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书信研究的新动向

乡下人进城

对神学界的保罗书信研究，我一直非常不满意，因为这些所谓的学术观点太缺乏说服力。这也是我作“新约历史批判”简介到了使徒行传就不能再写下去的原因。前些日子与老师同读加拉太书第一章，算是这种不满的一个小爆发。这次我提出的观点令老师无法反驳，论述加拉太书实际上是在与使徒行传论战，也就是说，加拉太书写于使徒行传之后，因而不可能是传说中的保罗所写。

这种观点由我这么一个外行提出来，自然没什么份量，我自己心里也不是很踏实：这个观点要想有说服力，还需要更多、更详细的研究。所以，随后又进行了一点儿资料搜集，于是发现，看到加拉太书写于使徒行传之后的当然不止我这样的外行，而且已经有人就此做了非常细致的工作，其中最新的一位是奥地利萨尔茨堡大学从事古代文字学研究的 Günter Schwab 博士。针对现代神学界普遍认为真实的7封保罗书信中4封较短的书信，就是加拉太书、腓力比书、帖撒罗尼迦前书和腓力门书，他仔细考察了从19世纪末以来的神学讨论，以文字学辨别古籍真伪和神学界辨认保罗书信真伪的标准，结合其他真真假假的保罗书信、尤其是结合使徒行传，对这四封信进行了逐字逐句的研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四封被神学家们称为“无法伪造”的保罗书信，伪造的几率远大于非伪造的几率，如果用19-20世纪神学界断定真伪的说法来说，那就是，这四封信也不是真的。

看了一下Schwab博士就此写的《保罗书信真实性的批判研究》（Echtheitskritische Untersuchungen zu den Paulusbriefen）第一卷上下两册的网络介绍（包括试读章节和详细目录），感到最近一些年来一些神学家自己要求的 “保罗研究新范式”）已经开始发酵。只是这次发力的不是神学界自己，而是正统的文字学研究者：不再盲从旧日的权威，不为置疑设限，毫不妥协地运用文字学-史学的研究标准来研究保罗书信的真伪，而不是像某些研究能力非常强的神学家那样，到了一定的地步就把大手往桌子上一拍：就此打住，不可再往前一步！Schwab博士的对比研究不仅支持我认为加拉太书与使徒行传有依赖关系的观点，也证实了我对神学界保罗研究一直的看法，就是，即使以批判精神著称的新约学者在断定所谓的真实的保罗书信时也太武断，运用判断标准太不一致。我们在大学者们不同的《新约导论》中经常读到的“无疑是真实的”、“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其真实性”等断语，与其说是学术判断，毋宁说是传统与信仰的宣称。这样的真实性结论自然不能令人信服，更不能解决保罗书信中显而易见的问题，比如，一百多年的保罗研究至今还没有为保罗书信确定“生活中的位置”，换句话说就是，至今不能真正找到这些书信与一世纪中期的历史现实的关系。

按 Drew University, Madison NJ 的 Darrell J. Doughty 的总结，现行的保罗书信研究范式或多或少是以以下假设为前提的：
1、        使徒行传作为早期基督教的史料原则上是可靠的；
2、        保罗书信是真实的，产生时间很早，很早就得到流传和搜集；
3、        克莱门前书、伊戈那丢书信和波利卡普文献等等符合教会传统说法，写成时间很早也很可靠；
4、        特图良和艾伦纽等早期神学家的著作提供的信息可信；
5、        Eusebius的描述以可信的信息来源为基础；
6、        一种正统的、甚至主流的保罗派基督教在最初两个世纪就已经存在；
7、        方法上的原则是，只要没有决定性的反面证据，以上所有资料都必须被认为是可靠的

在这种范式下，无法继续被看作真实的保罗书信（比如教牧书）就被称为“第二保罗书信”（Deuteropaulinum），而其余的书信，比如，罗马书虽然被看作2-3封信、哥林多两书虽然被看作4-6封信的重新编辑组合并增删篡改，总体上还被认为是真实的。


图释：哥林多前书复原的各种尝试，带圈字母表示复原后的“原信”编号；Wir 指 Schenke/Fischer，本图翻拍自这两位神学教授的《新约篇章导论》上，保罗书信，1978，99。顺便提一句，这里的 Schmithals 就是下文中的德特琳牧师的博导。

问题是，就算保罗书信中所谓的原始资料是真实的，这样被打乱了原来的上下文关系重新组合并增删篡改之后，还有什么理由被称为真实呢？更何况，即使在被认为真实的部分，一样具有被认为不真实的书信的特征，比如，否认教牧书信真实性的理由之一是，自我拔高不符合保罗的谦卑特性：“这种对自己的绝对化……不是保罗的风格……保罗在真实的书信中没有一处认为自己在拯救过程中具有如此关键的地位。我们看到的不是保罗自己的说法，而是关于保罗的说法。”（N. Brox，教牧书，115）但事实上，这种自我绝对化同样存在于被认为真实的书信中。德特琳牧师就此写道：

号称真实的保罗书信中在母亲体内就已经蒙神拣选并因为神的恩宠而被召为使徒的保罗（加拉太书1:16），也并不怎么过分谦卑。比如在哥林多前书11:1，这位使徒就把自己树立为了榜样，自信十足地要求他的读者：“你们该效法我，像我效法基督一样”（又见3:10、4:11-13、16、9:19-27；腓力比书3:17、帖撒罗尼迦前书1:6）。腓力比书的作者想不出他的读者还能有什么比他自己已经说过的并且还在受的苦更大的恩典：“1:29 因为你们蒙恩，不但得以信服基督，并要为他受苦。1:30 你们的争战，就与你们在我身上从前所看见，现在所听见的一样”。是的，在腓力比书作者的意识中，使徒保罗所受的难不仅具有规范性质，而且显然已经 ——如同基督所受的苦一样 —— 有了救赎的性质：“2:17我若在你们的信仰献祭物和做圣事时被浇奠，也是喜乐，并且与你们众人一同喜乐”（乡按：中文和合本译文有误，在此据 Lüdemann/Schleritt 重译）。这样，腓力比书书3:17的作者呼吁读者“弟兄们，你们要一同效法我，也当留意看那些照我们榜样行的人”，就毫不奇怪了。

在这些地方，使徒的自信如此之高，要么我们可以确诊他患有突出的自大狂（Megalomanie）的一切症状，要么我们就必须像判断教牧书信时一样彻底，就是：我们在这些地方读到的不是使徒的自我描述，而是关于使徒的描述。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自我拔高泄露了后人托名伪造的马脚，作者是在满怀崇敬的回顾一个传奇化了旧日信仰英雄。
（德特琳：伪造的保罗，第一章，“双重标准”一节）

面对如此明确的问题，毕生研究新约的神学学者们却不能突破由博学而极端保守的 J.B. Lightfoot 和 Theodor Zahn 维护教会传统说法的著作奠定基础的保罗研究范式，除了研究范式固有的惰性这一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信仰与学术研究从根本上讲就是冲突的。

第一个宣称所有的保罗书信都是托名伪作的，是19世纪柏林的神学奇才布鲁诺•鲍威尔（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庭》中抨击的就是他）。他在1841年12月6日写给朋友 Ruge 的一封信中如此描述自己作为神学老师的工作：

我在大学的大讲堂讲课，连我自己都不再认识我自己。我一边在讲台上亵渎 —— 那些大孩子们，就是大学生，听得毛骨悚然，这不能怪他们 —— 一边在家里非常虔诚地努力研究圣经的护教学和神启。不论如何，只要一登上讲台，我就中了魔，我如此软弱，只能向它（魔）屈服。

他在这里所说的“亵渎”，就是否认耶稣的历史性、揭露保罗书信的作者们欺世盗名的伎俩，而“魔”，就是学术规则，是逻辑：他因此被称为“疯了的逻辑”，并最终被解除教职，免得他继续“毒害”未来的牧师们。

从这个个例可以看出，神学家从事圣经的学术研究，除了面临来自教会的外部压力，更要承受自己的信仰带来的内心压力。现在新约所有的篇章中还只有七封保罗书信被看作是真实的，其他的都是托名伪作或者名不符实的匿名作，就是说，只有这七封书信构成新约的“历史真实”的最后堡垒。试想，如果连最后这七封信也被揭示为二世纪中期的托名伪造，那么，基督教满世界喧嚣兜售的“真理”还剩下什么呢？属灵？这也是伪保罗的捏造啊！这样，教内的学者不能突破现有的、已经明显不再适用的研究范式，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好在 Schwab 博士这样的教外学者不用承受教会和信仰的双重压力，由他们介入进行纯学术的研究，可以设想，其结果会更符合学术规范，更具有说服力。他已经声明，现在正在进行最后三封信，就是罗马书和哥林多前后书的真伪研究。根据我对这三封信的认识，我可以设想他的研究将会得出什么结论。以罗马书为例，仅仅以今本的编号来计算，全篇共433节，据德特琳牧师的甄别，其中190节是形成中的天主教正统所加，这就是说，大约44%是后加的。如果考虑到“原版”罗马书更简洁，所用字数更少，考虑到天主教正统对原有的字句也有篡改增删，情况就更糟糕了，更何况，原版本身就极有可能是伪造的。

继鲍威尔之后，荷兰出现了一个极端批判学派，这个以阿姆斯特丹和莱顿的一些神学家和文字学学者为中心的学派通过详细论证和争吵，已经否认过一次所有保罗书信的真实性。主流神学界面对他们的结论当了一次鸵鸟，至今没有对他们的研究结果进行内容上的审视、讨论。现在又有神学家和文字学者相互独立地把保罗书信的真伪问题提了出来，但愿主流神学界不会再次当鸵鸟。

嘁哩喀喳

哇！太高深了......膜拜

任大先生

在腓力比书作者的意识中，使徒保罗所受的难不仅具有规范性质，而且显然已经 ——如同基督所受的苦一样 —— 有了救赎的性质：“2:17我若在你们的信仰献祭物和做圣事时被浇奠，也是喜乐，并且与你们众人一同喜乐”

没来得及细看，但是俺怎么也看不出来，保罗的字句有救赎的性质和含义．
问一句：作者知道＂被浇奠＂的含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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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大先生 发表于 2011-5-10 03:23
没来得及细看，但是俺怎么也看不出来，保罗的字句有救赎的性质和含义．
问一句：作者知道＂被浇奠＂的含 ...

耶稣这只无罪羔羊不属血气，在十字架上烤得时间太长了，太干，配上一桶干红保罗才能下咽。

shoujie

乡下人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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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上市了，随便切吧

任大先生

请楼主解释"浇奠"与"救赎"的区别.私下觉得,如果一个神学院的学生,连这两个词的基本含义都会混淆, 建议他不要再读书了.要么去拿高薪挣钱养家,要么选择信主.否则是在浪费光阴.

sunning

LZ是在读“神”学院，正在选修神学批判课程吗？不过小心别走火入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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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大先生 发表于 2011-5-11 00:30
请楼主解释"浇奠"与"救赎"的区别.私下觉得,如果一个神学院的学生,连这两个词的基本含义都会混淆, 建议他不要 ...

4 楼的解释已经够浅显了，您要是还看不懂，那我没办法。我可没有义务教您去读民数记。

另外，提醒您一句：您可以称呼神学院的学生为“神学院的学生”，可不要这么称呼我。我不是学生，更不是神学院的。

【记号，带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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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ning 发表于 2011-5-11 00:38
LZ是在读“神”学院，正在选修神学批判课程吗？不过小心别走火入魔啊。

不要遇事就想当然，免得被指造谣。

哦，对了，知道走火和入魔的区别么？您在3楼的点评中说“回在美：有关写作时间的结论都是错的。俺都怀疑LZ是否有读过保罗书信。。。谁在卖弄？”您在这里说的写作时间和我说的写作时间之间的差别，大致就是把走火入魔合着用和分开用的区别。

在美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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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olMax  回在美：在圣灵面前卖弄，跟会无趣。  发表于 2011-5-10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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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对我是伪问题，我不认为圣灵存在。

在美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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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ujie  回在美：有关写作时间的结论都是错的。俺都怀疑LZ是否有读过保罗书信。。。谁在卖弄？  发表于 2011-5-10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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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楼主的文章就是在质疑保罗书信的真伪包括成书时间的真伪啊。在你这样接受保罗书信全为真的基督徒眼里，人家的说法当然“都是错的”。

在美一方

大致看懂，细节没时间和脑力深究了，不错！

乡下人进城

点评
shoujie  1) 是俺说的写作时间问题, 不是SUNNING. --- 证明人的眼睛并不可靠(当然包括俺的). 2) 俺的根据昨天已经贴在基督信仰版了. 3) 你的走火入魔的比喻跟写作时间没有什么联系.  发表于 2011-5-11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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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对不起啊，老眼昏花，看错名字了。
您说的那种写作时间与我说的写作时间，那差别的性质还真跟把走火入魔合在一起说与分开说的区别相似。

乡下人进城

在美一方 发表于 2011-5-11 20:03
大致看懂，细节没时间和脑力深究了，不错！

长长的松一口气，没有高估妹子嘛

狼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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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你太牛了。………

在美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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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不用找上吊绳了，当然轻松了

shoujie

在美一方 发表于 2011-5-11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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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ujie  回在美：有关写作时间的结论都是错的。俺都怀疑LZ是否有读过保罗书信。。。谁在卖弄 ...

无语了。

使徒行传和加拉太书的写作背景和时间俺已经列在那里了（基督信仰）。。。LZ起码在这个写作时间上的根据是站不住脚的（其他的就可想而知了）。。你们要坚持就随你们的错误吧。。。

在美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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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列的那些是基督教千多年来一直在讲的，你信的。而楼主写的是教内教外研究的一些结果，这些研究不以信仰为准绳，所以不是“以信求知”得到的，而是客观看法。希望你看明白我的意思。

狼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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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认为你的研究是正确的，得到这样的结论一点也不奇怪。
既然研究很久了，可以贴福音书的研究结果吗