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的赵作海

任大先生

苦命的赵作海

记者这份工作，总让我目不暇接地撞见各式走霉运的人。比如儿子被莫名其妙地关进监狱的母亲，女儿被人开车撞死的父亲，妹妹被人关到黑监狱后强奸的哥哥。

我们通常把这些人喊作“弱者”。保护弱者、让无力者有力，几乎是媒体人的共识。但弱者又唤作可怜之人。老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可恨之处是什么呢？鲁迅曾有过描述，比如八九十年前的孔乙己祥林嫂阿Q，先生将他们概括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好莱坞讲过好多个倒霉蛋的故事。比方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入了冤狱的安迪，简直就是一个美国版的佘祥林赵作海。安迪通过自己的抗争摆脱了厄运，在故事的结尾开着游艇吹着海风。

但中国版的安迪赵作海，出狱后却依然厄运连连，亲戚朋友几近陌路，几十万赔偿款流失大半。

任大先生

你不能说赵作海没和厄运抗争。他吝啬，他轰走来采访他的记者“保护自己肖像权”，他卷入传销谋求生财之道，何尝不是他在自己的经验框架内，保护、壮大自己的抗争之道。

作家毕飞宇曾举过一个非常残酷的“弱者抗争”的例子。把一只蚂蚁放到乒乓球上，然后不住转动乒乓球，蚂蚁便开始自己的逃亡之路。蚂蚁的恐慌会一直延续到它的末日。最终它会由衷地感叹：“好大的地球啊。”

这便是弱者命运的马太效应：一个倒霉的弱者，会更加倒霉。比方，如果赵作海的父亲是公安局副局长，他可能不会遭受这样的冤狱。如果没有11年的冤狱，他显然会更懂得人情世故，去打理自己和亲人的关系。如果没有11年的与世隔离，并且能掌握更多的信息，他便不会对现在的世界如此陌生，并因而被最低劣的骗术欺骗。

任大先生

其实这便是安迪和赵作海的区别：在故事的起点，安迪是一个成功的银行家，他拥有赵作海难以想象的教育经历和自我保护能力。所以，他即使在监狱里被人凌辱的时候，也是一个倒霉蛋中的强者。他迟早会把自己从厄运中拎出来。

赵作海另外的中国特色在于，当他与这个社会隔绝11年时，他所生活的农村也与这个社会的发展脱了节，广大农村在城市化进程中成为被遗忘的土地。当赵作海返回农村，不仅仅他自己延续着悲催的霉运，他那些乡亲也并不比他好太多。被传销欺骗的多是这些信息闭塞而又贫困的人们。

赵作海当年“杀死”的邻居赵振晌11年间在周围县城捡破烂为生，至今未婚，寄居在侄子家，靠一个月60元的低保为生。每当看到他一瘸一拐走过村间小路时，赵作海都会鼻子发酸：“都是苦命的人。”

任大先生

赵作海被捕时47岁，放出来时58岁，贴着头皮的短发全白了。但在更多的时候，你会发现他像一个孩子，一个懵懵懂懂，没读过什么书，没有任何社会资源，想竭力保护自己三瓜两枣、但最终把什么都丢了的孩子。

一个我们经常撞见的可怜的人。

□孔璞（新京报深度报道部记者，8月24日发表《赵作海的迷与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