。与此同时,军费被花在华丽的军装和喧闹的仪仗上,这种情况让他深感无奈,感到科学在中国起步艰难,也使他对医学教育的设想无法全面落实。

天津当时聚集很多留洋人员,物以类聚,伍连德和这些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其中有成为他太太好友的中国女子留洋习医的第一人金韵梅。伍连德的二儿子长福和三儿子长明都是出生在金韵梅的医院里。

在天津的留学人士主要是以唐绍仪[2]为首的留美幼童,这些人中的广东籍人士组成了一个有浓郁自由主义思想的小圈子,伍连德这个广东移民的后代自然就被吸收进这个讲英文和广东话的圈子。唐绍仪卸任奉天巡抚回到天津,和伍连德交往甚密,在一次酒醉后向他透露了甲午秘辛,原来是因为十年前伊藤博文和袁世凯在朝鲜争夺一舞女失败后,才开始力主东进。 "袁公赢得美人芳心,可是国家要为此付出代价。 "唐绍仪酒意正浓,伍连德心潮起伏,想起来三舅林国裕,想起妻子的三叔黄乃模和和致远舰上252名官兵,想起那一战殉国的将士。甲午战争,是伍连德生命中不可磨灭的烙印。

另外一位好友和长辈是同样出生在海峡殖民地的伍廷芳[3],和伍连德一样,两个人小时候都姓NG,来华后也都按官话改成WU。伍连德甚至希望和他连宗,认其做叔父。辛亥革命时,正是伍连德的这两位同乡好友,唐绍仪代表北方,伍廷芳代表南方,在上海谈判,促成民国的诞生。

伍连德在天津的另外一个来往频繁的朋友是温平忠,两人结识于1905年温平忠作为由端方、戴鸿慈率领的清政府宪政考察团的随员来到槟城时。在温平忠的家中,伍连德遇见了主人刚刚留美归来的美丽大方的外甥女。这个女孩子不久找到一份私人秘书的工作,然后嫁给了自己的老板,一位伍连德在家乡结识的朋友。她就是孙中山夫人宋庆龄。

除此之外,他与梁启超、辜鸿铭、严复、胡适等人交往甚密,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和兴趣越来越浓。

伍连德在天津已经两年多了,生活和工作都按部就班,对国内的环境也已经很适应了。来到天津后,妻子相继生下两个儿子,一家五口天天热热闹闹,日子过得很快乐。

可是他总是感到有些失落,作为一个医学院的教书先生和管理人员,不是他所希望干一辈子的。他所擅长的医学研究,不知什么时候能用得上?

朋友们看出他的心思,劝他耐心地等待,命运之神早晚会向他招手的。

伍连德在耐心地等待,他的心中有一种澎湃,期待着一种召唤。在一个又一个平凡的日子里,他一丝不苟地工作,为祖国培养第一代合格的军医。同时,他尽自己所能,为中国的医学现代化努力着。比如1910年在报上公开呼吁成立华人全国性医学协会,以促使中国现代医学交流协作。

这两年,他有失落,但没有后悔,不管怎么样,他已经在用自己的学识为自己的祖国做出奉献。他相信,即使自己就这样度过一生,他的学生们也能够干大事出成绩,中国的未来就是靠每一个人每一代人的不懈努力。

天生我才必有用,1910年12月18日,天将降大人于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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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2

1910年12月18日,晚,天津,陆军军医学堂。

学校的实验室里,伍连德独自一人,正在认真地准备第二天学生上课用的实验材料。

门被推开了,一股寒气吹了进来。伍连德抬头一看,是学堂的总办徐华清。徐华清匆匆进来,开口便说: "星联兄,外务府急电,召你火速进京。 "说罢,递给他一封电报。

"外务府? "伍连德大出意料。外务府为六部之首,联络列强,权力极大。可是军医学堂属陆军部,外务府召他这个陆军官员干什么? "徐总办,外务府召我有什么事? "

徐华清摇摇头: "不知道,陆军部并未通知。电报在此,你自己看吧。 "

伍连德打开电报,内容很简单,署名的是AlfredSze。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徐华清解释道: "是外务府右丞施肇基大人,看来是有紧要事,你马上回家准备一下,明天乘早班火车进京吧。 "

伍连德随即放下手中的工作,又去教师宿舍把明天的教务交代给其他教员,等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衣物,和妻子解释了一下,便休息了。第二天早早起来,乘第一班火车进京。

12月19日,上午11时,北京,前门火车站。

北京的天气灰蒙蒙的,火车站内外拥挤不堪,一个车夫模样的人站在车站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牌子,紧张地看着出站的旅客,遇见年轻的官员模样的人就走上前,出示手里的牌子,结果无一例外地受到呵斥。客人出来得差不多了,车夫在北京的冬天里急得满天大汗,这才发现一位一米六左右戴眼镜的年轻人站在自己面前,指着牌子说: "我是伍连德。 "

车夫如蒙大赦,慌忙跪下请安,起来后一言不发,只把一张纸条递给伍连德。伍连德打开一看,是署名AlfredSze的英文便条,写着请随来人到寒舍。伍连德点点头,示意可以走了。车夫拿起他的行李,两人来到车站外面的广场,一辆骡车停在那里,伍连德上车而去。

坐在车上,穿过北京的街道,伍连德又想起两年前入京求官的情景,那次也是这种寒冷的季节。他想起两年来虽然做了些事,可是还是岁月蹉跎。三十而立,和在新加坡的林文庆等人相比,很是虚度年华。

车子在烟尘中走了一个小时,终於在东城的一个四合院前停了下来。伍连德刚走下车,一个儒雅的中年人已经出现在门口,用英文兴奋地打招呼: "伍博士,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

伍连德认了出来,这个人是1905年来槟榔屿的由端方、戴鸿慈率领的清政府宪政考察团的随员,见面时还特地详细询问了自己的情况。对,他就是施肇基。

施肇基请伍连德进门,一边继续说: "您归国两年多了,本来应该早早拜访,可是我一直在东北就职,今天才有机会。 "

说话间已经来到二门,一位漂亮的少妇站在门口相迎。施肇基介绍,这是他的太太,施太太开口竟是广东话: "欢迎您,伍博士,我叔叔经常谈起您。 "

"你叔叔? "

施肇基一旁插话: "她叔叔是唐绍仪唐大人。 "

这么一介绍,北京的冬天好像一下子温暖了。几人在屋里分宾主坐下后,施肇基告诉伍连德,上次在槟城见面以后对他印象极深,所以当听说袁世凯打算聘用专家改革陆军军医学堂后,便极力向袁世凯推荐,促成他回国服务。伍连德至此才恍然大悟,原来促成他来到中国是施肇基的功劳。

年长伍连德两岁的施肇基是近代中国著名外交家,一生为中国贡献颇多,而举荐伍连德之事却少为人知。当年端方、戴鸿慈率团周游列国,考查有之,游山玩水也有之,停留槟榔屿这颗东方明珠就纯属公费旅游了。这种假公济私从晚清开始便存在着,多少官僚出出进进甚至吃喝嫖赌,可是随时随地为国家留意人才,于南洋小岛上发现并举荐了一位盖世无双的奇才,恐怕只有施肇基一人。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难得,如果施肇基也和其他官僚一样,伍连德或许是欧美科学界一名流,可是中国就不会有他,以及受他影响而归国服务的许多南洋优秀人才。古往今来,多少国士就是因为无人赏识而埋没了。

寒喧过后,施太太知趣地退下去,客厅里就剩下施肇基和伍连德两人。施肇基依旧拉着家常,从他留学的康奈尔,到伍连德出身的剑桥,古今中外,聊得兴致勃勃。这种谈话很对伍连德的胃口,宾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十分和蔼。

可是在谈话中,伍连德始终感觉到施肇基温文尔雅的背后掩盖着一种焦虑,他不会因为想和自己重逢聊天而把自己紧急召到北京来的,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

抓住一个机会,伍连德赶紧发问: "施大人,外务府召我进京,有什么事吗? "

施肇基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 "伍博士,哈尔滨一带发生大规模鼠疫。 "

"鼠疫? "伍连德绷直腰板: "出现多久了?情况严重不严重?现在已经流传到哪里了? "

"估计已经发生一个多月了,具体情况不十分清楚,据报已有不少中国人和俄国人死亡。 "

伍连德站了起来: "已经一个多月了?施大人,朝廷必须马上采取措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

施肇基示意他坐下: "我知道伍博士对细菌学颇有心得,因此特意向伍博士请教。 "

伍连德稳定了一下情绪,开始介绍鼠疫的背景。

提起鼠疫,都会联想到黑死病。其实,鼠疫很早就在地球上存在了,历史上一共有两次高峰期。公元六世纪拜占庭发生大鼠疫,几个世纪中估计死亡上亿人。14世纪,在欧洲出现第二次鼠疫高峰,从亚洲传入欧洲的鼠疫造成欧洲大陆起码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亡,因为死者出现黑斑,所以得名黑色病。因为此病先在家鼠中流行,然后在人群中流行,所以叫做鼠疫。中国历来也有鼠疫记载,所谓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

施肇基听得津津有味,问到: "那么近年来鼠疫发生情况如何? "

伍连德道: "从太平天国起事开始,鼠疫流行次数又开始多了,不仅是中国,在美国旧金山也出现流行。1894年也就是16年前,中国南部鼠疫大流行,并传入香港、孟买、日本、土耳其等地。据分析是因为朝廷在云南用兵而被带进内地的。根据这些流行病学资料,看来鼠疫进入了历史上第三个高峰期。 "

施肇基眉头紧皱: "这么说,东三省的这次鼠疫绝不能等闲视之。 "

伍连德点点头,施肇基又问: "鼠疫的病因为何?具体是怎么传播的? "

伍连德道: "很久以来,人们不知道鼠疫的病源。直到16年前南中国鼠疫大流行时,日本人北里柴三郎和法国人耶尔森从香港一位鼠疫病人身上分离出一种细菌,被确认为是造成鼠疫的罪魁祸首,也就是鼠疫杆菌,让我们打开了鼠疫之门。 "

施肇基脸上显出希望: "这么说,鼠疫不再是不治之症? "

伍连德摇摇头: "不,到现在还没有治疗鼠疫的有效药物。鼠疫这种传染病传播极快,死亡率极高。 "

施肇基脸上满是失望: "那么鼠疫究竟是怎么传开的? "

伍连德回答: "现有资料表明,是通过跳蚤在鼠和鼠之间,鼠和人之间传播的。 "

施肇基道: "伍博士果然对此有所专长,依你所见,应该怎么控制? "

伍连德道: "我以为应该派卫生防疫专家奔赴疫区,了解其流行模式和发病源头,以便有针对性地加以控制。 "

施肇基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 "可惜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此事不仅关系千百万黎民百姓之生死,还关系东三省是否依旧为我大清版图。 "

"什么? "伍连德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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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3

施肇基问: "伍博士对满洲特别是哈尔滨的情况了解吗? "

伍连德摇摇头,施肇基道: "我刚刚卸去哈尔滨道台,对那里的情况很了解,试为伍博士说之。哈尔滨虽然是我大清国土,但是可以说是控制在俄国人手中,居民中俄国人占大多数,有十万之众。中国人在那里有一个二万多人的居住区,此外城中还有不少日本侨民。 "

施肇基讲到,1905年日俄战争中俄国失败,退出东北,借北满铁路盘踞哈尔滨一带。日本在列强干预下将辽东退还给清朝,但把大连作为殖民地,设关东州,借南满铁路继续蚕食东北。清廷有识之士如唐绍仪和施肇基等采取以夷治夷的办法,试图用铁路共有化等办法将日俄势力赶出东北,可是没有成功。

"现在, "施肇基站了起来: "由於鼠疫突起,地方上没有能力加以控制,因此俄日双方对朝廷施加压力,都要求独自主持北满防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看到伍连德不解其意,他解释到: "俄日两国是想借此机会,夺我东北主权,因此朝廷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可是现在疫情紧急,俄日两国已经开始陈兵相向,北满局势甚至东三省局势十万火急。 "

温暖的客厅一下子充满刀光剑影,伍连德没有想到,鼠疫竟然关系国运。他也站了起来: "施大人,东三省不能丢,朝廷应该立即行动,绝对不能让俄日的阴谋得逞。 "

施肇基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下,继续介绍: "驻华西方使团一方面不愿意俄日任何一方独霸东北,另一方面也惧怕鼠疫传到全球,同样给朝廷施加压力,要求尽快控制东北鼠疫,在这种情况下,朝廷不得不认真对待东北疫情,要求外务府尽快选派医学专家前往哈尔滨进行调查,如有可能便加以控制。东北局势虽然紧张,只要我们控制得当,借助英法美等国,俄日想借机吞并我东三省,恐怕只是白日做梦。 "

伍连德放下心: "如此甚好,不知外务府有何打算? "

施肇基道: "朝廷决定,从军中选派医官任钦差大臣,全权负责东北防疫。外务府按军中资历,选中海军总医官谢天宝。 "

伍连德点点头: "谢医官是美国丹佛大学医学博士,他能胜任这项使命。 "

施肇基苦笑了一下: "可是谢医官谢绝了这项任命,除非朝廷事先拨发巨额安家费。 "

"这是为什么? "

"因为他认为此去生死未卜,有可能死于鼠疫,所以要求先付抚恤金,以免家人生活无着。他这个要求令朝廷很为难,所以外务府只能另选他人。我向朝廷推荐由你出任钦差大臣。 "看着伍连德,施肇基停顿了一下,又道: "伍博士,这个使命是自愿的,你不要勉为其难。也不必马上做出决定,请你仔细考虑。 "

说完,施肇基面带微笑地看着伍连德。他知道危机时刻不能要求每个人、特别是高官厚禄的洋博士都有舍生忘死的勇气,尽管他们也是军人。

户外的风声骤起,在温暖的屋内也能感到北京的寒冬。静静的施府客厅里,心中焦急万分可是脸上丝毫不露神色的施肇基端起茶杯,默默地等待着伍连德的答复。

他知道坐在对面的这个人有过人的学识,沉静的品质,虽然是英国侨民,可是爱国之心不在士大夫之下。如果这个人能去哈尔滨,一定能处理好鼠疫流行的防疫控制。

但是,他也知道,这个人生长在海外,学成于海外。和其他留学归来的人一样,虽然有报国之心,也图高官厚禄。而且以他大英帝国殖民地居民的背景,为什么要为大清冒生命危险?

他明白,东三省现在就如同一座活火山,领命前去防疫者就如同坐在火山口上,稍有不甚就会误国误民,遗臭万年,更不要说株连九族了。

这个瘦小的,连国语都说不好的,看上去十分年轻人,肯吗?

施肇基心中没有把握,只有希望。他感觉手里那杯茶热得像就要爆发的火山,如同东三省的鼠疫一样。他心中万分焦急又有些害怕,对面这位的英国医学博士的回答会不会一样让他失望?

只不过片刻之间,伍连德开口了,声音和之前一样地平静: "施大人,我接受外务府的任命。 "

施肇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伍博士你决定了?是不是再考虑一下?还有什么顾虑和要求? "

伍连德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在平静之中有一种令人振奋的激情: "施大人,不必考虑了,也没有什么要求,为国家效力是我的荣幸。 "

施肇基把茶杯往几上一放,忘形地跳起来,二话不说拉着伍连德往外走,出了府门,一辆骡车一直等候在那里。两人登上骡车,向外务府飞奔。直到两人进了外务府,施肇基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伍博士,抱歉了。情况紧急,必须马上向那尚书汇报。 "

和上次在陆军部见铁良时不同,两人刚进外务府,马上就有人进去通报,等两人进了正房,一位50多岁、中等身材的官员已经等候在那里,脸上全是焦虑。

施肇基匆匆引见: "这是那尚书,这是伍帮办。 "

这两年,伍连德对大清官场已经熟悉多了,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朝廷第二号人物,因为是慈僖太后的亲戚而飞黄腾达,号称旗下三才子之一的外务府尚书那桐。

伍连德刚想跪下请安,发现自己穿的是西式服装,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那桐已经上前相扶: "伍帮办免礼,请坐。 "

几人落座以后,从人奉茶,那桐使劲盯着伍连德看,问: "伍帮办贵庚? "

从见铁良开始,伍连德遇到的北方籍官员总问这个问题,因为在北方人眼里,伍连德也就是20出头。伍连德这次听明白了: "卑职三十一岁。 "

那桐嗯了一声。

施肇基顾不上客套,开门见山道: "那大人,伍帮办同意出任钦差大臣。 "

那桐点点头: "太好了,哈尔滨局势紧急,不知伍钦差何时可成行? "

施肇基道: "今日可办完护照、公文,明日一早伍帮办即可返回天津,准备数日后即可出关。 "

伍连德接着道: "卑职明日返天津,后日一早即可启程。 "

那桐长长松了一口气: "好好好,所有事宜就由施右丞负责。 "说罢站起来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回头看了伍连德看了几眼,欲言又止,想了一想,道: "祝伍钦差马到成功。 "

施肇基立即着手为伍连德准备护照和有关公文,并发电报给奉天总督、吉林巡抚、吉林西北路分巡兵备道和陆军军医学堂,并通知陆军部,正式告知,朝廷任命陆军军医学堂帮办伍连德为东三省防鼠疫全权总医官,统一协调东北鼠疫防疫,望各地衙门务必配合,在此期间伍连德依旧兼任陆军军医学堂帮办。

等各项手续和公事办妥,已经将近半夜了,两人回到施肇基官邸安歇。第二天一早,施肇基亲自送伍连德到火车站,在路上两人商定,任何公事和需求,伍连德可以先用英文发电报给施肇基,由他译成中文后送有关衙门办理,所有在中央和对外的事宜都有施肇基一人承担。

"放心吧,无论有什么要求,我保证满足你。 "在前门火车站,施肇基握住伍连德的手,掷地有声地说。

在那个千疮百孔的年代他做得到吗?即便是在今天,能做得到吗?

火车就要开了,伍连德在车上,施肇基在车下,两人挥手告别。火车缓缓开动了,施肇基突然双膝跪地,向伍连德磕头。伍连德非常惊讶: "施大人,这是为何? "

施肇基郑重地说: "植之将天下苍生托付给星联兄了。 "

火车上的伍连德郑重地拱手: "施大人,星联一定不负所托。 "。

汽笛声中,列车缓缓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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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4

回到天津,伍连德直奔学校,徐华清已经收到电报,正在等着他。两人简单地交接了一下公务,又召集其他教员讨论布置了下一阶段的教学,算是把学校的事交代了。

伍连德召集毕业班的学生,说明了情况,也道出了危险,询问有谁自愿和他一起去东北作助手。教室里一片沉寂,40名学生鸦雀无声。几分钟后两个学生站了起来。出乎他的意料,两个人都是广东人。伍连德一直欣赏身强力壮的北方学生,这次让他改变了对南方学生的印象。伍连德从中选择英文好的林家瑞作为助手。两人马上准备随身携带的实验材料和设备,等伍连德回到家中,夜已很深了。

年幼的孩子们早就进入梦乡,妻子在灯下默默地等候。看到丈夫有些激动有些紧张的神情,她知道一定有大事发生。 "连德,出了什么事? "

伍连德将施肇基所说的情况告诉妻子,最后说: "我已经接受了外务府的任命,出任东三省防疫总医官。 "

听说是鼠疫,黄淑琼担心起来: "我听说鼠疫很危险,中者必死。 "

"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伍连德安慰妻子: "鼠疫虽然厉害,我相信,只要掌握科学的办法,提高警惕,就不会有事的。只不过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家里只有靠你一个人了。三个孩子都很小,在北方也没有亲戚照顾。 "

黄淑琼点点头: "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我知道你一直想施展才华,这就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而且是国之大事,你一定要全力以赴。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

伍连德感激地握住了妻子的双手: "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

黄淑琼问: "何时启程? "

伍连德道: "明天一早坐火车出关。 "

黄淑琼让他马上安歇,自己连夜为他准备行李。等行李准备好了,天色已微明,索性不睡了,为伍连德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叫醒几个孩子。伍连德也已起来,看着在家里忙忙碌碌的妻子的身影,他发觉这两年妻子消瘦了很多。到天津后连续生下两个孩子,身体一直没有复原,加上本来体质就不好,现在真的需要好好疗养一下。可是自己又要远行,家里这几个年幼的孩子,照料起来甚为吃力。

"淑琼,辛苦你了。家中有事,可以请金医生帮忙。 "

黄淑琼淡淡一笑: "你放心,快吃饭吧。 "

匆匆吃完饭,正在检查行装, "报告! "外面一声口令,林家瑞到了。黄淑琼打开门,外面风雪交加。

伍连德拿起行李,先和妻子告别,然后是几个孩子。长庚已经懂事了,认真地祝爸爸一路平安。长福也学着哥哥口齿不清都喊着,只有长明躺在妈妈的怀里又睡着了。

伍连德从淑琼怀中接过长明,端详了半天,然后轻轻地在长明的脸上吻了一吻,递给淑琼。

淑琼道: "连德,此去以国事为重,记住你承担的责任,家中不必挂念。 "

伍连德点点头,抛下满怀柔情,转身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由天津到哈尔滨的火车在路上要走三天,第一天夜宿山海关,然后依次是奉天和长春。当晚火车停在山海关,这是伍连德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早在从英国返回家乡的船上读书时,他便读到著名的山海关之战。今天亲临这个地方,旷野中风雪之声一如当年的撕杀声,漫步在古战场,体验穿越时空的感觉。他突然从接受任命的激动中清醒过来,心中骤然不安起来。

满清入关以后,因为关外人烟稀少,鼓励关内民众到东北垦荒种地。但事隔不久,清廷以东北为龙兴之地,担心关内汉人的大量迁入会损害旗人利益,破坏满族的习俗和秩序,于康熙年间废止了招垦令,从验关封海到驱逐流民,实行全部封禁。但迫于日趋沉重的生活压力和连年不断的自然灾荒,越来越多的山东和直隶省农民或泛海偷渡到辽东,或私越长城走辽西,这就是所谓的闯关东。近代以来,由于沙俄的不断蚕食,朝廷改而采取鼓励的政策,1860年开放哈尔滨以北的呼兰河平原,次年开放吉林西部平原,从此移民关外势如潮涌,以每年30万人的速度,一共有1400万人移民东北,称得上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移民潮。

1910年,朝廷正式废除了乾隆以来汉人出关垦植的禁令,进一步加快了移民的速度,这一年仅由山东半岛乘船到东北的就达36万多人。这种大规模的移民潮,使东三省的社会状况发生了巨变,这次鼠疫流行是不是由此引起的?或者是沉寂已久的火山爆发?东北疫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是局部流行还是另外一场黑死病?列强虎视眈眈,应该如何处理?

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不能尽快将鼠疫流行情况调查清楚并且尽快加以控制,其后果是什么。不成功,主事者唯有一死以谢天下了。中国历史上,从来就没有一个医者有这么大的权力,肩负这么重的担子,更何况是一位生长在化外的侨民。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伍连德在心中反复吟诵这句古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1910年12月22日,晨,山海关。

伍连德早早起来,在街上漫步。

雪还在下,风还在吹。

耳边传来路人的交谈声。

"听说了吗?哈尔滨流行瘟疫了。 "

"好像是鼠疫,死人无数呀,据说哈尔滨的人都跑光了。 "

"我听说鼠疫都到了奉天,总督锡良大人已经下令封城了。 "

"更要命的是,我听说老毛子和小日本已经开始增兵了,恐怕又要大打一场了。 "

"是吗,这样的话,这东三省就不是咱大清国的了。 "

听到这些传言,他一下子想起自己的使命,双肩上似乎有万钧之重物。

就在此时,朝阳照在巍峨的城楼上,洒下一片金黄。他猛然想起上次在梁启超家中,他详细地介绍了在家乡禁毒的遭遇,流露出心灰意冷之意之即,他舅舅的同学严复慷慨激昂地朗诵了福建人林则徐著名的诗句。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个机会不是自己一直盼望的吗?想到这里,伍连德心中豪气冲霄。

林家瑞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伍大人,该上车了。 "

伍连德点头: "好,我们出关。 "

车站里,汽笛长鸣。

伍连德回首望了一眼山海关城楼,毅然登车。

巨变前夜的中国,北风吹雁,漫天风雪。迎着逃避瘟疫的人流,一个肩负天下安危的医生、生死为国的军人,慷慨出关。

注:

[1]:陈昭常(1868-1914),字平叔,号简持。广东新会人。1889年中举人,1894年与梁士诒等五人同为清光绪二十年甲午第九科词林,授翰林院编修,后改授刑部主事,历任广西按察使,广西右江兵备道,吉林巡抚。1912年任吉林都督兼吉林民政长,后调广东民政长,旋病卒。

[2]:唐绍仪(1860-1938),字少川,广东香山人。1874年被选派到美国留学,曾任清驻朝鲜大臣袁世凯的书记官,津海关道,议藏大臣,外务、邮传部侍郎,任奉天巡抚,邮传部尚书。民国首任内阁总理。1938年被军统暗杀。

[3]:伍廷芳(1842-1922),本名叙,字文爵,号秩庸,后改名廷芳。祖籍广东新会,出生于新加坡。清末民初杰出的政坛人物、著名的外交家、法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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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飘雪天涯

1

在火车载着伍连德驶向哈尔滨的途中,让我们跨越时空,回到92年后。

2002年的初冬,中国中央政府在得知地处天南的广州爆发未知传染病以后,立即派遣由国家卫生部主管防疫的副部长带领的专家组,乘飞机火速前往广州。这个时候,中国经济腾飞,国力强盛,这批国内顶尖专家更是信心十足。经过多次下广州,他们得出了是由衣原体引起的非型肺炎的结论,可以通过抗菌素加以完全控制,并据此申请国家大奖。然而第二年春天,萨斯流入北京,举国震撼,于是专家们引经据,是因为萨斯这种未知传染病突然流行前所未有,因此才没有及时控制。

是呀,我们很难要求这些天天飞来飞去、会来宴去的专家们安静下来查找一下,何况他们本来就不肯相信有人在国弱民穷的年代的所做所为。就如同多少年前有人说的,某某之大已经放不下一张书桌了。

1910年底的中国,千疮百孔就象一个行将沉没的巨轮。经过甲午战争和义和团运动,国力大伤,加上巨额的庚子赔款,可谓举步维艰。国家建设也因为动乱的影响,进展缓慢。仅从卫生方面上说,当时中国的卫生状况十分简陋。城市卫生方面的管理体制只是初创阶段。北京于1905年开始在巡警总厅下设卫生处,管理城市的卫生事务。而整个北京的卫生设施,只有两家设备简陋的官医院,和七、八家规模不大的由外国人开办的医院。京城如此,其他省市的医疗卫生状况甚至连简陋都称不上,很多地区是空白。

当时中国通晓西医的人才极为稀少,普通的诊断技术和实验设备更是无从谈起,甚至起码的验尸和解剖实验,都不为法律所允许。广大的官员和民众,缺乏现代科学知识,对传染病一无所知,更谈不上预防控制,卫生防疫基本上属于一无所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地处天北的哈尔滨爆发了死亡率极高的流行性传染病,而这个城市的很大一部分和这个地区的铁路还是控制在俄国人手里。整个哈尔滨市,竟然没有一个华人西医。

中央政府派往哈尔滨调查和控制鼠疫的卫生官员,是由外务府临时从陆军军医学堂中抽调委派的,一共只有一个教员加上一个学生。他们俩拿着大清国的护照,坐了三天火车才到达的。如果告诉当今的科学家,给他们这种条件,他们会如何反应?

在当今许多中国科学家的眼里有声色犬马、有功名利禄、有争权夺利,就是没有科学道德和科学家的责任,更没有继承历史的宝贵财产的意识和勇气。当萨斯过后,人们重新挖掘这段历史,一个人从历史中站起来,让这些所谓国家级国际级专家们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的渺小,让今天的许许多多科学人感到无比的惭愧。

让时光隧道再把我们带回1910年,一段我们民族值得骄傲的历史、百年来中华民族的一段悲壮的辉煌,在这里开始了。

1910年12月24日,傍晚,哈尔滨火车站。

站台上稀稀落落地站着来接站的人们,其中引人注目的是道台衙门的一位官员和几名衙役。从长春来的列车正由远而近驶来。

一位衙役小声问: "不知这位钦差大臣是何方神圣? "

另外一位衙役道: "听说是天津陆军军医学堂的,姓伍。 "

领头的官员听到后,叹了一口气: "咱这地方现今这种情况,派谁来恐怕也一筹莫展呀。恐怕这位钦差大臣是不知深浅,等他和道台大人一样碰几鼻子灰就明白了。 "

说话之间,火车已经进站停稳,旅客开始三三两两地下车。官员赶紧吩咐: "都机灵点,一会见到钦差,手脚都给我麻利点。 "

离旧历新年只有一个多月了,本来闯关东的人不久就该陆续返乡了,现在闹鼠疫,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进关逃难,从南边来的更是没有多少人了。道台衙门的人在站台上东张西望,就是没有发现哪个车厢下来前呼后拥的钦差。

此时的气温是零下30度,这时,前面的车厢下来两个瘦弱的年轻人,穿着有些单薄,一下车就被冻得哆哆嗦嗦。

大家不禁都被这两个人吸引住了,觉得十分有趣。走在前面的人右手拿着一架古怪的东西,好像是一种西洋出的镜子,左肩背个装得满满腾腾的西式书包。后面那位吃力地拖着两个箱子,里面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磕磕碰碰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衙役们又开始小声嘀咕: "这俩是干什么的? "

"看起来象小日本,变魔术的吧? "

"这时候,他们来这儿干吗?现在哪里有人有心思看戏法呀? "

官员正要喝止他们,这两个人已经在面前站住。走在后面的那位问: "你们是道台衙门来接站的? "

官员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你们是京里来的钦差? "

年轻人点点头,一指前面那位: "这位就是伍大人。 "

官员赶紧行礼: "于道台派我来迎接大人。 "那位伍大人点点头,看着车站出神。

官员看看这位长得象个毛头小伙的钦差大臣,心里叹息,不定又是哪家王公大臣留洋回来的公子利用这个机会博个出身那,这个国家是没救喽,如此大事也能当儿戏?心里这样想着,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 "两位大人一路辛苦了,来人,把大人的行李接了。 "自己抢先从钦差的随从手里接过一个箱子,随便一拉就要走。那随从急了,抢了回来: "慢点慢点,里面是玻璃的,小心,我自己来 "。

官员只好放下箱子,召唤从人们跟着钦差的随从去行李车上卸行李。回头一看,钦差大臣还站在哪里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不禁在心里长叹一声,这么非呆即傻的什么事呀?

他哪里知道,伍连德正在为历史所感动。

一年多以前,就在此地,发生了一场震惊世界的刺杀。朝鲜义士安重根击毙日本大臣伊藤博文,当时在场并处理这个案子的正是前任道台施肇基。

伊藤博文满脸微笑走下火车,和施肇基握手,然后走向俄国财政大臣,两人寒喧后并肩向外走。安重根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越过两排俄国士兵,来到伊藤博文面前,拔枪、射击,日本一代名臣中弹,就倒在伍连德现在所站的地方。

伍连德突然想起在天津,唐绍仪酒醉后讲的,伊藤博文冲冠一怒为红颜,於是日本加快吞并朝鲜的步伐,这才有甲午海战;想起沉没的致远舰上妻子的叔父,和击中三舅的弹片。

寒风刺骨,雪意愈浓,伍连德打了一个寒战,联想起哈尔滨的鼠疫,顿时忧心忡忡。

历史是由人来谱写的。

在那个寒冷的北国下午,伍连德站在伊藤博文丧命之地,开始谱写中国人的辉煌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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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2

费了一番周折,林家瑞和道台衙门的人终於从行李车上取下行李,发现伍连德还静静地站在那里沉思,便上前轻轻地说: "伍大人,可以走了。 "

伍连德这才从历史的沉思中清醒过来,问道; "家瑞,带来的东西都好吧? "

林家瑞回答: "我查过了,都安好无损。 "

伍连德四下看了看: "这就去衙门吗? "

接站官员躬身回答: "今天太晚了,道台大人已经吩咐在一家俄国饭店为大人预定好了房间,请大人先去饭店休息,明天再接大人去衙门。 "

伍连德点点头,于是两人在官员的引导下来到车站外,上了一辆等在那里的官府的马车。

马车出了火车站,在城里拐了几圈,来到这家俄国饭店。把两人的行李送到房间放置妥当,接站的官员告辞: "两位大人请洗漱、就餐,有什么需要的吩咐店里就可以了。明天一早马车就候在店门外随叫随走,载两位大人去道台衙门。 "

官员走后,店里的下人通知热水已经备妥,从北京来的两位疲劳的客人舒舒服服洗完热水澡后,又享受了一顿丰盛的俄式晚餐,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再也不想起来了,在温暖的屋子里很快进入梦乡。

中国政府东三省防鼠疫全权总医官伍连德和他的助手林家瑞就这样渡过了在冰天雪地的第一个晚上,这是他们在今后三个月中唯一的一次团圆觉。对这两位籍贯广东的人来说,这里应该唤做天涯吧?

天涯飘着雪花,白茫茫的雪地上一点红艳,走近一看,竟然是鲜血。伍连德从梦中惊醒,发现阳光从密封的窗帘里透了进来,拿出怀表一看,已经早上八点了。再一想,今天恰好是圣诞节,一年一度的圣诞之夜竟然这样睡过去了。

伍连德本人不是教徒,可是夫人黄淑琼来自天主教徒家庭,所以他家一直庆祝圣诞。每年圣诞之夜,一家人和朋友们聚集在一起,点上灯,唱赞美诗,孩子们高高兴兴打开礼物。他不禁想念起家人来,前几天领命之际匆匆忙忙,没想到忘了给孩子们准备圣诞礼物了,只能回去的时候再补了,也许在哈尔滨能买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起床以后,他和林家瑞匆匆吃完简单的早餐,来到大街上,发现外面冷冷清清,没有一点节日的气氛。中国人不庆祝圣诞,按俄国人信仰的东正教算法,圣诞要到两周以后。加上鼠疫的原因,街上的店铺几乎全关着门。

既然如此,那就抓紧办公事吧。两人坐上等候在门口的衙门的马车,直奔道台衙门。来到衙门时间刚刚九点,衙门里外空空荡荡。

把门的进去通报,两人在客厅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到一个个子很高,身穿道台官服,儒雅的中年人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向伍连德拱手施礼: "伍大人一路辛苦了,下官于泗兴有失远迎,请伍大人海涵。 "

伍连德事先已经听施肇基介绍过,知道这就是朝廷在哈尔滨最高级别的官员,吉林西北路分巡兵备道道台于泗兴。也拱手回礼: "哪里哪里,于道台太客气了。 "

于泗兴虽然得知钦差大臣昨天下午已经到了,可是没想到今天这么早就到衙门。通报的时候他还没起床。匆匆洗漱穿衣,赶到前面。听了伍连德的口音,他不由一怔,才想起来施肇基在电报中提到的,这位钦差是海外归国的侨民,自幼讲洋文,虽然回国两年多了,官话还很不流利。

于泗兴和他前任施肇基一样,都是江苏人。除此之外,他和施肇基没有其他共同之处。吉林西北路分巡兵备道道台除了负责滨江道公务外,还作为外务府在此的代表。当时的哈尔滨有十万以上的俄国人和上千的日本人,由于地理位置和贸易的关系,俄日英法美德都在此设领事馆。于泗兴既不会讲俄语也不会讲日语,实际上一门外语也不会。就任以来和实际控制大部分哈尔滨的俄国方面根本无法沟通,很明显他根本无法胜任这个职务,自上任以来在哈尔滨就度日如年。没想到现在又出现大疫。如果不是怕临阵脱逃受惩处,他早就弃官而去了。

在这个关键时刻,清朝在哈尔滨的最高行政长官、原本应该负责在防疫中协调与各国关系的外务府代表就是这么一个木偶。

宾主落座,于泗兴继续客套: "伍大人为东三省疫情殚精竭虑,夙夜操劳,令下官感动万分。此次哈甸之疫乃数千年所未见者也,自路线由北传染而来,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邇,若狂澜之既倒不可挽回。朝廷起宵旰之忧,下求贤之诏,得伍大人慧临,实是三省百姓之大幸。 "

于泗兴摇头晃脑说得抑扬顿挫,他带着浓重的上海口音的官话让伍连德听起来十分费劲,林家瑞在一旁用广东话翻译出大致意思,他还是不太明白,忍不住问: "于道台,此地的疫情怎么样。 "

于泗兴的谈兴被打断了,有些不快,咳嗽了几声,开始介绍情况。在哈尔滨附近有24000名居民的傅家甸出现怪病,得病者发烧、咳嗽、出血然后死亡,皮肤几天内变成紫色。

借助林家瑞的翻译,伍连德总算听明白了,又问道: "于道台,傅家甸住得都是什么人? "

"傅家甸在铁路枢纽附近,是哈尔滨最大的华人居住区,都是从山东来的闯关东的。 "

"山东来闯关东的? "

于泗兴又来了劲头,兴致勃勃开始介绍。有清一代,山东灾害频繁,几乎是无年不灾、无处不灾。加上人口增长极快,只好离乡谋生。咸丰十年东北开禁放垦,到此时东北1400万人中约700到800万人是由山东来的人。

伍连德一看他又开始说起来没完了,只好再度打断他: "最早的病例是出现在傅家甸吗? "

"不是,是在满洲里。那些捉土拨鼠的窝棚里。 "

"捉土拨鼠的? "

于泗兴解释道: "土拨鼠就是旱濑。主要存在于蒙古、俄罗斯贝加尔湖和东北,是一种穴居于干燥寒冷的草甸中的一种小动物。 "

伍连德想了一下: "这么说旱濑也属于啮齿类了。 "

"啮齿类?什么意思? "

伍连德道: "就是和老鼠在动物学上属于一大类。 "看着于泗兴一脸迷惑,他知道无法详细解释,先放在一边,道: "于道台,他们捉旱濑做什么用? "

于泗兴道: "杀鼠取皮,现在有一种新的工艺,这东西的毛皮加工一下,跟貂皮一模一样,不是行家根本分辩不出来。他们在野外捉到20只以后,就返回满洲里,待在拥挤的土窝子里面准备出货。 "

"干这的个人多吗? "

"多,多了去了。满洲里那地方有个大交易市场,三年前成交70万张,今年成交250万张,而且价格涨了六倍多。您算算,有多少捉土拨鼠的?前一段,从关内经过哈尔滨去满洲里的人成群结队,都是去干这个的。满洲里周围的旱濑早就捉光了,他们往往北上俄罗斯境内,越走越远。 "说到这里,于泗兴叹了口气: "早先捕捉旱濑的有行规,取皮以后将其尸好生掩埋。现在,山东直隶两省无业游民相率猎满洲里山中,而山谷流血,原野厌肉,其狼藉实不堪形容。更有甚者,新来者不光取其皮,而且还食其肉,可叹呀。 "

于泗兴的话伍连德闻所未闻,他心中暗暗记下,争取日后能亲临满洲里一带,实地调查旱濑捕捉情况。他感觉到,这场鼠疫很有可能就是从旱濑这种野生啮齿类动物身上传给人的。 "满洲里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病人的? "伍连德继续追问。

于泗兴道: "大概是西历10月下旬吧,11月初,应该是11月8日哈尔滨也出现病例,我估计是沿着满洲里到哈尔滨的铁路传来的,之后疫情发展猖獗。奉天总督锡良大人闻讯后,特意派遣两名北洋医学堂毕业的医生前来处理。 "

伍连德一听已经有医生来了,很感兴趣: "他们做了那些防疫工作? "

于泗兴道: "据下官所知,他们发现病人以后,送往医院。 "

"医院?本地有专门防疫的医院? "

"没有,是利用当地商会临时改建的。对了,那里由官府出钱,为死者提供棺材。愿意就地安葬的,官府还可以征集民夫,挖墓掩埋。愿意回乡安葬的,就得自己承担路费了。 "

伍连德吃了一惊: "回乡安葬?很多人返回家乡吗? "

于泗兴道: "是呀,很多人扶灵回乡。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春节了,绝大部分山东人是定要回家乡过年的,现在还是陆陆续续的,再过半个月傅家甸就要唱空城计了。 "

伍连德没听明白: "什么叫空城计? "

于泗兴哈哈一笑: "这是一出戏文的名字,说的是三国演义里面诸葛亮失街亭以后。。。。。。 "待要说下去,一看伍连德的脸色,只好长话短说: "我的意思是那里的人到节前基本上就走光了,整个傅家甸就像一座空城,哈哈。 "

伍连德闻之如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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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3

在于泗兴的笑声中,伍连德脸色刷的一下子变白了,心说大事不好。根据他所掌握的传染病学和流行病学知识,控制烈性传染病的流行,最主要的是尽可能切断传播途径。具体到这里的情况,就是不让本地的人到处走动。

传染病从初起到大规模流行,之间有一段流行迟缓的时间,正是控制其流行程度的关键时刻。如果这次流行的真是鼠疫的话,从最初发现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这段宝贵的时间已经失去了。现在,估计疫情开始进入临界点,就要爆发而全面流行了。但是,不仅在哈尔滨这个几十万人口的大城市没有采取任何预防控制措施,而且一旦大规模的春节返乡潮开始,几日之内,这些回乡的人可能会把鼠疫从哈尔滨带到关内,甚至全国。伍连德怀疑,现在铁路沿线,甚至关内已经有病例出现了。

按当时的理论,鼠疫是通过老鼠和跳蚤传播的,跳蚤滋生需要温暖潮湿的气候,可是哈尔滨地处寒冷地区,现在又是一年中最冷的冬季,鼠疫究竟是怎么传播的?从过去两个月愈演愈烈的情形看,这是一场大的瘟疫。从于泗兴的介绍来看,很可能是从野生旱濑传给人的。那么老鼠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也就是说,从旱濑到人之间,有没有老鼠这一环节?或者说,控制其流行的重点何在?是不是也和印度孟买大流行时一样以灭鼠为主?

伍连德脑子里一连串的问题还没有理出头绪,于泗兴已经开始进行分工,他负责提供资金,伍连德先去会见俄国铁路负责人,然后走访中国方面的有关医院和傅家甸,走访俄国医院,最后向他本人和朝廷提出建议,将瘟疫立即控制住。

伍连德看着于泗兴圆圆的笑脸,觉得这位道台乐观得可笑。对付烈性传染病要靠政府和社会的共同努力,和各方面的积极配合,可是现在地方政府一点行动都没有。而且哈尔滨是个国际城市,官府和俄国人日本人之间一点交流都没有,如何联合防疫?他本来是作为医学卫生专家来的,现在首先要干外交官的活。在这种情况下谈立即控制瘟疫,恐怕是空中楼阁。

反正在道台衙门已经无法获得更多的信息了,伍连德告别于泗兴,走出道台衙门。静静的街道,阳光灿烂,可是伍连德颇有些孤立无援、任重道远的感觉。他考虑了一下,决定先去走访中国方面的医生和医院。让衙门提前通知一下,他便坐上马车,前往傅家甸。

马车带着他们从市内来到铁路中转站,这里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大豆交易市场,成千上万的中国和俄国苦力在工头的指挥下正把一袋袋的大豆装上火车。穿过这个热气腾腾的工地,就进入了中国人居住区傅家甸。

在家乡、在伦敦,伍连德曾经到过贫民窟,那里和现在的傅家甸相比,就是天堂了。马车行走在泥泞的土路上,路边盖满矮小而破烂的屋子。镇子里异常地寂静,路边的人在交头接耳,用警惕的眼光看着陌生人,偶尔看见几位穿白大褂的人在人们敌视的目光中检查尸体。伍连德发觉瘟疫已经象魔鬼一样蔓延到人们心里,傅家甸如同人间地狱一样没有活力。

马车在一所标着商会的屋子前停下,两名年轻的医生已经恭候多时了。经介绍得知,这两位从奉天来的医生都毕业于北洋医学堂。

和陆军军医学堂相反,北洋医学堂是一个英式医学院,从香港广东福建以及天津招收会讲英文的学生,用英语授课。相传因为英国医生肯尼斯·麦克肯泽治好了李鸿章女儿的重病,为了表示感谢,李鸿章为他办了这个医学堂。不过此时北洋医学堂掌握在法国政府派来的一组医生手里。姚医生是广东人,他的助手孙医生是福建人,因此和伍连德交流起来不仅可以用英文,还可以用他熟悉的广东话和闽南话,使他比在道台衙门得以深入了解情况。

姚医生介绍,此次瘟疫已经在傅家甸流行一个多月,从每天死亡一两人到今天死亡十人。目前本地只有他们俩和五名受过简单培训的助手,根本没有能力检查每个病人和每具尸体,病人和尸体基本靠当地警察处理。病人一旦发现就送往由公共浴室改建的瘟疫房,没有任何隔离措施,只是对病人住的地方进行简单的消毒。街上经常出现死尸,看来是家属不愿意有关人员到家中进行消毒、晚上偷偷扔的。死尸被警察收集后,官府出资安葬。处理病人的医护人员和警察要求戴口罩,可是大多数情况下没有执行。

姚医生提供的情况,使伍连德对傅家甸的情况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伍连德核实了几个细节后,问: "姚医生,你觉得现在流行的是什么疾病? "

姚医生回答: "从症状和流行情况看,是肺部的瘟疫。 "

伍连德有些意外: "肺部的瘟疫?为什么这样认为? "

姚医生解释道: "通过这些天对病人的观察,我发现多是通过呼吸传染的,加上病人出现咳嗽咳血等症状,应该和肺部有关。 "

伍连德又问: "那么病的起因是什么?是不是鼠疫? "

姚医生回答: "这个不太清楚,我们来以前瘟疫就存在了,是不是鼠疫就不得而知了。 "

伍连德想起来,北洋医学院采取法国式教学,重观察而轻因果。他接着详细地了解了病人的症状,姚医生一一作答。看看情况基本了解了,他问: "朝廷在本地可有官衙? "

姚医生到: "傅家甸设有县衙,就在附近,知县姓陈。 "

伍连德立即请姚医生带他去面见知县。

他们徒步走到附近的县衙,这是伍连德见过的最肮脏的衙门。他们在一个肮脏不堪的房间内等了半天,陈知县才哈欠连天地走了出来,伍连德第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大烟鬼。

听说是北京来的钦差,陈知县换上一副奉承的嘴脸。伍连德容不得他多唠叨,马上询问本地的死亡情况,陈知县根本不能做出准确的回答,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准数。只好叫来警察队长,后者描述的情况,和姚医生介绍的差不多。知县和警察队长反复强调的只有一点,就是该做的都做了。

在这种状况下,伍连德只好要求,如果再出现新病例的话,能够由他亲自检查。几个人连声答应。落实了这件事后,伍连德一行离开衙门。他知道不可能得到本地官府的任何帮助了。本地官员一点不知道鼠疫的危险性,这种态度会造成鼠疫进一步扩散。他们根本不了解几乎毁灭欧洲的黑死病的厉害。

伍连德从傅家甸回到城里已经是傍晚了。按事先约定好的,他把今天的情况总结了一下,给施肇基写了每日汇报,电报发出去,已经快午夜了。

第二天,他一边焦急地等待那边的消息,一边继续收集病人的情况,特别是如何被感染上的。经过昨天的了解,特别是姚医生关于肺部瘟疫的结论,他心里开始有个自己的看法,现在就要等傅家甸的病人来证实了。12月26日,就这样在平静而焦急的等待中过去。

12月27日早晨,伍连德起床后,站在窗前,若有所思。昨天晚上查看随身带来的微生物学文献,又熬了半夜。

东方的日出,有一种血色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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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4

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在饭店门口停下,孙医生从马车上跳下来,冲进饭店。

伍连德转身走出房间,敲着林家瑞的房门: "家瑞,看来傅家甸有消息了,准备出发。 "

孙医生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报告说终于发现一位刚刚去世的病人。伍连德问: "病人所在的现场是否封闭了? "

孙医生回答: "按大人的吩咐,县衙派人将病人住的房子严格保护,不许闲人出入,姚医生正在那里看守。 "

伍连德点点头: "好,马上去那里。 "

他和林家瑞随着孙医生火速来到病人的住处,这是傅家甸贫民窟的一栋黑暗的小平房,穿着粗糙和服的死者躺在榻榻米上。这是一个嫁给中国人的日裔旅店服务员,昨天晚上咳血而死。

伍连德检查了病人的尸体,从体症来看确实像是死于鼠疫。他吩咐所有的人都退出去,命令警察封锁现场,不许任何人靠近。对小屋进行了简单的消毒后,拿出口罩戴上,带上手术器械,和林家瑞就要进去。

姚医生连忙问: "伍大人,您这是? "

"解剖尸体。 "伍连德简要地回答。

"可是,这? "姚医生十分吃惊。

尸体解剖当年在中国还不被容许,直到三年后,1913年11月22日,内务部颁布了解剖条例,才正式开始解剖。在这种情况下,擅自解剖尸体可以说是大逆不道。而且解剖死者的尸体很可能因此染上瘟疫,而且以姚医生所知,这种瘟疫中者必死。姚医生赶紧劝阻: "伍大人,请三思后行。 "

伍连德道: "我知道在做什么,一切由我承担。 "说罢,率先走进屋子,林家瑞紧跟其后。

伍连德知道,如果是鼠疫的话,病人体内有大量活细菌,进行解剖的危险很大。但是,为了了解病因,必须这样做。来到病人尸体边,一切安排妥当,伍连德看着林家瑞: "准备好了吗? "

林家瑞有些紧张地点头。

伍连德补了一句: "多加小心。 "说吧,一刀切开病人的皮肤。

阴暗的角落里鲜血如花。1910年12月27日,在傅家甸这间贫民窟里,进行了中国医生的第一例人体解剖。病人的血液、肺、脾、肝被分别取出来,放入培养液中或者浸泡在福尔马林液体中,随后死人的皮肤被重新缝合以便下葬。伍连德吩咐对这间房间进行彻底的消毒,然后请姚医生马上在商馆内找一间房间。

一间空空如也的屋子准备好了,消毒以后,林家瑞把显微镜和其他试验仪器设备安放在那里,算是临时的微生物学实验室。

等病人的器官被福尔马林固定好后,伍连德马上进行切片,然后在显微镜下观察,很快从器官切片中辨认出鼠疫杆菌。

"家瑞,姚医生,你们来看看。 "他指着显微镜道: "器官里面有鼠疫杆菌,说明流行的的确是鼠疫。 "

两个人看完后非常兴奋,林家瑞问: "大人,是不是马上向北京施大人秉报。 "

伍连德摇摇头: "血液样品的培养结果还没出来,我们必须拿到活的细菌样品才能下最后结论。咱们没有37摄式度的恒温箱,只能放在室内,恐怕要等三天以后培养基上才能出现鼠疫菌团。为了万全,先不忙向北京汇报,这几天把实验结果做得充分一下。 "

接下来的两天内,伍连德和林家瑞在等待血液样品培养结果的同时,对病人的各个器官都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充分证明了鼠疫杆菌的存在。

12月30日,细菌培养基上出现鼠疫菌团,证明病人血液中存在活的鼠疫杆菌。

伍连德致电施肇基:经证实,哈尔滨流行的是鼠疫。

这是他到哈尔滨的第六天。

于泗兴和陈知县等地方官员被请到这间临时实验室里,平生第一次坐在显微镜前面。伍连德发现让这几位地方官员相信,他们从那两个圆筒里看见的就是瘟疫真凶比登天还难,说来说去等于对牛弹琴。虽然鼠疫杆菌已经被发现16年了,可是这几位接受中国传统教育的官员,脑子里哪里有一丁点微生物学概念?

无论如何,这些地方官对钦差大臣的学识钦佩不已,对伍连德的建议毫无异议。於是伍连德再发一份长电给施肇基,向朝廷作出九点汇报和建议。

1,鼠疫已经在傅家甸流行。

2,鼠疫主要在人与人之间传播,鼠到人的传播可以排除,因此应该集中控制人群中的相互传播。

3,与俄国政府合作,对俄方管辖的西伯利亚到哈尔滨的铁路加以严格控制。

4,在路口和冰河通道处加强巡逻予以监控。

5,在傅家甸建立更多的医院以便留置病人,并建立隔离区隔离病人家属。

6,派遣大批医护人员来哈尔滨。

7,道台衙门提供足够的资金。

8,严密观察中方管辖的北京到奉天的铁路,一但出现鼠疫,马上严格控制,包括建立鼠疫医院和隔离区。

9,和日本合作,监控日方管辖的大连到奉天的南满铁路。

92年后上百名中国的专家折腾了半年后,最后在北京施行的措施也不过如此。伍连德只带领一名医学院的学生,在到达现场六天内便提出了合理的建议。尤其是在病源不是十分清楚的情况下,伍连德和林家瑞在傅家甸病人家中解剖、在普通房间里进行细菌培养,是冒着生命危险的。而且时隔不久,这种悲剧真的发生了。

12月31日上午,伍连德造访俄国铁路当局负责人中东铁路管理局局长霍尔瓦特将军。在场的还有专程从圣彼得堡赶来的俄国专家伊沙恩斯基医生。傲慢的俄国人一开始就摆出居高临下的态度,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伍连德介绍前几天的尸体解剖、样品观察和细菌培养结果才放下架子,甚至向他索要样本。

尽管在提供援助和相互合作上没有实质性的结果,霍尔瓦特同意伍连德访问俄方医院,虽然他表示,对中国方面能否控制这次鼠疫流行基本不抱希望。

当天下午,伍连德马不停蹄地拜访驻哈尔滨的各国领事,终于领略到国弱任人欺凌的含义。俄国和日本的领事不由分说,依旧要求本国独立负责防疫。法国的领事对此毫无兴趣,只有当他提起曾在巴斯德研究所进修时才应付几句。英国领事的态度更让他伤心,尽管他算是英国人,领事大人对他既不信任也不友好,完全不相信中国人有控制流行病的能力。最后来到美国领事馆门前,心力交瘁的伍连德已经麻木了。

美国驻哈尔滨领事是位哈佛大学毕业生,罗杰·格林,此人后来出任汉口领事,亲历武昌起义,最后任职洛克菲勒基金会,负责建造协和医院和医学院。他是唯一通情达理的外交官。尽管他也不相信中国政府有控制鼠疫的能力,可是他理解目前的困境,起码能够听伍连德讲下去,并愿意力所能及地提供帮助,让伍连德感到几丝宽慰。

回到旅馆,已经很晚了。伍连德还要整理今天的访问报告,尽管施肇基没有要求,他坚持每天给施肇基发进展报告。报告写好,命人发往北京,伍连德一头倒在床上,平生第一次感到心力交瘁。

官府就象一只笨重的老牛,没有一点紧迫感。民众对鼠疫缺乏知识,很难自觉防护。哈尔滨是国际城市,朝廷在此居然没有得力的外交人员,所有的外交事宜都要靠他来干。各个列强根本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对中国政府能否控制鼠疫根本不抱希望。俄日更是伺机而动。更为严峻的是,他几乎是单枪匹马。本地除了那两位奉天来的医生以外,没有任何现代医学人员,也不存在现代化医疗设施,北京安排的后援迟迟没有消息。

鼠疫已经从每天死几个人上升到死几十个人了,这还是哈尔滨,整个东三省就难说了。到底流传到什么地方?能不能控制住?他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钟声,1911年来临了。

1910年和1911年交接的时刻,在冰天雪地的哈尔滨,伍连德在异常艰苦,甚至是四面楚歌的处境下为中国防守鼠疫的关隘。

关前巨浪滔天,关前雪山欲崩。

关,危如累卵。

能不守吗?

守得住吗?

其实人生就如同守关,不是能不能守,不是会不会守;而是敢不敢守,而是肯不肯守,而是心中有没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铁血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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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1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风波骤起

1

2003年春天,中国政府面临萨斯流行的严峻局势,胡锦涛、温家宝、吴仪等新一代领导人毅然承担起防疫的责任,全力以赴,共度难关,成功地度过了共和国历史上的一段艰难坎坷。

92年前的1911年初,清朝政府面临的局面,比这要严峻十倍。

1911年这个改朝换代的年份,从第一天开始,东三省以至北中国,都笼罩在鼠疫的黑影中。

东三省出现黑死病的消息,随着电报很快传遍世界。东北的疫情每天从关外通过电报、通过逃难的人群传来,紧张和恐惧在北京、华北甚至全国蔓延。

当年在中国,可以说几乎没有微生物学研究机构。值得庆幸的是,清政府选派的总医官恰好是国内仅有的几位受过严格的微生物学训练的专业人才之一,才能够在哈尔滨用微生物学的方法立即找到瘟疫的真凶。

伍连德下车伊始,几日之内用现代医学的办法查明病因,资料完整,证据确凿,让清政府很有面子。但是驻华外交使团以自义和团运动以来所未见的强大的外交压力,迫使清政府尽快派遣更多的医护人员去东北。清政府在如此的压力下只得全力以赴,可是当时的中国,哪里去找足够的受过现代医学教育的医护人员?清廷所能调动的只有陆军军医学堂、北洋医学堂和协和医学院的力量,加上直隶、山东和东北的一些医生。外务府火速调集几批医护人员,陆续前往东北。

伍连德在哈尔滨坚守待援、望眼欲穿。在缺乏人手的情况下,他只能力所能及地边了解情况,边进行有限的防疫工作。

姚医生已经在傅家甸租用了商会的房屋,可用做鼠疫防疫医院,当时在东北,从日本进口的硫磺和石炭酸等化学品很便宜,可以用于消毒。伍连德来到这里,开始布置工作。走到楼上,他发现有一间屋子关着门。 "这里是做什么用的? "他问姚医生。

"这是实验室。 "姚医生回答。

"实验室? "伍连德非常奇怪,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间实验室。前几天分离鼠疫杆菌时,匆忙之间找了一间空屋,消毒了一下便开始工作了。早知道这里有实验室就好了,兴许还有些可用的仪器设备。 "谁建立的实验室? "

"是这样,日本南满铁路派遣了一名医生,来哈尔滨进行鼠疫流行调查,他借用了这间屋子做实验。 "

终於见到一位同行,伍连德非常高兴,敲门进去,里面坐着一位年轻的日本人,屋里放置了一些动物学和微生物学的简单仪器设备。

姚医生给彼此作了介绍,听说是北京来的钦差,日本人一脸不屑,直到伍连德自我介绍毕业于剑桥大学,并在德国哈勒大学和法国巴斯德研究所专门研修过微生物学,日本医生才放下了架子,自我介绍受教于发现鼠疫杆菌的著名学者北里柴三郎教授,受其派遣,专程来哈尔滨调查此次瘟疫流行。

伍连德问起他到哈尔滨后的调查研究情况,日本医生说,来到傅家甸后,建立了这间实验室,然后请人捕捉老鼠,他进行解剖和分析。迄今已经检查了几百只老鼠,在老鼠身上没有发现鼠疫菌,看来此地流行的不是鼠疫。

伍连德介绍了自己的实验结果,因为从病人身上分离出了鼠疫杆菌,加上临床症状以及旱濑的因素,足以证明流行的是鼠疫。

对此,日本人强烈反对,强调根据现有科学结果和理论,鼠疫是由老鼠经跳蚤的叮咬传给人。几乎在以往任何一次鼠疫流行中,老鼠都起到核心的作用。因此首先要从本地老鼠中分离出鼠疫菌,才能证明是鼠疫流行。

伍连德解释,这型鼠疫一开始也许有经过老鼠传播给人的一种可能,现在则完全是从人传给人,没有老鼠或者跳蚤这个中间过程。从北满的情况看,鼠疫应该是从旱濑传给人的。现在从病人身上分离到鼠疫菌,足以说明问题了。可是日本人一点也听不进去。要不是看在对方是剑桥大学医学博士的份上,他早就冷嘲热讽了。至於中国的防疫大臣,他更是看不上眼。不要说指挥他了,连协助工作都不可能。伍连德唯一能争取到的,就是能够共用这间实验室。

于是,两个人在那间实验室里各干各的。一个是号称东方巴斯德的北里柴三郎的学生,一个是曾经在巴斯德研究所进修的英国医学博士,在傅家甸的这间实验室开始了较量。

实际上伍连德还有另外一种假设,经过对非常有限的资料进行分析,伍连德提出一个新的理论:肺鼠疫。

当时人们认为鼠疫的传播的主要环节是从家鼠到人,也就是后来所说的腺鼠疫。伍连德认为这次是另一种新型鼠疫,应该称为肺鼠疫,是从人到人通过呼吸传播的,没有家鼠这个中间环节,在科学史上第一次提出鼠疫的分类。他这个判断,并没有十分详细的大量临床资料可以佐证,而当时迫在眉睫的局势也不容许他从容求证。在哈尔滨,也没有其他科学家可以一起讨论,唯一称得上科学探讨的就是和这位日本人的这次。伍连德的做法可以用大胆妄为来形容,他不过是一个年轻不知名的军队教官,居然凭着几天的调查,一下子独出心裁,难怪那位日本人不相信。

临危受命的伍连德来到哈尔滨,马上表现出他一个异于常人的品质,就是出奇的敏锐、自信、冷静和果断。这种品质平时看不出来,只有到了关键时刻,方显英雄本色。

大凡有非常之人,然后可为非常之事。既有非常之事,须求非常之人。

按常理,如此事关重大,主事者一定要慎之又慎,千万不能出错误,甚至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一旦出现失误,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传染病流行的控制在于时间,越早越有效,分秒必争。耽误的每一分钟,都是无数条人命。主事者必须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万不可犹豫不决。92年后萨斯的控制中,专家们既有诊断失误,也有无谓的耽误,更缺少这种当机立断。使本来可能是一场小范围的流行,变成全国甚至全球的大疫,要靠国家元首亲自出面力挽狂澜。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主持防疫的人这时候就如同坐在风暴眼上,连把持都很难,何况是决断?伍连德单刀赴会千里单骑,孤立无援,条件又十分简陋。他所面临的不仅仅是瘟疫流行,尸横遍野,还有列强相逼,俄日虎视,东三省存亡就系于一身,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伍连德能不知其轻重吗?

非大英雄不能为也,不管别人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伍连德以举世无双的自信,雷厉风行的作风开始了东三省防疫的壮举。

不仅果断而自信地做出了肺鼠疫这个空前的诊断,而且不等北京答复,伍连德便开始行动。虽然增援还没有赶到,他不可能全面开展防疫工作,但是可以利用傅家甸这所临时医院着手筹备,为大规模防疫进行准备。

钦差大臣下车伊始,没有吃喝玩乐,没有游山玩水,更没有装腔作势指手划脚,而是一板一眼,马上着手调查研究,在最短时间内、在最差的条件下查明了病因。不仅对北京方面有所交代,在哈尔滨也起到稳定人心的效果。大家意识到,钦差大臣确有真才实学,而且敢做敢为。

1911年的第一天,哈尔滨人的心中开始有了微弱的希望,地狱般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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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2

1911年元旦早上,伍连德来到哈尔滨俄国铁路医院。

由于在哈尔滨的俄国铁路雇员及家属超过十万人,因此俄国铁路医院的规模很大。他来到医院后,发现院长是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的犹太医生,自我介绍姓哈夫肯。这个姓氏对伍连德来说有很熟悉的感觉,哈夫肯看了出来,自豪地告诉他自己的叔叔就是著名的、曾经在孟买大鼠疫中参与预防控制哈夫肯医生。

1894年鼠疫大流行中,鼠疫不仅从云南传到内地和香港,2年后也传到孟买。由於印度本地的老鼠很多,很快在孟买造成鼠疫大流行。那次大流行和历史的大规模流行一样,是从老鼠到人通过跳蚤叮咬而发生的,经过大力灭鼠,鼠疫最后得以控制。

两个人见面后对本地的疫情交换了意见,伍连德认为,孟买、香港的气候适于跳蚤生存,可是哈尔滨地处北国,现在又是冬季,虽然傅家甸卫生条件很差,温暖的窝棚里有的是跳蚤,可是怎么能够传播开来?那个日本学生检查了那么多的耗子,没有任何可疑结果。因此伍连德认为这是一种新型的鼠疫,通过呼吸传播的肺鼠疫。

比日本学生好的是,哈夫肯对流行的是鼠疫没有异议,只是不同意肺鼠疫这个新概念。目前没有时间和哈夫肯详细讨论这个问题,他看到俄国医院的设备和人员都很先进,主持人又是著名鼠疫专家的侄子,心里踏实多了。虽然在哈尔滨的俄国人的居住和卫生条件都很好,和中国人也相对隔离居住,但是依旧不能掉以轻心,而且现在俄国区也出现了鼠疫。经过几天的经历,他明白,自己这个钦差大臣只能管中国人居住区,俄国人居住区是不会让他染指的,只有靠俄国人自己。

大致相互介绍情况和讨论以后,哈夫肯告诉伍连德,医院里的几间病房被用来专门收治鼠疫病人,请他进去参观。两人穿上白大衣,拿好听诊器,离开办公区,来到相邻的一排病房,哈夫肯说,这里就是鼠疫病房。伍连德很惊讶,传染病房居然没有和其他病房隔离开。没等他开口问,哈夫肯已经走了进去,他也赶紧跟了上去。

走进屋里,伍连德目瞪口呆,发觉根本没有缓冲区,自己已经身处传染病房内。病房里面现在收留了八个患者,其中六个中国人,两个俄国人,都发着高烧,一眼看出是型的鼠疫病人。病房的门开着,和外界没有一点隔离措施,伍连德浑身发凉,这里就如同一个鼠疫细菌的培养箱,而他连口罩都没有戴。

哈夫肯没有发现伍连德的异常,在病房用听诊器逐个听病人的肺部,听完以后请伍连德来听。伍连德犹豫了一下,只得走了过去,从哈夫肯手里接过听诊器,尽可能侧过头去,不直接和病人面对面,匆匆地听完了一个,再去听下一个病人。在病房里面一共待了大约10分钟,每一秒钟,他都紧张得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两个人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哈夫肯才看出伍连德的紧张,不禁用嘲笑的口吻说: "伍博士,你不必紧张害怕,我和医院的同事每天都是这样,也没有感染鼠疫。而且,我这里有足够数量我叔叔研制的杆菌疫苗,即便真的感染了鼠疫也能治好。 "老哈夫肯研制出一种疫苗,据说对各种细菌感染都能预防和治疗。

伍连德欲说还休,没有想到作为医生的哈夫肯和那个外行的于道台一样乐观。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他的话是不会有人相信的,除非有血的事实,而真到那个时候可能已经太晚了。

和哈夫肯告别,伍连德默默地回到住处,心里依旧七上八下。根据他自己的分析,鼠疫是可以通过呼吸传播的。刚才在俄国医院的病房里,尽管自己尽量避免和病人面对面,可是还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应该说被感染上的可能性不小。至於老哈夫肯的疫苗治疗鼠疫的效果,他是持否认态度的。从目前的资料来看,得了这种鼠疫必死无疑。

伍连德一阵恐惧和伤感,这是他到哈尔滨后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想到死亡。

但是一想到哈尔滨严峻的局势,他马上忘了自己的事。现在该了解的都了解了,以本地的条件是无法控制鼠疫流行的。他现在唯一希望的是,北京能尽快派来增援,使他能马上按自己的想法开展工作。

当天晚上给施肇基的电报中,伍连德再次强调:增援,哈尔滨急需增援。

在接到伍连德的正式报告以后,北京便派出了增援。1月2日,首批增援人员赶到哈尔滨,尽管来的只有一个人,可是伍连德还是喜出望外。因为来人是北洋医学堂首席教授,法国人迈斯尼。伍连德刚到天津工作时,就被引见给迈斯尼,这几年两人的关系不错。更重要的是,两年前迈斯尼曾经负责处理过唐山鼠疫,有控制鼠疫流行的实战经验。

迈斯尼到达后,一头住进火车站对面的大饭店,闭门不出。正在傅家甸的伍连德闻讯后连忙前去拜访。

伍连德兴冲冲地来到大饭店,敲开迈斯尼的房门,迈斯尼脸色阴沉,毫无表情。伍连德觉得是旅途劳累或者怪他没有去车站迎接所致。迈斯尼一指沙发,示意他坐下。

伍连德坐下后,先表示歉意: "迈斯尼医生,很抱歉,今天在哈尔滨中国人集中居住的傅家甸安排防疫事宜,没能及时得到消息前去接站,请你原谅。 "

迈斯尼摆摆手,表示不用挂在心上。

伍连德接着热情地说: "迈斯尼医生,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赶来了,真令人感到欣慰。一路上一定辛苦了,有你前来协助,哈尔滨防鼠疫胜算就多了几成。 "

迈斯尼稍稍点点头,依旧沉着脸不说话。伍连德顾不得多寒喧,马上介绍他的发现,采取的简单措施,和今后的方案。在简单地叙述了这几天的经历后,他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通过我的调查研究,我认为现在这里流行的是一种过去没有被认识的鼠疫,肺鼠疫,是在人与人之间通过呼吸道途径传播的。因此采取的措施要以隔离为主,尽量把咳嗽的病人和不咳嗽的病人分离开,采取必要的预防措施。现有的常规的细菌学方法包括注射哈夫肯的疫苗和抗血清治疗是无用的,预防最基本的要求是医疗护理人员和接触病人的人员戴口罩。。。。。。 "

这时,迈斯尼终於开口了,语气非常不客气: "伍博士,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既然是鼠疫。现在就应该大力灭鼠。 "

伍连德一愣,道: "但是根据我的调查结果,和南满铁路派来的日本医生的研究结果都表明老鼠身上并没有鼠疫菌。而且。。。。。。 "

迈斯尼不耐烦地再次打断了他: "不不不,你没有控制鼠疫的经验,在印度、香港以及唐山都是这种情况,灭鼠就能控制鼠疫,这和是否发现鼠疫菌没有关系。 "

伍连德反驳道: "哈尔滨气候本来就很寒冷,现在又是冬季,没有大量的老鼠活动,可是疫情越来越严重,现在每天死亡数十人,这表明一定是经其他途径传播,所以应该隔离。 "

迈斯尼提高了声调: "你们中国政府应该听我的建议。我才是中国的鼠疫权威。 "

伍连德没有想到,在天津相处很好的迈斯尼,到了哈尔滨后怎么跟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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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3

伍连德并不知道,迈斯尼接受任务后欣然启程,在中国待了这么多年,军医出身的迈斯尼还是对中国很有感情的。作为北洋医学堂的首席教授,他非常珍惜这次机会,希望能大显身手。几年前唐山小规模鼠疫流行时,他受命前去调查,对鼠疫控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这次东北大鼠疫,使他认定机会终於来了,於是在接到命令后,第一个启程前往哈尔滨。

但是他心中有个疙瘩,就是不愿意受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中国人指挥。他认为,无论是从年资还是经历上,都应该由他出任防疫总指挥。火车到了奉天后,他做了短暂停留,专程面见掌管东三省的奉天总督锡良,强烈要求锡良任命他取代伍连德为东三省防疫总指挥。这个要求被锡良委婉拒绝了,请他先到哈尔滨看看再说。迈斯尼憋了一肚子气来到哈尔滨,还没安顿好,伍连德就已经来访。看着这位30岁的年青的中国人侃侃而谈,心里的火越来越大,话从嘴里出来,再也没有法文那种特有的温文尔雅,全是直蹦蹦的驳斥。

伍连德也是在关键问题上寸步不让的人,因此在究竟应该隔离还是应该灭鼠这个预防措施上,两个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争论中火药味越来越浓。为了缓和紧张气氛,伍连德一直面带微笑,可是迈斯尼越说越激动。突然,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伍连德面前,双手高举,摆出一副要掐死他的架式,大喊: "你,你这个中国姥竟然敢嘲笑我,顶撞你的上司? "

伍连德怎么也想不到两名医学专家的学术讨论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礼貌地回答: "对不起,迈斯尼医生,我本来以为我们的谈话是友好的,可是现在不能进行下去了,除了报告施肇基以外我别无选择。 "

丢下狂怒的迈斯尼,他回到自己下榻的饭店。在房间里,伍连德心潮澎湃,从幼年起的种种不愉快经历纷纷涌上心头。在殖民地家乡、在欧洲他处处受歧视,在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可是在自己的祖国,一样有这样的遭遇。弱国只能任人欺凌,伍连德长叹,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没有别的出路,在哈尔滨这几天,那些洋大人的嘴脸让他明白,在自己的土地上他还得低头。为了大局,他只有让出东北防疫指挥权。

平静下来以后,他草拟了一份发给施肇基的长电,详细说明了这次谈话的情况,并请求辞去东三省防疫总指挥的职务。迈斯尼也向北京有关方面包括外交使团要求接管东三省防疫。

电文发出后,伍连德回到傅家甸的实验室里,一边继续工作,一边整理材料,准备交接。那种倍受压抑、有志难伸的感觉让他非常消沉。

一天过去了,北京没有回音,又过了一夜,还是没有回音。哈尔滨的鼠疫预防工作陷入彻底停摆状态。伍连德和迈斯尼都闭门不出,外人不知所以,谣言四起。

伍连德的辞职电文发出去38小时后,外务府终於回电了。

38小时,难道北京不知道鼠疫前线分秒必争?每一分一秒都是生命。为什么一份回电要等38小时?

在38小时北京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对施肇基来说,这是一件难以决断的事?

即便是今天看来,由迈斯尼替换伍连德也是合情合理的。尽管伍连德是华人,可是他也可以算做英国侨民,和迈斯尼一样,是外籍人士在中国军方就职的。因此本来就不存在必须由大清国民做总指挥的前题。伍连德有资格出任,迈斯尼一样有资格出任,何况洋人在清庭中当官的比比皆是。

从履历来说,迈斯尼出身军医,还有在唐山抗鼠疫的经验。伍连德虽然训练有素,可是除了在家乡行医外,没有任何流行病学背景,归国以后一直从事医学教育,除了学历外没有任何可以夸耀的科研或者流行病学成绩。

从职务和资历来看,两个都在军中任职,伍连德是陆军军医学堂副职,迈斯尼则是更为著名的北洋医学堂的首席教授。他是李鸿章聘请的,在军中位置和资历并不在伍连德之下。而且迈斯尼比伍连德年长,应该更成熟,更稳重,更有经验。

最重要的是,迈斯尼是白人。此时清廷正承受着驻华外交使团和俄日两国的巨大压力。驻华外交使团要求中国尽快控制鼠疫,以免造成世界范围的流行,而且不能让俄日继续蚕食东北。俄日则要求抗鼠疫的指挥权,作为全面吞食东三省的契机。清廷不敢不听驻华外交使团的,当然也不肯交出东北主权,可是又惹不起俄日。如果以一法国人做主帅的话,一来外交使团很满意,二来俄日特别是虎视眈眈的日本不敢再做非分之想。在哈尔滨各国之间的协调也容易得多。相反,伍连德就没有这些优势,尽管他可以算做英国人,可是他的黄皮肤黑眼睛在各国驻哈尔滨使节眼中,甚至他所属的英国的领事眼里还是东亚病夫,全都对他不屑一顾,怎么能奢谈协调合作?在日本人哪里,更是没有交流的可能。

东北防疫不是儿戏,一旦失败,朝廷一定要追究责任,起码要找出替罪羊,去应付洋人。除了在前线的伍连德外,首当其冲的就是举荐伍连德的施肇基。如果用迈斯尼,无论成败都可以堵住洋人的嘴。而且,俄国、日本、法国的专家都认为是腺鼠疫,只有伍连德一个人坚持是肺鼠疫,这牵扯到防疫的具体措施。如果是固执的伍连德的判断失误,将连累施肇基掉脑袋。

是施肇基从南洋发现默默无名的伍连德,破格推荐给现在隐居的袁世凯,使毫无资历的他出任陆军军医学堂帮办。相比之下,总办徐华清和现任北洋医学堂总办全绍清等人都是熬上来的,凭什么对伍连德这么优待?留洋回国的人多了去了,学历资历在伍连德之上的比比皆是。在旁人眼里,这是等于半个广东人的施肇基彻头彻尾的腐败。难道现在依旧国家安危于不故,依旧任人唯亲?

其实,施肇基和伍连德只有两面之交,竟然敢以身家性命赌在他身上?难道就为了在北京前门火车站送别时的跪地托付,风萧萧兮易水寒时的一句诺言?

担当只有两个字,可是字字千钧。何况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满清当年弱国无外交,东交民巷来的压力如山,俄国和日本已经磨刀霍霍。伍连德和迈斯尼矛盾不可调和,首先牵扯的是军队内部陆军和海军的关系,其次是外务府和军方的关系,最后是清政府和洋人的关系。

满朝冠盖,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只有施肇基一个人,要周旋于洋人、将军、大臣和满清王公之间,而且是在大清这所千疮百孔的巨轮就要沉没之前,在这个朝代的最后一个冬天。38个小时,施肇基在做什么?

外务府内,两份电报摆在施肇基面前,他端坐在那里已经几个时辰了,还是一动不动。

书案上摆好了纸笔,值班的下人在外面等候,随时可以给哈尔滨回电。施肇基拿起笔,放下,再拿起笔,又放下,屋子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仆人走进来,恭敬地问: "天色不早了,大人该回府休息了。 "

施肇基抬头看看自鸣钟,才发觉夜已深了。他想了想,道: "你回府告诉夫人,不必等我了,今天就不回去了。 "

仆人司空见惯,应了一声退下了。鼠疫开始后,施肇基已经在外务府不知熬了多少回夜了。

夜深人静,施肇基起身,来到庭院中,一边漫步,一边心潮起伏。这件棘手的事让他迟迟下不了决定,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调那个法国人去哈尔滨。施肇基对迈斯尼印象很好,知道他是洋人中比较正直的。这次接到调令,马上起身,是所有增援人员中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原来以为有他做助手,伍连德如虎添翼,防疫工作能够很快展开。没想到一山不容二虎,为了谁掌领导权闹到这个地步。从伍连德的电报中看,还有学术之争,关系防疫大政方针,使得这件事更为复杂。

施肇基遇到了东北防鼠疫中的第一个大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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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4

接到电报已经八九个时辰了,施肇基的心乱如麻。权衡利弊,思前想后,觉得应该接受伍连德的辞呈。好几次,他忍不住打算动手起草电文了,可还是打住了。虽然对鼠疫防疫的科学道理他丝毫不懂,可是他心里有一种对伍连德的信任,他认定自己从南洋引进的专家是担当此大任的不二人选。但是,不接受伍连德的辞呈,迈斯尼岂能善罢甘休?他要求取代伍连德的电报同时发给驻华使团,洋人又岂能善罢甘休?

谢天宝临阵退缩,伍连德慷慨出关,到了哈尔滨很快做出鼠疫的结论,使中外交口称赞。可是现在出现了一个同样有献身精神的洋人,还事关防疫举措。对伍连德的信心,值得不值得自己搭上身家性命?

东方微明时分,施肇基终于下定决心,支持伍连德。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发报的话,肯定引起轩然大波,哈尔滨那边的防疫工作一定受波及,他必须作好在北京各方面的工作。可是,从何开始那?

一声轻响,仆人送来夫人交予的换洗衣服,施肇基猛然想起,听说最近重建的海军部的副大臣谭学衡与伍连德有旧,何妨先从他那里着手。

朝廷刚刚重新设立海军部,谭学衡被任命为副大臣,一时公务繁忙。这天刚刚睡下不久,便被下人叫醒。听说施肇基清早来访,觉得很奇怪,连忙梳洗穿衣,来到客厅。施肇基先表示歉意,随后开门见山地说: "听说谭大人和陆军军医学堂伍帮办是旧识? "

谭学衡点头: "伍帮办乃故林国祥将军之甥,与我在英国相识,以兄弟相称。林将军一直希望伍贤弟能回国报效,听说是施大人向袁大人推荐的。施大人慧眼识英雄,他能回国效力,此番又去东北主持防疫,全是施大人的功劳。 "

施肇基闻言大喜: "植之此次正是为伍帮办的事,请谭大人帮忙。 "接着,把事情原委说了一边,最后表示自己对伍连德有信心,拟解除迈斯尼的职务,但事情棘手,希望北洋医学堂所属的海军部能出面协调。

谭学衡拍案而起: "施大人如此看重我伍兄弟,谭某岂有不从命之理。海军部可下发命令,命迈斯尼返校。 "

办妥了海军部的事儿,施肇基回到外务府,外务府大臣那桐正等得着急,一见到他,马上道: "施右丞,法国使馆刚刚送来照会,要求让迈斯尼代替伍连德出任东三省防疫总医官,你看怎么办? "

施肇基将事情原委再与那桐解释一遍,并通报刚刚和海军部达成一致,调回迈斯尼。那桐道: "既然如此,法国那边就由你解释吧。 "说完,袖手而去。施肇基摇摇头,出了外务府,登车,吩咐去法国使馆。走到中途,突然有了主意: "改道,去英国使馆。 "

来到英国使馆,求见英国公使朱尔。不巧朱尔去天津了,要到晚上才回来。施肇基只好返回外务府,打听得朱尔回来了再去拜访,来到英国使馆已经天黑了,门房传出口信,公使大人已经休息了,请施大人明天再来。

施肇基只得再度返回,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早上不到九点,施肇基再度来到英国使馆。使馆办公时间从十点开始,但是没等多久,朱尔笑着出来了: "施先生三顾茅庐,不知有什么要紧事? "

施肇基道: "十分抱歉公使先生,屡次打扰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特来向公使先生请教。 "

朱尔有些诧异: "施先生是博学之士,有什么事需要我来帮助? "

施肇基一笑,道: "是有关科学方面的。 "

"科学方面的? "朱尔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请问公使先生,当今世界各国,以医学论,哪个国家最为先进? "

"科学先进国家有英法美德等国,我以为鄙国更为出色。 "

"那么贵国又以哪所大学最为出色? "

朱尔想了一想: "以我之见,应该是剑桥大学为优。 "

施肇基点点头,又问: "那么法兰西如何? "

朱尔哼了一声: "法兰西人浪漫有余,严谨不足,虽然也有巴斯德等科学大师,但其医学重观察而不讲试验,近50年已经落伍了,其整体水平比我大英帝国差得很远。施先生难道有亲友要出国学医吗? "

施肇基摇摇头说: "是这样,朝廷派往哈尔滨防治鼠疫的两名专家,因为对鼠疫流行的科学理论有分歧,闹到外务府,我因事情过于高深,这才特意向公使先生请教。 "

朱尔问: "是什么人争论?如何争论? "

施肇基道: "是就职陆军军医学堂的贵国剑桥大学医学博士伍连德和就职北洋医学堂的法国军医迈斯尼,前者认为哈尔滨的鼠疫是通过呼吸传播,后者以为是通过老鼠传播,两人各持己见,我也不知谁对谁错。现在法国使馆递交了照会,要求用迈斯尼取代伍连德出任东三省防疫总指挥。 "

"岂有此理。 "朱尔火冒三丈: "法兰西的军医不过上三四年大学,而剑桥大学医学博士除了上学,还要到医院实习、去各地进修,往往要九年时间,其水平岂是军医所能比的?更何况据我所知,伍博士是当年剑桥医学毕业生第一名,也是同届第一位获得医学博士学位的,他的同学很多已经是大英帝国各地的医学支柱。难道这些在医学方面成就颇多的人还不如一名军医?法国人也太自不量力了。 "

施肇基道: "以公使先生所见,朝廷应该支持伍博士的见解? "

朱尔道: "当然了,贵国政府选派大英帝国培养的伍博士任钦差大臣的举措十分正确,伍博士到哈尔滨后,很快确定了病因,说明他是主持防疫的最佳人选。此事绝对不能为法国人所更改,我是驻华使团团长,法国的照会不必担心,此事由我去交涉。还有,我马上以大英帝国的名义,不,以驻华外交使团的名义照会贵国政府,支持伍博士继续主持满洲防疫。 "

出了英国使馆,施肇基驱车飞奔,赶回外务府,拿出早已写好的电报,有些颤抖地签了名,吩咐: "快,快,给哈尔滨回电。 "

傅家甸的实验室的门被使劲地推开来,正在观察显微镜的伍连德被吓了一跳,发现是林家瑞激动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伍大人,北京回电了。 "

伍连德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从显微镜边站了起来,神情萧索地从林家瑞手里接过电报,扫了一眼,脸色一变。摘下眼镜,往镜片上哈了一口气,擦去上面的雾气,戴上,又读了好几遍。

电文写道:免去迈斯尼参与鼠疫防疫的任务,伍连德继续主持东北鼠疫防疫。

放下电报,精神一振的伍连德走出实验室,重新主持工作。

国难当头,伍连德和施肇基,要合力托起北中国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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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决战时刻

1

38小时,一封回电竟然花了施肇基38小时。

伍连德不知道这38小时在北京发生了什么,他唯一肯定的一点。是施肇基实现了他的承诺,为他作出担当,成为他最坚强的后盾。

男儿一诺千金重。一生没有参加过任何党派的施肇基,将毕生贡献给中国外交事业,忍辱负重地为中国争取权益。巴黎和会时在国内五四运动的鼓舞下,和顾维钧等人毅然辞职,拒签丧权辱国的巴黎和约。后来参与联合国成立,一生建树颇多。而其中最不为人知,也是功劳最大的,就是在东北鼠疫流行期间作出启用伍连德,并成为他坚强后盾的壮举。

每一个英雄的背影里面都隐藏着另外的英雄,是他们默默地支撑着英雄前进。伍连德在回忆东北防疫时,把最大的功劳归功于施肇基,正象施肇基在回忆录里热情赞扬伍连德,只字不提自己一样。伍连德认为,如果没有施肇基这位不推卸责任,勇于担当的上司在北京做后盾,做协调甚至忍辱负重,他是不可能完成这个使命的。

仅此一举,施肇基和伍连德一样,称得上是真正的民族英雄。

可是就在这失去的38个小时内,哈尔滨的局势急转直下。过去24小时内死亡达到50人。也就在这38小时里,鼠疫已经从局部流行变成全面爆发。可是在没有更多的增援的情况上,伍连德对此除了小范围的防疫以外,根本就无能为力。

38小时后,再走出实验室,伍连德还得继续等待。

少得可怜的增援陆续来到了。1月4日,迈斯尼的两名下属赶到。在迈斯尼被解除任务后,他们归伍连德指挥。

1月6日协和医学院的吉布医生、和由方擎率领的10名陆军军医学院学生也赶到了。伍连德总算有了一只可以调动的防疫队伍。

伍连德希望按他的预定计划尽快建立医院和隔离区,可是北京、奉天和本地官方的经费迟迟不落实,也找不到合适的地点。俄国方面和日本方面还是根本不配合,唯一能管辖的中国人居住区,地方官依旧不当回事,他的命令被拖来拖去,迟迟不执行。这几天伍连德四处奔走到处呼吁,可是他的话没有人相信,没有人听得进去,死亡人数一天比一天多,伍连德心急如焚。可是没有别的办法,还得再找于泗兴。没想到,于泗兴自己找上门来了。

在傅家甸一愁莫展的伍连德正准备去道台衙门拜访于泗兴,就见在大冬天里于泗兴满头大汗进了商会大门,见到他就喊; "伍博士,伍钦差,不好了,迈斯尼,那个法国姥中了鼠疫了。 "

"什么? "伍连德大吃一惊: "怎么感染的?他现在在哪里? "

"不知道怎么得的,他住的俄国大饭店已经被俄国人封锁了,正在全面消毒,我派人打听了,据说人在俄国铁路医院。 "

"走,去俄国医院。 "伍连德领头就走,于泗兴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两人赶到俄国医院,哈夫肯很快迎了出来,他向两人介绍情况。在得知自己的任务被解除以后,盛怒的迈斯尼根本不理会外务府和海军部的指令,决定自行抗鼠疫。1911年1月5日,迈斯尼来到哈尔滨俄国铁路医院,对此一无所知的哈夫肯接待了他,在介绍了情况后,迈斯尼主动要求检查病人。哈夫肯并不知道他已经被解除了任务,很配合地让他进了传染病房。和伍连德的情况一模一样,也是在没带口罩的情况下检查了四名病人。

1月8日,迈斯尼出现头疼发烧等症状,彻夜未眠。因为他住在俄国大饭店,饭店发现后当即通知了俄国医院。哈夫肯得到消息后马上将他接到医院,此时已经高烧不退,咳中带紫血,细菌检查发现鼠疫杆菌。哈夫肯正在用他叔叔研制的疫苗和抗鼠疫血清进行治疗。

伍连德问: "迈斯尼医生的情况怎么样? "

哈夫肯摇摇头: "我们尽力而为吧。 "

伍连德叹了口气: "我进病房看看。 "看看越躲越远的于泗兴: "于道台,请你给施肇基大人发电报,向他报告这件事。 "

于泗兴如蒙大赦,一个劲点头: "好,好,下官火速去办。 "

伍连德和哈夫肯来到鼠疫病房,哈夫肯赶紧拿出口罩,严严实实罩在嘴上,伍连德也戴好口罩,两个人来到病房门口,就听到迈斯尼的咳嗽声。

伍连德来到迈斯尼的床前,想说什么可是不知怎么开口。迈斯尼看到伍连德,努力止住了咳嗽,吃力地说: "伍博士,你是正确的。 "

伍连德看着迈斯尼这位过去几年在天津和自己相处不错,几天前和自己争吵的法国老人,心中一阵伤感,安慰道: "不要担心,你会痊愈的。 "

迈斯尼摇摇头,咳嗽几声又说: "这里不安全,外面还有许多的事等着你去干,快走,快走。 "直到看着伍连德被催促着走到门口,他提高了声音: "伍博士,愿万能的主保佑你。 "

走出鼠疫病房,他和哈夫肯交换了意见。哈夫肯对他的措施无不赞同,主动提出由他向铁路方面建议,俄国区完全按照伍连德的方案进行防疫,今后俄国医院在鼠疫防疫上无条件听从他的指挥。

从俄国医院出来,伍连德便召集哈尔滨的那支小得可怜的防疫队伍,向他们通报了迈斯尼的情况,并详细分析了流行病学情况和应该采取的预防措施,稳定军心,然后紧急布置防疫措施。

1月11日,迈斯尼去世,距他访问鼠疫病房仅六天。

伍连德在那间病房里担忧和后来的伤感是有道理的,谢天宝的担心也是有理由的,此次防疫确实是出生入死。

事实要靠鲜血和生命来证明,伍连德的话终于令人相信了。

迈斯尼虽然私自行事、蛮横无理,虽然瞧不起中国人,但是他是为控制中国东北鼠疫流行而殉职的,和白求恩一样,都值得我们纪念和感激。

迈斯尼发病后,俄国方面马上关闭他所住的大饭店,对整个饭店进行彻底消毒。如此大张旗鼓,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哈尔滨。一位知名的国家级专家感染鼠疫并死亡的消息,在当地中文和俄文报纸进行了详细的追踪报道,甚至传遍全球。哈尔滨陷入空前的恐慌,一个中央政府派来防疫的高级专家都死于鼠疫,现在哈尔滨没有人安全了。

为迈斯尼送葬回来,伍连德正准备召集全城官员开会,发现几乎所有的官员都聚集在傅家甸临时防疫总部门前,正等着他。见到伍连德,大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伍连德不知道先回答谁好。

"大家静一静 ",于泗兴大声说: "听伍大人的。 "

伍连德看着那些惊慌的眼睛和不知所措的面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现在哈尔滨一片混乱。这时候,需要的是一柱擎天。他知道,只有他,能够撑住哈尔滨就要倒塌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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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2

"诸位大人,鼠疫虽然可怕,只要我们认真地实施制定的防疫措施,就一定能很快地消灭它。 "看着大家,伍连德坚定地说: "当务之急,是尽快落实各项防疫措施,请大家相信我。 "

一阵沉默后,于泗兴道: "伍大人说的对,伍大人下车伊始,洞察秋毫,所言无不中的。我相信伍大人,听伍大人的指挥。 "

在场官员吩纷点头称是: "我们唯伍大人马首是瞻 ", "请伍大人下令。 "

于泗兴又说: "静一静,请伍大人下令。 "

伍连德道: "谢谢各位大人,现在请各位大人协同于大人,尽快落实隔离所需的经费、地点和用具。 "

各位官员纷纷点头,伍连德随即将有关事宜交待给于泗兴,让他率领众人火速办理。

刚刚送走诸位官员,有人通报,驻哈尔滨各国领事来访。之前对他不加理睬的各国领事结伴而来,围住伍连德用英文法文德文一齐发问,伍连德也用英文法文德文一一回答。几位领事不仅仅有他们本人的焦虑,也传来欧美各国在得知迈斯尼的死讯后,对东北鼠疫流行的担忧,会不会又是一次黑死病?

耐心地解答完问题,送走了几位领事后,俄国铁路方面的官员已经等了很久了,是来请教防疫措施的。等送走了俄国铁路的人,又得接待日本侨民的代表和外国记者,然后是本城的知名人士和商会代表。伍连德成为各方面的唯一支柱,人们从他这里得到和鼠疫抗争的勇气和信心。

这天,已经连续几天几夜没有好好休息的伍连德正在办公室里靠着桌子休息,恍惚中感觉有人进来,睁眼一看,是满脸愧色的林家瑞。看到他醒了,林家瑞道: "对不起伍大人,吵醒您了,全大人到了。 "

伍连德喜出望外: "是全总办到了?快请快请。 "

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行了一个军礼,道: "伍大人,卑职北洋医学堂总办全绍清奉命赶到,请伍大人吩咐。 "

看见这位自己在天津结交的第一个好友,伍连德难得地露出笑脸,上前紧紧握住全绍清的手: "全兄,你来了,我就踏实多了。 "

全绍清道: "不仅我来了,还有协和医学院的阿斯普兰德医生和斯坦豪斯医生以及三名学生,陆军军医学堂的侯医生以及10名学生,以及其他各处派来的14名医生,北洋医学堂的人员明日就到。 "

伍连德屈指一算,朝廷在北方所能调动的的现代医学人才已经悉数归在手下。虽然只有几十人,可是这已经是中国政府所能调动征集的极限了。今后的防疫再也不能指望增援了,只得靠这点有限的人手。

全绍清又说: "没想到迈斯尼来到哈尔滨,闹出这么大动静,真是始料不及呀。 "

伍连德叹了一回气: "可惜的是他染上鼠疫殉职了。 "

全绍清道: "是呀,这个老洋鬼子虽然目中无人,但还算是个好人。 "叹息了一阵,道: "疫情紧急,请伍大人即刻分派任务,把最紧要的地方交给我吧。 "

伍连德心里一块石头终於落地了: "太好了,我正为此事发愁。控制哈尔滨的鼠疫固然非常重要,不让鼠疫从北向南扩散同样重要,这件事就交给全兄了。 "

"好。遵命,应该怎么做,伍大人明示。 "

"从哈尔滨经铁路南下,第一站就是省会长春,那里是控制鼠疫扩散的关键。长春已经有不少鼠疫病例了,我想请全兄负责长春的鼠疫控制。 "

"得令。 "全绍清回答还是干净利索。

伍连德点点头: "从今天来的这批人员中分出一部份,随全兄去长春吧。 "

全绍清摇摇头: "哈尔滨至关重要,这些人都加起来还差得远,我一个人回长春吧,北洋医学堂后援还有十几人,可以了。 "

伍连德道: "长春也是大城市,十几个人哪里够用? "

全绍清道: "非常时期,只能行非常之事。长春的防疫还可以徵招中医吗。 "

伍连德眼睛一亮: "好主意啊,对中医进行简单培训后上岗,这样就可以解决人手不够的问题了。 "

全绍清看看表,道: "我现在就走,能赶上回长春的火车。 "

伍连德连忙道: "还是吃罢饭再走。 "

全绍清已经吩咐林家瑞去备马,回答道: "算了,疫情紧急,时间不等人,去长春吃罢。 "

在备马的间隙里,两个人迅速交流了意见,统一了看法,随即,全绍清上马,和伍连德挥手告别,扬鞭而去。

形势急转直下,地方官员再也不漠然其事,开始迅速行动起来,对伍钦差的所有要求一一满足,各地的防疫组织也极其迅速地成立起来。哈尔滨早在1910年11月15日由滨江厅邀请各界代表20余人组成了防疫会,现在改为哈尔滨防疫局,由伍连德指挥。

奉天第一个响应,奉天省城防疫事务所于1月12日成立,是省城独立的防疫机关,下设稽查部、医务部、埋葬部、检诊部、隔离部、消毒部、药料部、微生物检验部等部门。1月14日奉天防疫总局成立,附属奉天行省公署,下设医务科、文牍科、报告科、调查科、会计科、庶务科等科,是奉天全省统一的防疫行政机构。

1911年1月17日长春防疫局成立。1911年1月26日吉林全省防疫总局成立。为吉林省全省防疫主管部门,下设诊疫所、检疫所、隔离所、庇寒所、掩埋场等14个所。

1911年1月20日黑龙江省成立江省全省防疫会,统辖各项防疫机关。下设防疫卫生队、调查团、诊治处、检疫所、传染病院、疑似病院、隔离所、掩埋队等。

除了省一级和省会的防疫机构外,东北各地也相继建立了防疫组织,东三省很快形成了鼠疫防疫体系。

俄国方面,尽管之前也有医护人员死亡,但一直没有和细菌传播途径联系起来。现在是在他们医院里出的事,俄国人终於相信鼠疫是经过呼吸道传播的。俄国铁路方面主动地配合中国方面,对中方提出的要求基本上有求必应,租借大量空车厢给中方,作隔离站和医院,解决了缺乏防疫场所的问题。哈夫肯和他的手下,也完全按照伍连德建议戴口罩。

清政府采取伍连德的的建议,隔绝交通。1911年1月13日,山海关设卡严防。1月14日,停售京奉火车二三等车票。1月15日,陆军部派军队驻扎山海关,阻止入关客货。1月16日,在山海关沟帮子查到病人就地截留。1月20日,邮传部电令停止由奉天至山海关的头等车。1月21日,京津火车一律停止。至此,关内外的铁路交通完全断绝。

1月14日,日本控制的南满铁路停驶。1月19日,俄国控制的东清铁路,二三等车停票,其头等车采取检疫后登车的办法。至此铁路交通彻底阻断。清政府在山海关设立检验所,将陆路南下的旅客留住5日,以防鼠疫蔓延。

正是因为迈斯尼的悲剧,使伍连德完全地掌握了东北防疫的指挥权,没有人再质疑他的能力,也没有人再敢要求出任总指挥。

等他终于有时间回到那间实验室时,发现那个日本医生早已不见了。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伤了大和民族的自尊,这个曾经很狂傲的日本人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他一生剩下的日子里,永远摆脱不了那个瘦小的、戴着眼镜的中国人的影子。

在这个异常繁忙的危机时刻,伍连德仍然保持着每天写日记的习惯。就在迈斯尼死亡的那天晚上,写日记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谢天宝,於是提笔写下:可惜谢天宝失去了一个报效国家的最佳机会。

无双的国士就这样超脱了生死,在冰天雪地为国家,为民族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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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3

因为迈斯尼的死亡而引起的恐慌,在伍连德的日夜努力下渐渐平息了。现在到了防疫控制措施正式开始的时候了。朝廷在看,驻华使团在看,俄国和日本在看,东三省的老百姓在看,伍连德的三板斧是什么?

正是因为迈斯尼的悲剧,以伍连德为首的中国东三省防鼠疫机构正式成立,并开始众所周知。众目睽睽之下,作为东三省防疫总指挥伍连德要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那?

当务之急是什么?防疫委员会召开会议,委员们看着伍连德,等着他一言九鼎。

伍连德看着大家,开口了: "现在,控制鼠疫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求医护人员和民众戴口罩。 "

大家吃惊地看着这位刚刚赢得所有人的服从和尊重的钦差大臣,他没有慷慨激昂地立誓,也没有故作高深地引经据,甚至没有如临大敌的动作。他所要办的第一件事竟然非常简单,没有什么技术含量,钦差大臣竟然干了这么一件在卫生防疫中属於小儿科的事。

伍连德看着众人,点点头: "对,就是戴口罩。现在鼠疫通过呼吸传播,戴口罩可以阻断其扩散。 "说着他拿出一个口罩说: "我专门设计了这种简易加厚口罩,已经下令大量赶制,很快可以供应全体防疫人员使用。 "

于是,没有几天,哈尔滨所有参加防疫的人员都配戴了口罩。很快,东北其他地方的防疫人员,和很多老百姓都戴上口罩。这种口罩后人称为伍氏口罩。1911年在哈尔滨在东北,如果没有从一开始就严格执行戴口罩这个简单的要求,医护人员、辅助人员和百姓的死亡数会高得多,鼠疫的控制成功时间也会延长甚至失控。正是这个措施挽救了无数条生命。

伍连德这个举措在今天的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按当代中国的科学思路,这个关头,在准确诊断了鼠疫的传播途径后,在世界上第一次发现了一种新型鼠疫后,经过血的验证,在获得举世认可后,首先应该喊得天响,尽可能地获得援助,尽可能地成为中心人物。其次还应该四处邀功求名,起码搞点高级研究发表论文然后拿国家国际大奖,干吗做这种应该爱国卫生委员会干的,仅仅要求大家戴口罩的小事?

然而92年后,当非在北京流行时,折腾到了最后,老百姓唯一有效的预防办法就是戴口罩。对待突发的呼吸道传染病,戴口罩是一个既简单又有效的方法。如果有关专家象伍连德那样,一开始就这么要求。非在京的危害就会轻得多。可是,我们的那些号称国内外知名的专家们,能想得到、肯想得到戴口罩吗?即便是想到了意识到了,他们肯这样说吗?因为他们在狂妄的拿诺贝尔奖的念头驱使下,争先恐后地分离病毒。或者趁此机会做诊断试剂,以便赚大钱。要不就是研制各种所谓的消毒剂,最没出息的也抓紧时间上电视电台报纸,为什么就没有告诉北京的老百姓这个防呼吸道传染病最基本最有效的知识,请您戴口罩哪?

如果没有责任感,如果没有使命感,科学家有时候比瘟疫还可怕,还有害。

除了口罩之外,伍连德下令准备充足的硫磺和石炭酸等消毒剂,於是在东北的日本商人又发了一次横财。

第二步,伍连德召开哈尔滨各有关方面参加的会议,经过讨论,决定实行以下措施:

1、将鼠疫流行中心傅家甸全面隔离。整个地区划成四个相互严格隔离的小区,每小区由一位高级医生作为主管,配备足够的助理员和警察,逐日挨户检查。一旦发现患者和可疑病人,马上送入防疫医院。其亲属送入利用从俄方租借的车厢改建的隔离站,对其住处进行彻底消毒,情况每日上报。

2、由於一直负责检查病人的警察不具备科学知识,用医护人员取代。负责逐家检查和接触病人的医护人员上岗前必须接受培训。

3、为了保证傅家甸隔离的成功,从长春调1160名官兵维持秩序,严格控制傅家甸地区人员出入。带队军官列席鼠疫联席会议。

4、为了弥补医疗人员的不足,培训600名警察,协助医务人员进行鼠疫防疫。

会议结束后,对傅家甸地区立即施行全面隔离。由于伍连德从下车伊始就着实调查和准备,他制定的方案合理可行,半日之间,两万多居民和外界完全隔绝。防疫委员会总部也设在傅家甸,医护人员和辅助人员在回到总部时要经过几道严格的消毒措施,所有工作人员配备统一的显示所工作区域的标志,而且只能在他所工作的小区内活动。全镇戒严,居民出入必须由防疫委员会批准。各小区配备足够的车辆,以运载病人、尸体和物资。官府提供所有的费用,并负责该区两万多居民的生活。

俄国方面积极配合,也按同样的办法,将俄国人居住区分成八个小区,配备了车辆、医护人员和翻译。圣彼得堡也增派了专家,前来帮助哈尔滨俄国居住区的鼠疫防疫。在该区增加对健康人群的检测,发现病例及时隔离。改进穷人居住地的卫生条件,为工作人员提高夜间休息场所,以及对病人住处和房屋进行认真消毒。

当地政府也十分重视,道台于泗兴尤其积极,尽最大可能提供资金和房屋。各项防疫工作逐步展开,开始按步就班地进行。

哈尔滨在行动,各种族的人团结起来,在一个年轻的军医的率领下,和几百年不遇的大鼠疫进行决战。

涣散的人心开始凝聚起来,对专家对科学的信赖使他们满怀胜利的渴望,可是他们包括伍连德在内都没有料到,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又是一个寒冷的下午,哈尔滨火车站的站台上挤满了接站的人,本地的官员士绅悉数到场。人虽多可是秩序井然。

从长春来的列车开始进站了,欢迎的人群鸦雀无声。列车停稳后,车门打开,一个矮个子官员当先下来,后面跟着一队官吏。道台于泗兴从站台上等候的人群中抢先上前,对着领头的官员施礼: "巡抚大人一路辛苦,卑职有失远迎。 "

巡抚一摆手示意: "于大人辛苦了。 "说吧紧走两步,一把握住队列中一位戴眼睛的年轻人的手,改用广东话道: "星联兄只手擎天劳苦功高,吉林一省生灵的安危就仰仗星联兄了。 "

此人正是吉林巡抚陈昭常,被握住手的是东三省防疫总医官伍连德。还是当年伍连德在北京等候正式任命时,两人在戴鸿慈府里见过。此次,陈昭常率领省里官员专程前来视察哈尔滨防疫。两人寒喧了几句后,陈昭常一指旁边的一位精干的幕僚: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廖仲恺先生,今后有关防疫方面就由廖先生全力协助你。 "

廖仲恺[1]也用广东话道: "伍博士临危受命,解三省黎民于倒悬。有什么需要的,仲恺一定尽力。 "

伍连德早听说过陈昭常的这位能干的首席幕僚,十分高兴地说: "太好了,哈尔滨防疫只是一个部分,要想彻底控制这次鼠疫,一定要各地的一致配合。尤其是铁路沿途层层把关,长春的位置非常关键。 "

廖仲恺道: "长春的防疫措施一如哈尔滨所为,已经全权交给全绍清总办负责。 "

伍连德问: "全总办只有少数北洋医学堂的师生,长春那么大,人手怎么够用? "

廖仲恺回答: "已经征集不少本城的中医,并培训大批警察,目前人手不缺了。 "

说话之间,大家已经来到站外,乘马车来到滨江道。伍连德详细介绍了本地的情况和采取的措施,陈昭常对此表示赞许,命令所有地方官员无条件听伍连德调遣。然后照例是官话: "。。。。。。希望在两个月内将鼠疫控制住。 "

伍连德心中暗想,这位巡抚大人和于道台、陈知县一样,也是一个乐观者。

没想到,陈昭常的预言居然成真。

会议结束后,一行人到傅家甸进行视查。在路上,廖仲恺继续和伍连德交换意见。比伍连德年长两岁的廖仲恺也是归国华侨,同样的背景加上同乡的原因,两个感到格外亲近。

伍连德认为,随着居民的逃离,这种可怕的瘟疫也将越过长春,蔓延到东三省,乃至天津、北京和济南。除了严格控制从哈尔滨到山海关铁路沿线,在关内的北京天津和山东河北诸地也要采取必要的措施。两人最后商定,分别由伍连德和陈昭常向朝廷提出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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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陈昭常一行,伍连德马上致电外务府。建议除在从哈尔滨到山海关的铁路沿线加强对鼠疫病人的控制外,在华北山东等地也要采取必要的措施。

值得庆幸的是,除了施肇基在北京全力以赴地支持外,吉林巡抚陈昭常是伍连德的故交,下令全省尤其是哈尔滨的官员无条件地服从伍连德的调遣,使伍连德指挥起来越来越得心应手。更值得庆幸的是,掌管东三省的奉天总督锡良是清廷一位难得的开明官员,在这个关键时候不仅大力支持伍连德,而且积极组织防疫。

早在1月11日,锡良写给军机处的奏折中就已明确提出, "此次疫症,因东清、南满火车往来蔓延甚速 ",为防范计, "于火车经过大站添设病院、检疫所,凡乘火车由哈赴长由长赴奉之商民,节节截留,一体送所查验,过七日后方准放行,染疫者即送病院医治 "[2]。同时与日俄有关方面交涉联合防疫, "现正商同日俄车站,将东清、南满二三等火车暂停开驶南来,杜绝传染。为正本清源之计,其南满京奉安奉路线所经如长春、公主岭、昌图、铁岭、辽阳、新民、沟帮子、抚顺、本溪、凤凰、安东等处,均经颁发章程,一律查验。 "[3]

各地按伍连德建议制定了严格的疫情报告制度和查验隔离制度,锡良电饬沿铁路各州县,要求将每天鼠疫在各地的流行情况及时用电报进行汇报,而且 "所有关于防疫电报一律免费 "[4]。同时建立奖惩制度,锡良奏请 "出力人员,照军营异常劳绩褒奖。其病故者,依阵亡例优恤 "[5]。在他的带头下,东三省督抚纷纷上奏 "奖银拟分四等,一等万金并照阵亡恤 "[6]。这些请求很快得到了清政府的批准。

清政府完全采纳伍连德的建议,充分认识到了防则生不防则死的道理,一场真正采取现代防疫手段的应对战争开始了。1905年,清政府设立巡警部,次年改为民政部,下设卫生司,管理卫生防疫、医药和医院等事,是国家卫生事业的管理部门。卫生司司长唐坚,因为防疫不力,记大过一次,其下属防疫局长也受到申斥。摄政王于1月18日特意召见民政部尚书肃亲王,询问消灭鼠疫事宜。

面对严重的疫情,外务、民政和邮传部随时会商。在从东北至京师的沿线上设立了层层防疫站。此外,直隶保定防疫局、邮传部、步军统领衙门在保定、长辛店、通州等地也设立了防疫站,对来往车辆随时进行查验。

此外,在京师各关厢外设立检查站,对于来自东三省等鼠疫发生地的步行者,勒令先在关厢住宿,待实行检验没有可疑症状后,才能入城。

北京城内,卫生警察队在内外城广泛地发布告示,宣传防病防疫知识,动员市民清扫卫生,捕捉老鼠,杜绝病源。由卫生警察队监督清道夫,认真扫除街道、清理垃圾,消灭老鼠,并由卫生警官随时稽察。

北京还分别在内外城分设临时防疫事务总分局四所,于永定门外设防疫室、隔离室、防疫出诊所。内外城官医院添置了防疫药品、器具。并要求在京的外国医院改为时疫医院,接纳病人。

北京实行疫病报告制度,内外城发现可疑患者,立即报告防疫事务局。防疫事务局即派医生前往检验。如果发现有嫌疑,立即将病人送往防疫病室,原住房屋封闭消毒,并将该处阻断交通,家人和邻居送往隔离室。这期间病故者,也必须经医生检验是否与鼠疫有关系。严密防止间接传染。旅店饭馆茶楼市场等场所,都令卫生警察逐日检察。

在直隶设立临时防疫局,患病的百姓,统一由卫生局办理。省会保定,也特设临时防疫局,附近各府州县遇到鼠疫疫情,由临时防疫局派医生前往处理,并要求所属防疫专局严加处理。

伍连德下达的戴口罩的命令,不仅在哈尔滨被严格执行着,其他地区也在效仿。在铁岭,政府向当地民众发送10000多只被称为 "呼吸囊 "的口罩,下令老百姓出城入城都必须配戴,由巡警随时稽查,如有不遵守者,即以违警论罪。可以说是执行这条防疫措施最严厉的地方。

然而,从中央到地方抓得最紧的还是灭鼠。

伍连德在哈尔滨一锤定音,实行隔离,不必以灭鼠为重。可是,在其他地方,毕竟是鼠疫,各级政府还是不敢放松灭鼠,甚至当成头等大事来抓。

鼠疫大流行,在紧急形式下,清政府的各级官员的观念有了非常大的变化,接受了现代科学的知识,具体体现在消毒和灭鼠上。虽然伍连德坚持,在人力有限的条件下,控制鼠疫一定要严格隔离病人和可疑患者,但是他提出的肺鼠疫的理论还没有被广泛接受。政府一方面无条件支持他在东北的防疫工作,采纳他的隔离建议,另一方面也不敢不灭鼠。而且确实存在着患病的人把鼠疫传给老鼠,老鼠再传给其他人的可能。于是,北中国的老鼠遭受了有史以来第一次重创。

在北京,巡警总厅发表了捕鼠令,捕得老鼠后送往派出所,活鼠给铜元两枚,死鼠给铜元一枚,各区每日上报捕鼠总数。在天津,每头老鼠给铜子一枚。甚至远在汉口,也按每只老鼠铜元两枚的标准,号召居民大力灭鼠。在鼠疫最严重的东三省,无论死活,一律每只老鼠铜币七枚,经检验后由捕鼠部委员带往老鼠烧场焚烧。整个鼠疫期间,仅奉天省就处置老鼠80972只[7]。此外,有关当局公布防疫方法,提出多养猫,以及见到死鼠时一定要用开水浇洒等办法,形成了一场由官方倡导的除灭鼠害的公共卫生活动。尽管这次大规模灭鼠对控制这场大鼠疫并没有起到决定性作用,但是,在举国上下社会各阶层人士中树立了正确的卫生防疫观念,普及了科学知识,大大地改善了城市卫生环境。

除了灭鼠外,官方还组织消毒和疫苗接种等。铁岭的屠宰行业工作人员必须穿白色服装,每日必须消毒一次,内脏必须当场清洗干净,装在专用的板箱内。天津卫生局要求喝开水、吃熟食、注意生活卫生等。北京的公共卫生防疫方面也采取了许多有效措施,比如剃头棚地下均垫石灰,所有铺内衣服毛巾每日更新三次,私自通行于断绝交通处及随地便溺不遵守公共卫生者,处以罚款。黑龙江防疫会协同巡警按户清查,凡有房屋不洁之家,勒令即时打扫,以清污秽。

在几百年一遇的大鼠疫面前,面对东北俄日虎视眈眈,以及北京的外交使团的步步相逼,伍连德到哈尔滨后迅速地用最先进的科学手段查出了病因,使处于现代化转变过程中的清政府的防疫观念一下子树立起来,与过去相比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变得异常开明。不仅没有神巫之类的闹剧,公共卫生事业也飞速地发展起来。

中国现代卫生防疫就这样在大鼠疫的危机中开始了。

注:

[1],廖仲恺(1877~1925),近代民主革命家,国民党左派领袖,1925年8月20日在广州被国民党右派暗杀。

[2],《奏报发疫情形并请拔大连关税电》(宣统二年十二月十一日),《东三省疫事报告书》上册, "奏章 ",第1页。

[3],《劝以消灾厉恭折》(宣统二年十二月十六日),《东三省疫事报告书》上册, "奏章 ",第3页。

[4],《东省防疫记》,宣统三年正月十二日《申报》,第1张第5版。

[5],《宣统政纪》卷47,《清实录》第60册,第840页。

[6],《专电》,宣统三年正月二十五日《申报》,第1张第3版。

[7],《东三省疫事报告书》下册,第2编第6章,第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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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经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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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关内到关外,控制鼠疫流行的大规模卫生防疫全面展开。

在关外,从哈尔滨到沈阳,沿线都出现病例,东三省各地鼠疫防疫局派人分段负责,一旦发现病人,立即送入沿线的鼠疫医院和隔离区。

长春早已经有很多鼠疫病例了。奉天于1月2日发现第一例鼠疫病人,是一位从哈尔滨来的人,病倒在大街上。奉天医科学堂的师生在克里斯蒂医生的率领下,承担起当地的鼠疫防治工作,同时承担从奉天到山海关铁路沿线的鼠疫控制。日本方面负责从奉天到大连铁路沿线的鼠疫控制。东三省其他地区也相继行动起来。

在这个国难当头的时刻,各地的医生包括中医纷纷自愿参加抗鼠疫活动。来华的外国医生和医学生也积极自愿参加,刚从剑桥大学毕业,来到奉天的苏格兰长老会使团医院工作的杰克森医生就是其中一个,他自愿负责一项最艰苦的工作:在山海关和奉天之间拥挤的三等车厢中发现病人、将他们暂时隔离在车站附近肮脏而空气污浊的小旅店内,然后一起送回奉天的隔离病房,这期间要全程密切监视以防病人逃跑。

1月23日,杰克森将几百名患鼠疫的劳工送到奉天鼠疫医院后,突然高烧咳血,经诊断他在护送的路上已经感染了鼠疫,于1月25日殉职。就在他发病的那天晚上,100多名患鼠疫的劳工从鼠疫医院逃跑,一周以后奉天鼠疫死亡率暴增。

来华不到三周,年仅26岁的杰克森连全名都没有留下,为了控制举世罕见的东三省大鼠疫,在最艰苦的地方以身殉职,他称得上是一个高尚的人。后来,专程赶到奉天来认领骨灰的杰克森的亲属将清政府拨给的一万元抚恤金全部捐献出来,除了在奉天医科学堂内设立杰克森像以外,其余都用于当地医疗卫生建设。

值得我们纪念的何止一个白求恩。

此次防疫的关键还是流行的中心哈尔滨,只有控制住哈尔滨的鼠疫流行,才能有效地控制其他地区的流行,否则鼠疫还会源源不断地从这里向外扩散。

哈尔滨此时宛如战场,在以伍连德为首的防疫总部的指挥下,所有预防和控制措施被严格地日复一日地执行着。傅家甸全面隔离,四个隔离小区相互分开,成千的人被隔离在隔离病房内。医护人员一户不漏地天天检查,不放过一个可疑情况。士兵和警察相当严格地控制了整个地区的人员出入,基本上做到滴水不漏。伍连德每天都召集有关人员参加的联席会议,由各单位汇报情况,清查漏洞。全体工作人员不辞辛苦地没日没夜地工作着,也焦急地期待情况的好转。俄国居住区的防疫工作也抓得很紧。

两个多星期过去了,局势却越来越糟,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死亡人数从每天40,到60,然后稳定了几天,又突然升高,超过100人,达到180人。每天有上千的人被收留隔离,120节从俄国铁路方面租用的车厢全部被用来收留这些密切接触者。这些可疑患者每天早晚试体温,出现鼠疫症状者立即诊断,确诊者转到医院。尽管精心护理,确诊的鼠疫病人的病死率依旧是100%,而且不断有医护人员被传染。

人们从最初的激情和盼望,到渐渐的失望甚至绝望。对伍连德的信任和崇拜也开始动摇了,甚至开始出现风言风雨。对此,伍连德看在眼中,听到耳中。他依旧严格地按照既定的办法一丝不苟地督促落实,不容许有任何一点放松和疏忽。用他的镇定和信心去感染其他人,就这样,整个团队在失望中顽强坚持。

决战时刻,最重要的就是坚持。哪怕是在绝境中,坚持就是胜利。

哈尔滨的鼠疫死亡率持续上升,失望的情绪在全体团队里蔓延。这期间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似乎有人具备天生的免疫力。志愿参加防鼠疫的一名姓刘的中医和他的助手从一开始就工作在重病病房,没有采取任何防护措施。在得到戴口罩的指令之后,由於不习惯,他们也经常不戴。尽管周围的人不断被传染,这两个人连一丝轻微症状都没有,整个鼠疫流行期,类似的情况只有三例。到了这个时候,对控制鼠疫也有些绝望的伍连德开始寄希望于人群能出现免疫力,来抵御鼠疫的感染和传播,达到控制鼠疫的目的。

当然,他知道这种想法近似天方夜谭。在日记中写下这个愿望以后,他依旧仔细回忆今天的情况汇报,想一想还有什么环节被忽视了。突然,他想起还有一个地方没有被考虑到,那就是坟场,鼠疫发生以来,哈尔滨已经有几千人死亡。他们的尸体由官府出资,装在棺材里运往一个大坟场,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1911年1月28日,哈尔滨,傅家甸坟场,伍连德在寒风中一动不动地站了好几个小时。

当天一早,伍连德便来到傅家甸镇北的坟地。那里的情况,看得他目瞪口呆。

鼠疫刚刚开始时,官府还能提供棺材,征集民工掩埋。后来由于死亡人数太多,没有足够的棺材,於是决定直接下葬。可是由於缺乏人手,加上天寒地冻挖土困难,到现在已经六个礼拜没有下葬了。

坟场上,数不清的棺材和尸体就停放在露天,长达数里。且不要说放在露天的尸体,即便是有棺材的,也只有极少数被钉上了,绝大多数是敞开的。由於官府提供的是廉价棺木,结果没多久死人的肢体就露了出来。大坟地的情形惨不忍睹。

他粗粗一数,足有三四千具尸体。由于哈尔滨的冬天十分寒冷,鼠疫杆菌可以在室外存活好久,这个坟场可以说鼠疫杆菌的天然冷藏柜。而且一旦有老鼠出没,鼠疫就可以传给老鼠,再由老鼠带到全城。而且也很难保证这样下去鼠疫杆菌不被人接触上,只要这个坟场存在着,他在傅家甸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可能化为乌有。

伍连德叫来工友,让他们试着挖墓,结果因为冻土深达数尺,根本不可能深挖。

伍连德站在坟地上,看着数不清的尸体,脑子紧张地转动着。现在的情况是不能深埋,怎么办?

站在几千具尸体面前,伍连德明白,现在到了东三省鼠疫防疫的紧要关头。

怎么处理这些尸体?埋,是肯定办不到的。不埋又不能这样听之任之,那么只有:烧。

焚尸。只有把全部尸体烧了,才能彻底消除隐患。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脑海中,伍连德竟然颤抖起来。

在1911年的中国,甚至当时的世界,人死入土为安,怎么可能焚烧?伍连德虽然生长在南洋,可是他们家的传统也是土葬。他清楚地知道中国的伦理和传统,实行火葬可以说是不可能的。可是不焚烧,又怎么能彻底控制鼠疫?

伍连德遇到了出关以来最大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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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驾着马车,围着坟地缓缓地行驶,伍连德的脑海里在激烈地斗争着,到底焚不焚尸?等马车围着坟场转了一圈后,他终於下了决心,焚尸。只有这样做,才能彻底消除隐患,这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哪怕是人神共愤,也在所不辞。

从马车上走下来,伍连德主意已定,可是他知道,如果现在自己下这个命令,不仅不会被执行,而且会惹起大祸。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决定,甚至可以向朝廷作出建议的。考虑了一阵后,他命人把当地的所有官员立即请到坟场。

哈尔滨的中方官员们匆匆赶到傅家甸坟场,伍连德二话不说,请大家戴好口罩,和他一起坐上马车,缓缓经过长达数里的尸体和棺木。

马车的队伍从坟场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走完了这段令人伤心又令人惊心的路程,每一个人,包括那位昏庸的陈知县,都被震惊得脸色沉重。

大家重新回到出发地点,于泗兴脸色铁青,对着陈知县气得声音颤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陈大人,朝廷三令五申,各衙门务必全力以赴。有关经费我按数拨给你,你你你,竟然让这么多尸体露天停放,人死入土为安,你你你,看看,竟然连平放都没有做到。你们看看,这里面多少尸体是,是是是,是坐在那里的。 "

陈知县战战兢兢地回答: "下官尽力了,于大人,可是棺材铺日夜赶工,也无法制作出这么多棺材。而且现在大量人手都被征用在实施隔离和消毒,根本没有力量深埋。 "

于泗兴指着他道: "你不必狡辩,隔离才多久?伍大人刚才讲了,已经一个半月没有掩埋了,我立即向巡抚大人弹劾你。 "

伍连德道: "于道台,这也不能怪陈知县。即便是有充足的棺材和人力,短期内也不可能深埋。我叫人试了,天寒地动,根本挖不动。 "

一位官员出来打圆场: "伍大人所言极是,此事怪不得陈知县,天灾呀,只能让这些逝者暂时露尸荒野,等春来土软之时再加掩埋了。 "

在场官员纷纷点头叹气, "不可 ",伍连德指着坟地详细地解释: "诸位大人,鼠疫是由病菌引起的,这次鼠疫可以通过接触或者呼吸传染。只有将正常人和带有这种病菌的人隔离开,使正常人不再被病菌感染,才能控制或者消灭鼠疫。我们这半个多月的努力,就是为了达到发现所有现有的和潜在的带有鼠疫病菌的人,把他们和别人隔离起来。等没有遗漏了,就能够达到目的了。可是,这里都是死于鼠疫的人,由于天气寒冷,他们身上的病菌可以存活好久,依然可以传染别人。 "

陈知县缓过劲儿来,道; "要不请伍大人和于大人上报巡抚大人,再调一营官兵,将这个坟场严加封锁,等春天再深埋? "

伍连德摇摇头: "不可,如果有老鼠出没,它们就会染上鼠疫,然后再传给人。 "

一位官员建议: "能否全城灭鼠? "

这次连于泗兴都知道不可为了: "怎么可能?现在人手已经不够了,哈尔滨这么大,一共有多少老鼠,一时间怎么能灭得完?而且现在这里全面隔离不能出入走动,怎么能够令百姓到处捕鼠?那样的话岂不白隔离了。还有,俄国人那里,难道我们也派人派警察进去抓老鼠? "

陈知县自作聪明道: "伍大人,我们可以用消毒房屋的办法对尸体进行消毒呀? "

言罢,好几位官员点头称是,伍连德苦笑着回答: "房屋里的病菌是在墙壁或者家具的表面上,消毒一下就没问题了。这些尸体的病菌在身体内部,只喷撒消毒剂是没有用的。 "

一位官员开口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

另外一位官员道: "是呀,大家群策群力,也许能想到可行的办法。 "

伍连德摇摇头,接着说: "尸体的数目太大,一来不能埋,二来也不可能运到它处。不做处理的话,只能依旧放在这里,就如同一个鼠疫的繁殖厂。 "

于泗兴一脸的绝望: "那,那却如何是好? "他左看右看,众人鸦雀无声,突然陈知县放声大哭: "这,这却如何是好哇? "

于泗兴一跺脚: "看来我等只有一死以谢天下了。 "

伍连德开口了: "诸位不要着急,我有一个办法。 "

众人七嘴八舌: "什么办法? " "伍大人有何高见? "

于泗兴提高嗓门: "都静一静,静一静。伍大人请赐教。 "

伍连德一字一句: "焚、尸。 "

"什么? "现场一片惊讶。

"上报朝廷,请求全部烧掉这里的尸体和棺材。 "

现场鸦雀无声,全都瞪大眼睛,盯着伍连德,仿佛看到了魔鬼。

坟场的空气格外的凝重,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紧紧盯着伍连德。如果眼光能杀人的话,他已经死了上千次了。

寒风刺骨,可是众人的眼光比北国的严寒还冷,伍连德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扫了一下众人,官话一下子流畅起来: "众位大人,我也是中国人。在我的家乡,南洋槟城,也有一块墓地。在那里,两年前刚刚安葬了我的母亲,将来我也要躺在她老人家的旁边,我知道什么叫入土为安。 "

众人的眼光柔和了许多,伍连德继续说: "现在的情况,全面隔离到了紧要关头,不能有任何的漏洞,否则前功尽弃,但凡有其他办法,也不会出此下策。为了三省千万人的性命,为了大清亿万黎民,为了社稷江山,也只能愧对这些死者了。 "

过了一阵,于泗兴长叹一声: "伍大人所言极是。如今顾得上活人就顾不上死人,如果不尽快处理这些尸体,不仅全城百姓遭殃,恐怕东三省也无宁日。依我看,而今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

伍连德大喜: "于道台深明大义。 "

于泗兴又说: "可是兹事体大,我们也不能做主,我建议召集本城士绅商议定夺,诸位意下如何? "

在场官员纷纷点头。伍连德也点点头: "好吧,时间紧迫,请于大人召集士绅,立即来这里。 "

于泗兴当即传令,令士兵们将全城士绅和商会首脑悉数召集到坟场。几个时辰后,全城的头面人物都被连请带拉地来到这里。到齐以后,伍连德还是先请他们乘马车走一遭,然后把后果详细解释给他们听。

于泗兴告诉大家伍连德的建议,这件事非同寻常,官府也不能决断,所以请大家来一起商议。这时,伍连德已经起草完给施肇基的电报,林家瑞将之翻译成中文,以便同时抄送给陈昭常。电文的抄件在士绅们手中传阅,看完以后,大家都默不作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着,傅家甸坟场一片寂静。

伍连德一顿足,大声道: "时间紧迫,既然大家没有反对意见,就发电报了,一切后果由我一个人承担。 "说完,刷刷刷,在两份电文上签字,随后递给林家瑞: "马上发出。 "

"等一等。 "于泗兴走了过来,拿过中文的电文,也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身为朝廷驻哈最高长官,同意伍大人这个建议。朝廷追究下来,我和伍大人一起承担。 "

话音刚落,一个官员上前,在电文上也签上自己的名字。接下来,一个接一个,在场的官员都在电文上签了字。

这时候,一个老者从人群中站出来: "列位大人,焚尸虽有违人伦,但国难当头。不如此则天下生灵涂炭。老朽斗胆,愿附名于列位大人之后。 "说完,上来签名。跟着,所有到场的名流都在这份电文上签了字。

坟场上寒风依旧刺骨,可是每一个人心里都热血沸腾!伍连德热泪盈眶,示意林家瑞去发电报。然后对着于泗兴道: "于道台,咱们该去隔离区巡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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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24 03: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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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场被严加封锁,焚尸的准备工作也在着手进行。但是,没有人知道北京会如何答复。

电报发出去了,一天过去了,北京方面毫无音讯。廖仲恺自长春来电,告知以吉林巡抚的名义向奉天总督和朝廷都转发了同样的请求,也是毫无音讯。又一天过去了,还是毫无音讯。每天鼠疫死亡的人数越来越高,官员和士绅们天天聚集在防疫总部打听消息,失望和不安开始蔓延起来。

伍连德依旧每日按固定程序开会、视察、写上报外务府的每日汇报。

1910年1月30日,晨,哈尔滨傅家甸。伍连德稍稍睡了几个小时以后,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满怀心事一下子又涌了上来。

北京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毫无音讯,就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一样。如果北京方面反应激烈,大动肝火,他还可以反驳、争取,甚至利用国际的力量让朝廷让步。但是,怕就怕这种束之高阁。

他再一次思前想后,是不是不等北京的批准,以钦差大臣的名义,下令焚尸?这个念头很快被否定了,哪怕他下了决心,下达命令,地方官也不敢执行。在这件事情上,没有朝廷的容许,他根本无法调动本地的力量,甚至可能激起民乱。焚尸对中国人来说是大逆不道的,他突然想到,如果哪一天,有人要焚掉槟城自己家的坟地,我会同意吗?

如果就这样下去,那个已经有三四千具尸体的坟场还会不断膨胀,傅家甸的鼠疫就不能被控制。那样的话,长春、沈阳、北京。。。。。。

现在已经不是东北前线所能掌握的了,防疫的关键在千里外的北京,在朝廷大员的意愿中,在施肇基那看上去瘦弱的肩头。他能扛得起吗?

北京,施肇基,在干什么?

施肇基这次还能不能实现他的诺言?

伍连德不敢再想,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安静的傅家甸,平生第一次感到绝望。

你有没有经历过绝望?

你是否有勇气在绝望中执着?

1月30日,晨,北京。施肇基穿好了朝服,对着镜子最后检查一下,猛然发现头上出现几根白发,心中也一下子涌现了绝望。

三十功名尘与土,施肇基在凄凉中,想到了那折 "一夜头白 "。

一连几天我的眉不展,

夜夜何曾得安眠。

。。。。。。

前屋传来戏文,夫人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出来察看,一听是苍凉的文昭关。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

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

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

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

夫人站在门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自从东北发来要求焚烧尸体的电文后,丈夫到处活动,还是无法促成。今天摄政王答应廷议此事,丈夫能不能说服摄政王和王公大臣们?没起身先唱文昭关,看来他心中一点把握都没有。自己对科学不明白,可是伍连德怎么给丈夫出了这么一个天大的难题?上次弃用法国人,后来因为他染鼠疫身亡,没有太多的反响。但是用了伍连德,一个月了,哈尔滨上报的鼠疫日死人数还是一天比一天高,现在还要求把死者的尸体统统烧了,叫人怎么还能信得过他们?

施肇基唱着唱着,觉得无比的疲倦,过去的两天好像过了半辈子。刚接到伍连德的电报,他也大吃一惊。虽然自己留洋多年,可是大规模公开焚尸,即便在西方国家,也是不可思议的事。中国的传统观念,连毛发都受之父母,何况是身体?可是没想到哈尔滨官绅一致要求焚尸,连吉林巡抚也上了同样的奏章,让他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

于是,他马上找顶头上司那桐商量。那桐一听,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 "这等事情岂能批准,驳回。哈尔滨防疫已经快一个月了,没有见到效果,居然提出这种耸人听闻的要求? "

施肇基按伍连德的说明解释了焚尸的必要性,然后出示奉天总督转来的陈绍常的奏章: "连吉林巡抚也上了同样的奏章,说明此事已经是非做不可了。 "

那桐想了想,道: "此事外务府可做不得主,必须上报摄政王裁决。 "

摄政王那里已经接到奉天总督转来的陈绍常的奏章,只是压着不回复。近来开明的各部大臣和驻华使团在这件事上全都默不作声,施肇基知道哈尔滨等不起,便再三请那桐务必请摄政王召集各部大臣商议此事,否则东北防疫失控,轻则东三省失陷,重则大清社稷飘摇。几番周折,摄政王才同意今天廷议此事。

今天上殿,施肇基知道东北在期待、在盼望、在度日如年,可是他心里没有一点把握。

一曲唱罢,施肇基迈步往外走,才发现夫人眼睛通红地站在门口。两人对视,谁也没说话。过了片刻,还是夫人先开口: "快去吧,免得迟到。 "

施肇基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点点头往门外走去,身后传来夫人的叮咛: "早些回来吃年夜饭。 "

施肇基才想起来,今天是年三十。这个年能不能过好?

哈尔滨傅家甸,1月30日又是繁忙的一天。各隔离区的工作在照旧进行,各单位各司其职,按照日程表有条不紊。新病例、新隔离数字、特别是新死亡数字从各个隔离区、收容站、医院源源不断地送过来,防疫总部墙上的日死亡数字不停地更新,到了晚上已经超过昨天的数字,又是一个新高。

防疫总部内,人们心情沉重,没有人说话。伍连德开始在灯下写给施肇基的每日汇报,电文都是这样在晚上写好,午夜时加上今天的死亡数字后电呈外务府。

不知什么时候,于泗兴走了进来。自从全面鼠疫防疫开始后,哈尔滨市人人自危,街上冷冷清清,没有十分必要,人们几乎不来往,各国领事也都闭门不出。以往热闹非凡,有无数的是非的道台衙门可谓门可罗雀。于泗兴在衙门里哪里待得住,索性有事没事到防疫总部走一走,图个热闹。可是像今天这么晚来,则是头一次。

进了屋,于泗兴看到伍连德已经停笔,拿出一瓶酒两个杯子,斟满: "来,伍大人,咱们今天一醉方休。 "看着伍连德有些诧异的表情,他顾自先喝了一杯: "伍大人怎么忘了,今天是除夕呀 "

伍连德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问: "于道台,辞岁应该和家人一起,怎么来这里了? "

于泗兴道: "现在谁还有心思过年呀?何况能和伍大人一起过年,也算三生有幸。 "

伍连德目光伸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雪了。伍连德突然想起温暖的家乡,想起来小时候在南洋家乡和父母兄弟姐妹一起守岁的情景,朦胧中眼前出现一串红灯笼。

于泗兴在那里自斟自饮,口中吟的是唐人诗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来,星联兄,能饮一杯无? "

伍连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拿起另外一只酒杯,举到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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