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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意大利人的阿富汗青春 理科生作家乔尔达诺的战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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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27 04: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致意大利人的阿富汗青春
                                                                                                                 理科生作家乔尔达诺的战地故事.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李邑兰  
发自:上海 2013-08-22 18:48:19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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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尔达诺在《人体》中描写了一系列破裂的男女关系: 母子、 姐弟、 情人。他用一对姐弟的照片作为自己的书封。照片中的男孩是个士兵, 姐姐试图搂着他, 感到他体内 “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危险”。 (受访者供图/图)


意大利粒子物理学博士保罗·乔尔达诺是写小说出名的,他的第一部小说叫《质数的孤独》,曾获得了意大利最高文学奖斯特雷加奖,在欧洲销量超过500万册,小说还被改编成同名电影。

2008年,《质数的孤独》出版的那一年,奥斯卡最佳影片《拆弹部队》对伊拉克战争的含蓄批判,催生了乔尔达诺“到阿富汗去”的强烈愿望。

“战争是一剂毒品,它会让人上瘾。”

带上“上瘾”的想象,2010年12月,28岁的乔尔达诺随意大利军队去了阿富汗,在那里待了十天。那时美国人发动的阿富汗战争已经绵延九年。官方的说法,称之为“和平任务”。

“把战争叫做‘和平任务’其实是一种伪善。这就是一场真正的战争,每天都有人被杀,也有人在杀人。”乔尔达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从阿富汗归来,乔尔达诺用了一年时间,把自己的体验套进虚构的角色里,写成小说《人体》。但《人体》并非一部战地小说,脱下战争的外衣,核心其实是“致青春”。

《质数的孤独》意大利封面和《人体》的封面来自同一个荷兰女摄影师的自拍。乔尔达诺从网上无意中看到了她的网站,发现了她的自拍像,《质数的孤独》之后,这个女孩成了意大利的“封面之星”。

《人体》要做封面的时候,乔尔达诺又逛到了她的网站,发现她为弟弟拍摄的一组照片,她弟弟是一个士兵。而《人体》的主人公也巧好是一对姐弟。乔尔达诺对这种恰好深深打动,摄影师没有读过《人体》,也毫无概念,她发来的照片中,她试图搂着她的弟弟,乔尔达诺再次被打动:“我能感受到她弟弟身体内部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危险。我不知道他是否在阿富汗服役,不过他是一个真正的士兵,这张照片背后有一些真实的东西存在。”

2012年10月,《人体》意大利版出版,首印达35万册,畅销意大利。2013年8月,《人体》中文版出版,乔尔达诺带着中文版来到中国,参加了上海书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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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科生乔尔达诺认为讲故事的第一要义是 “找个不寻常的视角”, 为此他常常花掉大量时间。 (奥托·迪克斯版画作品 《火柴贩子》。一位双目失明、 失去手脚的残兵, 盘坐在地兜售火柴, 路人漠不关心地从他身边穿过。/图)

脱衣舞男大兵

去阿富汗的想法出现在一个夏天,当时乔尔达诺和朋友在聊天,他们都意识到,阿富汗战争已经进行了十年多了,而作为意大利的年轻人,自己却对它知之甚少。

“我们获取的相关新闻其实是很简洁的,我们不知道我们做这件事情的原因。”乔尔达诺给当地的杂志社打电话,问他们要不要战地报道,几个月之后,乔尔达诺就出发了。

乔尔达诺被安排到一个意大利士兵排里。伴着不时传来的枪声,他和一位意军排长共进晚餐。排长告诉他几周前发生的一起他可能永远忘不了的意外:一队士兵巡视经过一个矿井,遭遇到自杀式袭击。一个浑身缠满炸弹的阿富汗人,当场炸死了四名士兵。死去的是他每天朝夕相处的兄弟。事后,队长手下的两名士兵必须回到爆炸现场,捡拾那些被炸得粉碎的尸体,并把残破的身体碎片一段段重新拼接在一起。

排长的“永生难忘”很快成了媒体上的“一句话简讯”,淹没在每天无数的战争新闻里。

每当夜晚来临,士兵们全在上网。跟亲友交流,或者找个陌生网友网恋一下。面对家人,他们一般会说这一天里发生了什么,放大自己的英雄行为,遇到的危险,总是轻描淡写。

周末,士兵们会一窝蜂地聚集在“酒吧”。所谓的“酒吧”,就是在基地里自主搭建的像酒吧一样的活动室。室内不允许饮酒,士兵们就用可乐罐代替。一天晚上,一群士兵起哄嘲笑一个大兵,他曾经做过“脱衣舞男”,一怒之下,这位大兵跳上桌面,真的进行脱衣舞表演。

乔尔达诺以前在意大利的舞厅见过这位大兵,之所以记忆深刻,是那个大兵当时用一条长长的有羽毛的围巾裹住自己的下半身,卖命地跳着脱衣舞招揽顾客。

乔尔达诺问他,为什么来到阿富汗?他的答案是“因为孤独”:“我总是一个人。参战让我有一种大家庭的感觉,这里都是年轻人,大家总是在一起。”

“我的第一本小说就是关于孤独。”乔尔达诺对孤独有着高度敏感,“孤独其实是当你24小时都与和你相同的人们生活在一起,而你可能从来都没有独处过。”

乔尔达诺对南方周末记者描述他眼中的这些士兵,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很少有什么事情是单独干的:“但是当夜幕降临,他们孤单地躺在自己的床上,那些在白天凝结的想法会在夜晚寻找到你,你就躺在那里,回忆充斥着你,你想到在家里的亲人,你离开的那些东西,我觉得那时候形成的孤独比你独处时更加强烈。”

但更多的士兵都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士兵们都在远离自己国家的地方打仗。他们去阿富汗参战,只是因为长官要求他们去那儿,他们必须服从命令。没有人问过为什么。”乔尔达诺说,在那样极端的环境下,“活着”占据了他们绝大部分思维。

“士兵们荷枪实弹,他们身体的所有部分都被保护物包围着,但他们非常脆弱。在普通环境下,我们会很容易就忘记我们有热水、有食物、有干净的床单,可是在那里,所有东西都显得珍贵,战争让你发现,原来人体有那么多欲望需求,它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让你感受到活力。”乔尔达诺向南方周末记者描述自己在阿富汗的体验。也正是因此,他最终为自己的小说取名《人体》。

阿富汗战场原来不是夏令营

在阿富汗期间,乔尔达诺最初看到的士兵都是一个样:整齐划一的军服,步伐一致地朝同一个目的地移近,看一样的卡通剧和听一样的音乐长大。更相似的是,他们都处在“人生艰难的二三十岁”,这个年纪典型的状态是,一边在慢慢摸索自己的人生道路,一边又必须处理棘手的生存处境。

写作《人体》的时候,乔尔达诺即将物理学博士毕业,快满三十岁。他借小说描绘了“80后”这一代人在接近而立之年时的变化:“这个年龄段有太多问题等待与你相遇,并且纠缠不休:找工作、组建家庭、承担责任……而你不再是一个小孩,你需要变成一个独自驾车上路的人,一个强壮的男人。”

《人体》讲述的正是几个“80后”年轻士兵在阿富汗战场的青春成长,小说没有一个完整的、跌宕起伏的故事,大多是士兵们在处理这些关系时的碎片式经历和体验,他想传达的是,“什么东西让年轻人转变为成熟的大人”。

战场新兵耶特里是小说《人体》中惟一在战场中牺牲的年轻士兵,他也是战场中最年轻的一位,刚满20岁。

吸引耶特里报名出征阿富汗的,是两名老兵的谈话,他们说,在阿富汗战场可以遇到很多充满“异国风情的女人”,这对于从来没有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过的耶特里而言,是极大的诱惑。另一个诱惑是,他可以摆脱单亲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临行前,他砸掉母亲给他的指甲刀和递来的糖块,以此表明:我已经是一个男人了。

耶特里最初将前往阿富汗战场当作参加一次“夏令营”,一切都让他觉得新鲜。但当他发现那里没有酒吧,没有健身房,没有乒乓球台,连个美女的人影儿都没有,只有无处不在的枪声与炮火时,他开始感到战争的残酷。

一次,耶特里所在的排得到密报,几个阿富汗人自制了一批简易爆炸装置,密谋在夜间组织一次针对意大利“维和”士兵的报复行动。他们隐藏在距离部队不远的一户贫民家里。耶特里分到的任务,是冲在最前面,破门而入,向屋内的人射击。这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杀人对他而言还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吓得呆在原地。所幸屋内空无一人,耶特里逃过一劫,但因此受到了军官的严厉处罚。

第二次执行任务,要前往塔利班控制的区域,与敌人交战。这一次,耶特里决定要像男人一样勇敢。敌人的炮火猛烈,他的战友被击中受伤倒在地上。军官示意他待在原地别动。耶特里没听指挥,而是跑到战友身边,做出了一系列尝试:拖着朋友的手脚前进、把朋友扛在肩上,还鼓励战友:坚持住。

敌人不慌不忙地瞄准了耶特里,子弹同时从四面八方射向他。他倒在血泊中,压在战友身上死去,战友却因此得救。耶特里完成了自己的成长。

故事的结尾被乔尔达诺放在了书的开头。“在任务完成后的几年里,这些年轻人中的每一个都努力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无法辨认……他们竭尽全力要忘掉过去,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挖掘一条壕沟。”士兵们退役后,大部分换了工作,换了居住的城市,甚至换了姓名。

慢慢写,别加速

在《质数的孤独》之前,乔尔达诺从没有写过长篇小说,只写过一些短篇,偶尔在杂志上发表,大多是关于童年经历的描写。

电影《海上钢琴师》原著小说作者亚历山德罗·巴里科曾在意大利都灵创办过一个写作培训学校,乔尔达诺去那里学习写作。他的一位同班女同学是意大利蒙达出版社的编辑,她在那里发现了乔尔达诺,他的文字“简洁、干脆、实用、有力”。在女编辑的鼓励下,乔尔达诺开始写长篇小说《质数的孤独》。

《质数的孤独》充满理科生的叙述,讲述数学天才马蒂亚和自己的中学同学爱丽丝的爱情故事。他们都有痛苦的过去,也同样孤独,无法拉近和其他人的距离。两人从少年到成年,生命不断交叉,彼此靠近,却又像孪生质数一样永远无法合在一起。

乔尔达诺对南方周末记者自称是“喜欢写作的理科生”:“理科生当作家,我觉得好处之一就是可以更加自由。如果我学过文学,我可能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会觉得写作责任重大,反而会阻碍我。而且有多样的知识背景,例如数学,会让你看待一个事物具备多样的视角,用一种不同的方式去阅读世界。每当你发现了一个并不寻常的视角,那往往是开始一个故事的好起点。”

女编辑促成了小说《质数的孤独》意大利语版的出版,后来也成了乔尔达诺的女朋友。

创作《人体》的过程中,乔尔达诺深受美国作家诺曼·梅勒作品《裸者与死者》的影响,这是一部关于二战的小说。与其它战争小说不同,梅勒没有简单地记叙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激烈的冲突主要表现在美军军营内部,敌军的存在也只是为了增添气氛。故事的结局,权力打倒了理智,兽性战胜了人性。小说借此告诫美国公众,要警惕法西斯主义在这个国家的复苏和蔓延,除非人们有足够的力量扼止它,否则必将带来严重恶果。

乔尔达诺一直将这本书放在桌上,创作卡住的时候就会读读它,“当我14岁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可以有和我相同的视角,我感觉孤独少了一些。我觉得这就是我们阅读的目的。”他同样希望借助战争来讲述更为深刻的道理,“关于成长的思考”。但显然,《人体》并没能像《裸者与死者》那样厚重。

写作《人体》的过程,被他称为一次“自我疗伤”。他并不是一位高产的作家,《人体》和《质数的孤独》的创作相隔五年。对他来说,找一个有趣的视角看问题,“是件很花费精力和时间的事”。他接下来的创作,也不打算加速。

他听说,在中国写作的年轻人面临着巨大的竞争压力,这造就了很多“快餐作家”。他也知道,中国的选秀比赛正让越来越多的人年少成名。“但写作并不是这样。我们(年轻作家)要沉下心来,慢慢地,做很多思考。你应该问一问自己,到底想走到哪一步?想把自己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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